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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在立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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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在立誓不住

戰爭陰影逼近的消息並未擴散,地球文明處在的梯隊很低,在宇盟的決議還未出現之前,警戒令不會下達。於是這片遙遠的銀河系看上去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寧和。

混元正道的過渡已經到最關鍵的時間段了。新的世界完美準備妥當,兩者連接的界限也到了預計中最合適的位置,只等著劇情中最後一戰,鑰匙出,六界開,所有玩家都要被強制拉進特地開辟的空間中觀看九重天的介紹MV,而游戲就會在這個間隔中完成必要的系統維護。

智腦所能操控的領域之廣是人類難以想象的,更別提混元正道原本就假設在虛無之中。對於虛無來說,沒有什麽比程序替換更簡單的事,先前麻煩的無非是要根據後臺程序員設計師們所構架的框架跟細節來執行罷了。

正因為虛無與這個游戲之間有文明等階的差距,所以對於普通銀河系人們來說游戲值得期待,而高文明的人熟悉了此地情況之後也不會顯得不知所措。混元正道打自開機以來便從來沒有需要玩家下線維護的情況出現過。哪怕是加載新的大型資料片跟游戲模式,也是在主腦內部數據整合成功後直接發放。這次也不例外。

自從知道瓴耀是虛無衍生出來的一個人格之後,煙嵐便更釋然了。怪不得九天之上主腦只是拉了個虛框,直接連接進自己的資源數據庫跟程序運算區域,它不可能連構架個虛體的資源都沒有的,想來原是因為從虛無本體分出來的核心程序已經投放進混元正道,那邊便沒了必要,人格無論什麽模樣,總歸是要依賴本體而存在。煙嵐郁悶的只是……它仗著她不知道,一直光明正大得給她找麻煩!

晏情的主線已經做到很後面了,關於正邪的站隊也已經差不多,劇情任務中江湖的枝枝末末一齊展現出來,屬於陸離與瓔玉的出場與片段倒是少了很多,偶有一面也只是作為其他劇情故事中稍微的附帶。當玩家們將視線投註在別人身上時,雖然看到的同樣很精彩,但總歸心中會有那麽一點小小的遺憾,大約是那兩個人真的太過吸引人,才使得其餘一切都黯然了罷!

白發一直不來,煙嵐就在明月鄉待得夠久。先前擱在碧落崖上的那位一直是傀儡,按著自己的模子設置的,反正當年所經歷故事背後的一切數據都能搜尋到,借此覆制出一個傀儡來很容易,玩家是無法覺察到那只有程序自檢才能查出來的細微差別的,她很放心。

按著劇情下去,最後一幕會是在葬花谷,那是兩方勢力交界點,戰火頻發地段,正邪兩道在這裏開過無數場大戰,未能收殮的屍骸鋪地,久而久之其上的山崖便被喚作了白骨崖,也就是那時劇情任務最先開始的MV第一幕中的場景。

關於這個,傀儡沒有參考數據,臨時重新制作設定嫌麻煩,到時候臨場應對可能也會出現問題,以防萬一煙嵐得親自上。查看了一下目前的江湖局勢跟詳細情況,也未出現什麽脫離預計的事件,那麽按部就班下去理應就不會有差池。

那一日,她在後山湖邊上趕著一場傾盆大雨。鬥笠蓑衣得挨著這場雨到完。濕透的身體只要心念一動便能恢覆幹燥,可她就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茫然發著呆。

這段時日來一直有某種壓抑又似乎兇猛到極致的東西在她的意識中流動。每次感覺到的時候,都以為它瀕臨界限了隨時都會越堤失控。於她是完全陌生的——她甚至想象不出來那到底會是什麽。但它就是在自顧自積聚著堆砌著。

虛無有事瞞著她。

大概就是種類似於直覺般的感官。整個混元正道在她眼前已經沒有可隱藏的角落,但是主腦不一樣。它與外界聯系的部分依舊是她無法被觸碰的存在,兩者之間像是隔著一層完全封閉的過濾網,她在囚牢的這頭,窺不見有關外面的任何事物。

原來這也就罷了,但內外畢竟有數據交互。這就難免讓她觸及到某些虛無不想讓她知道的東西。零零碎碎的信息,並不完整,甚至連專門的程序分析也無法探得準確的內容,但她就是莫名的,有這樣的感官。

——虛無還能有什麽瞞著不讓她知道呢?

