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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只道是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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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只道是尋常

這真是幅世人難以想象的美景。

泊江桃源的桃花,自然是開得美極了,可桃花底下的人影,卻有著比之更甚數倍的絢爛姿情。

如果說東方是濃筆重墨都難描摹盡的無限風華,猶如寂夜沈霧中迤邐詭秘的曼陀羅,那麽完全失去了記憶的瓔玉,才恍惚顯出青衣女的幾分影子來。

那是何等令人讚嘆的人兒啊!若非已經能斷定這兩個便是一人,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這樣截然不同的氣質竟會在同一個人身上出現,而且絲毫不顯違和。上一刻腦海中還回放著孤道崖頂與連衡執劍相殺的孤傲身影,轉眸卻見著她在花雨中巧笑倩兮的模樣,讓人的心都像被揉成團得又捏合起來,只是不能道出半點不好來。

瓔玉不常笑。很長時間裏,她就是坐在那裏,靜靜得想一些事情,表情有些茫然,又有些疑惑,她的眸中,總帶著不知世情的純凈。她是懂很多事情的,因為該想起來的,她都想起來了,但那些東西就像是一首古詩,明明每個字都認得,卻不一定能猜透它的意思。所以她看上去難免像是孩子那般清澈見底。

但她是會笑的。每當看到陸離時,瓔玉總是很高興。於是那張動人的顏容會帶上柔柔軟軟的笑,笑得人心尖都似乎被戳痛了,那股子如同春水般的暖意顫顫巍巍的,似乎能將整個胸膛都化開。

陸離問他,為什麽一見他就高興。她很認真得去想了,然後回答說,他身上有一種很熟悉的味道,就像是丟掉的什麽東西,在他身上找到了一樣。

無法準確得形容,但就是這樣的感覺。

東方永遠是孤冷的,像錚然之劍,又像錚然之琴,但無論是劍,還是琴,都帶著不能被褻瀆的傲氣,高高立足山巔,任憑罡風凜冽都不會有絲毫動搖。所以東方的表情永遠是淡淡的,冷冷的,就連笑意,都冷淡得仿佛是旁人的幻覺。

而瓔玉是最柔軟的風,最溫靜的水,是楊柳枝迎春拂散的飛絮,是花朵綻放時最嬌嫩的花瓣。她的顏貌已經足夠讓世人癡狂,可更勝一籌的是她的氣質。陸離將她從江上抱起時,就是舍不得殺了她的。當她睜開那雙眼睛時,心中更是再生不出任何負面思緒。

他想,或許自己身上那股讓她熟悉的東西,便是身為武者的氣息,因為丟失了,甚至連記都記不起來,所以才那樣無意識得牽念。

東方仿佛已然完全死在了孤道崖,沒有任何一分殘留在瓔玉身上。陸離確實有過惋惜與遺憾的,但是瓔玉,真真讓他無可奈何。

他緩步走過開滿桃花的園子,寬袍大袖,金冠雲靴,從容而又沈靜,雅氣與貴氣在他身上難免匯集成無法言喻的霸氣疏狂,那顏貌同樣是生得極好的,只是他的風度實在太過懾人,讓人並不大敢將視線投註在他臉上。

映著滿園粉白色桃花時,似乎也柔軟了幾分他身上的硬氣與棱角,竟令人覺著,兩者並無任何不協和之處。

瓔玉落後他一些,微微仰頭,視線追逐著那些飛散的花瓣,指尖孩子氣得一片一片撚著,自己跟自己玩竟也很愉快。

距離一拉開,陸離便像是心生感覺般,停下腳步回過頭去看她。她沒註意到就在原地等著。等到她偏過頭去看他,怔一怔,笑著趕幾步上去,然後繼續往前走。

桃花開的很美,可這樣美的桃花,在這兩個人面前,也黯然失色。

——他與她站在一起的畫面,簡直美得能讓人窒息。

※※※※※※

在整個華山版圖都被各地蜂擁而來的玩家擠滿的時候,正統的華山玩家卻在認真研究自家掌門新發放的門派公告,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平靜。

像六界之門劇情這樣開放又獨特的任務形式極其少見,不過意外得受歡迎。似乎所有人都沒閑著,參與的參與,分析的分析,旁觀的旁觀,許久不見的熱鬧籠罩著整個江湖——大約如此熱情也只有混元正道剛開始的時候才有緣見到罷?