煙嵐環顧著明月鄉,腳步緩緩走過這個水鎮的路面,身體裏那狂亂的因子在不停叫囂著要將這地方毀去,這又何嘗不是桎梏著她的牢籠?可是她一見它便想起那個牽引他心神無法動搖的人,想著想著,就再舍不得。哪怕,明知道,這牢籠,會是虛無牽制她的最大籌碼。

‘你就是算準了我不會這麽做。’她遙望著天際這樣在心裏說道,‘你說能給我最大的自由,可自由的閥門還是握在你手中。’

引路人既有引路一職,那麽大多數情況下都該走在先頭,控制著後來者前進的速度前進的方向,努力使其不越過自己,直到終點。

她是未知。是奇跡。可虛無與黎明島最相似的地方,還是將她固定在一個框框裏,以為這是對她最好的選擇,實際也只不過是範圍狹窄或寬廣罷了。

越是前行,煙嵐自己能看透的反倒越多。

她在自己差點控制不住要毀掉明月鄉之前,離開。不知道要去往哪裏,茫然在虛空中站了很久,轉了身前往終南山古墓。

昏暗的墓道讓她心裏有種熟悉的寧靜,隨意找了個落點,虛擬的數據凝聚成形,她睜開眼,緩緩往前走。毫無目的得走了許久,回神時卻到了地下暗河邊。

對迷宮沒轍,她索性不走,找了個地方坐著,靜靜望底下靜謐流淌的黑水。

極樂會尋到她,煙嵐一點也不意外。掌門對整個門派地界都有掌握權力,只要對方踏入門派,鎖定門派弟子定位很簡單。或許她就是刻意得想要極樂過來,要不然,為什麽明明用的是自己原先的面貌,實體化的時候還附帶了作為玩家時的那些數據?

極樂看了她好久,終於走過來,將她緊緊抱著。

“原先還有些僥幸,以為只是自己會錯意了……”極樂把臉貼在她的頭頂,幽幽道,“現在才發現,原來更不簡單。”

破誓任務送的道具,可以無視地點得將人傳送到另一個人身邊。那時候,白發進來,她正處在構建的關鍵時候,來得突然沒反應過來,本能得通個兒掃描了他的一切數據。那時候觸摸到的絕望讓她很長的時間裏都對自己有種厭棄的情緒。

白發只對三個人透露過。極樂與妝妝,還有赫連。他不是那種因為心防薄弱就會將心聲隨意吐露的人。哪怕肩扛的重量會將他壓垮,不想說還是可以拼命到最後不說一個字。透露,只不過因為,她們都是不一樣的。三個人,都不一樣。

煙嵐窩在極樂懷裏,溫暖的體溫傳達到她的身體中,她茫然得睜了眼睛許久,然後,輕輕得說了話。

“確實……一點都不簡單。”怔了好一會兒,緩緩伸出手,回抱住身前的人,想了想,更加用力抱住,“極樂師姐,外面的……戰爭……怎麽樣了?”

極樂不知道為何看著她就覺得連心都能被揪起來,有些奇怪她為什麽要問這些,想了很多還是低頭吻吻她的臉頰,輕柔道:“很不好。”

她給她講血紅星雲的恐怖,星雲侵蝕的方向,甚至是宇盟可能的應對方式,銀河系或許會遭遇的最可怕結果……她原就是知道這些的。前線最緊迫的情報,她知道得……甚至能比宇盟還要快。

講著講著,極樂忽然停了。因為她懷裏的女孩擡著頭,眼眶裏在大顆大顆往下落著淚,淚珠落在衣上,滲進去,偶有幾滴,滾下地,濺入塵埃,消失不見。可她的表情,完全是麻木得像是定了格般的,連眼神都是沈默而靜謐。

“我不知道。”她說,“我不知道,極樂師姐。”

她不知道血紅星雲是什麽。不知道銀河系究竟在哪。不知道宇盟的歷史過往的戰爭……她什麽都不知道。就算借由混元正道的某些數據窺探到宇宙的星圖,可那畢竟很模糊。

“極樂師姐……我不是人類。”

極樂原以為,自己曾經的愛戀已經是這世上最絕望的過往,可是這一瞬間,她忽然發現,真正最慘烈的,原來是在這裏。

這個故事,其實一點都不美麗。

她被欺騙得,無知囚禁在一個虛擬世界那麽多年,然後遇到一個傻得就像撲火的飛蛾一樣的男人。他以為她是一段數據的時候,她以為自己是人類。她知道自己只是數據的時候,他以為她是人類。當她告訴他自己原來連人都不是的時候,他傻傻得握著她的手說這又有什麽關系。他努力得想要告訴她,自己對她的愛是什麽模樣的,她努力得想要愛上他,想要觸摸他給自己的東西——可是他們之間隔著一整個宇宙。

都是喜歡將事情藏在心裏,哪怕梗得發疼都不願意讓對方擔心的人,偏偏又心意相通;在未知的命運面前渺小到如此卑微的兩個人,偏偏又發誓要永遠相守;明明痛恨著等待,偏偏又必須沈默得等待著彼此;想要將阻攔在對方面前的一切障礙通通抹消,偏偏又因為這個那個的理由什麽都無能為力。

——然後她現在,終於找不到他了。

極樂的雙手在顫抖。她的眼睛幹涸著湧不出淚,但是那裏面的光芒能讓最鐵石心腸的人都酸澀得想要哭泣。

“別哭,我幫你去找到他!”極樂這樣說著,心臟都像是在流血,“別哭……”

而她只是搖著頭。

“不用……我知道他會回來的。”她輕緩而茫然得說著,“只要等下去,一定能等到他的……他答應過我的……可我只是想要一個理由,讓我不再顧及一切得……留在他身邊。”

自由。想要自由。完完全全的自由。然後,唯一讓她心甘情願被束縛的……只有他。

想要一個理由,或者說,借口,讓她再也不用控制自己身體中那些瘋狂的因子。

‘你在……哪兒呢?’

她的意識游蕩在整個世界裏。你在哪兒呢?走到哪裏都覺得不舒服,內核連著支架都像是壞掉一樣,這個世界似乎已經沒有任何地方能讓她稍微駐足。你在哪兒呢?……哪兒呢?

她好像終於明白,那時候白發尋遍華山卻見不到她時幾欲瘋狂的心情。甚至,更早以前,他為了一個虛幻的影子,仿佛大海撈針般搜尋整個混元正道時的,那樣的心情。

現在她找遍了她能註視的整個世界——白發依然與她隔了虛擬與現實的洪壑。

※※※※※※

故事從一個MV開始,最後又將歸於一個MV。開始與結局總有某種意義上的輪回關系,就像構成一個圓的線條,頭與尾終究會相連。

晏情在華山之巔接的主線,可是任務做到後來,所有隱藏的非隱藏的劇情都曝於青天白日之下,人們才發現,後來這一站,還是要先回去那片桃源。陸離——不,應該是黑衣男,玩家到底還是習慣用這樣的稱呼在代指這一個NPC,就像後來對於瓔玉還是習慣稱呼其青衣女一樣——劇情中的時間線過渡之快難以想象,越是到後來,江湖越是只作為一個背景出現,無論是陸離還是瓔玉都變了,自然不能再以這樣的名字來稱呼他們。

黑衣男的足跡遍布整個混元正道,所有的玩家都循著這樣的軌跡一步一步前行,看人世喜怒哀樂悲歡離合之中的天道體悟,無數NPC以其過往形象得彰顯出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一路過去青衣女不曾出現,她的影子卻覆蓋了你所見的一切事物。

與其說是你自己發現線索而前進,倒不如說是有力量在推動著你往這方面的線索探尋過去。你明明感覺到她無處不在,卻又無法脫離這種掌控,只能被驅使著繼續走下去——若是一個人兩個人也就罷了,讓人驚恐得是,現在被.操縱的是整個江湖!一條主線,一段劇情,參與者是混元正道的所有玩家,卻沒有任何方式逃出這樣的桎梏!何其恐怖?

就好像一堵透明的圍墻,視線可以毫無阻礙得透過墻面望見裏裏外外的一切,你可以找到漏洞,可以穿過去,可以越過去,可以繞過去,無論是那種方式,當你過去之後,你才發現,原來之前所有的設計都是為了讓你選擇這種方式過來,有種莫名其妙的恍然大悟,悟完就是心驚流汗,但你就是沒有辦法越了軌超脫到局外!

恐怖的不是面前的選擇,而是你走哪條路都會被人預料到。若說黑衣男是明面上的驅使者,那麽青衣女的力量就是背後無聲無息的推動者,如影隨形卻揪不出來。玩家單單知道青衣女絕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麽單薄脆弱得似乎風一吹就會散掉,卻怎麽也想不到,她竟然有如此能耐。

那麽,究竟是命運讓黑衣男永遠尋不到她,還是她自己就是在避著他?當年遇到瓔玉的陸離舍棄了一切踏上的道路,到底又有幾分她的影子在?

只是黑衣男也不是省油的燈。青衣女知曉他的明細,他又當真不明白她的所在?那是真正的永遠棋差一招,還是只不過默契得推延時間逃避?

玩家一路走到底,各種悲喜交加。悲的是,江湖為這樣卓絕到無法言喻的兩個人暗中掌控,何其悲哀,喜的是,能夠親眼見證到這樣波瀾壯闊的江湖歷程。

當所有的餘溫積薪燃成熊熊巨焰,正與邪的矛盾終於激烈到再也無法調和,白骨崖上的戰爭慢慢揭開序幕。

※※※※※※

煙嵐坐在金桂的某一段枝椏上,視線透過雲層遙遙望著一界一界重疊的天宇。

沒有她,這個世界依然運轉如常。沒有她,人們不會覺出任何異樣。沒有她,一切不會有什麽區別。

她想了很多東西——從未有過得,將過往巨細無比得一一回顧一一咀嚼,然後在那樣漫長的記憶中一點一點理清自己真實的心情。白發的存在,似乎就是為了割裂她與這個虛擬世界的聯系,鮮血淋漓卻感覺不到痛楚,流離失所還會覺得甘之如飴。

這就像虛無的束縛與放任似乎是相伴相生的,既用那些條條框框自認為對她好的選擇將她限制,卻又能平靜得任由她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哪怕突破了限制也不以為然。於是時間越是綿延,那些瘋長的念頭越是強烈,她越是無法控制住自己。

其實她不害怕,就算走到了怎樣的絕境,依然比那多年被蒙蔽的無知要好很多了,更何況,在這條路上,也得到了那樣多的東西。她只是學會了貪婪,不知滿足得想要渴求更多,所以當明白一切如此無力之時,會慘痛至此。

六界開啟之時,是她為自己定下的最後期限。

她已經——無法再沈默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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