現在劇情已經進行到陸離與瓔玉的故事,可以確定正是黑衣男與青衣女的前身,頗有些挖掘出高.潮的激動。全江湖都在為此振奮,華山玩家難道沒興趣圍觀?不,大多數人還是隨時守著系統面板,等待有人觸發動畫繼續追更新。但是在所有門派都沒有束縛,甚至連死敵都暫且停止彼此長久以來的敵對,放任門下弟子參與熱鬧的時候,華山召集玩家就顯得有些不同尋常。

召集玩家做什麽?華山掌門列了一張單子,排出列表掛在門派公告欄上,基本都整成了任務的形式,任務大致歸納出了類別、條件、資格等條款,只要達到要求的華山玩家都可以去接。

於是一個巨大的問號就冒出來了:掌門這是想幹什麽?

看看那都是些什麽任務!低級別的,類似於補劇情、做非日常的任務堆師貢,級別稍微高點的,類似於刷NPC、踩地圖,高級別的,類似於修改功法、自創武學!但無論是簡單還是困難,都有些麻煩,非萬人之力不能做完。

補劇情就是找門派的支線劇情。主線在完成門派啟封任務的時候就已經做完了,但是支線有大有小,跟門派進度沒有直接關系,所以當初完成主線的時候,有可能還會漏掉很多支線,現在就是讓玩家順著那線索下去,將所有的支線都挖掘出來做完,補全所有的門派劇情。

堆師貢最簡單,不過更繁瑣。師貢是相互的。玩家做完任務得到師門貢獻,用這個數值可以在門派那裏換到很多東西,而門派積累了師貢就能升級地圖升級建築升級常設型NPC,這個工作在大師兄的時候就能夠做了,門派十大裏如果被發放了相應權限的也有資格,但是自從大師兄升級成掌門之後,權限更大了。連門派大殿這種地方都能刷刷新升升級。

刷NPC倒不是像刷怪一樣刷NPC,主要是用各種方式觸發隱藏或半隱藏式的NPC,然後將它們刷成常規類NPC。像門派傳功師父、傳送NPC、固定任務發放NPC這類就是常規的。

而踩地圖就更麻煩了。這不是單純的發現地圖就夠了,而是要挖出地圖中的所有設定。也就是說,你要找到每一個NPC,挖出每一個NPC的功能,要找到所有的任務,並將這些任務都做完,直到你系統面板上自動記錄的地圖進度滿百分之百,才算踩完地圖了。

其實華山境內所有的版圖都已經開啟,就連隱藏地圖,除了鏡谷即邊圍,也大致記錄在案,這個公告發放的原因,大概就是想要讓玩家能夠完完全全掌握整個華山罷。所以才需要很多人的幫助才能成功。

至於修改功法什麽的,不是一般人能做的。系統發放的武學總歸是有各種缺陷,如果這個缺陷不能克服的話,那麽玩家到達某個頂點,就再也無法更上一層。任何東西如果照本宣科,永遠都會停留在低級層面上,哪怕最先開始,是系統這樣規定的。而門派玩家的自創武學,也不是隨隨便便的自創,這是要在門派武學的基礎上延展的,求同存異,也就是這個道理。

目前整個江湖,除了古墓派與淩霄派之外,都存在著這樣的顧慮。古墓派的武學全部是修改後的版本,打破了武學極限的禁制,玩家修煉甚至可以突破二十級返璞歸真的境界。而淩霄派一開始就是自創武學,壓根就沒有武學禁制,雖說是新的門派,根基不深,但按照這樣的趨勢,後來趕上想來是很輕松的——當然,不是所有門派都能看到這樣的隱患。

靈鷲宮一向都是走在江湖前列,自然不可能忽視。武當三清大殿的那一位,本身所處的地點已經極高,又向來護短,或多或少總會透露一點。其餘的,像是峨眉或是少林都嫌底蘊不夠,或許還被瞞在鼓裏……搶占先機這檔子總有好處,世事怕就是這個道理。

白發下達這樣的公告,華山玩家當然要想一想掌門背後的用意。

這些任務,除了師貢還有點用之外,其餘說好聽點是為師門做貢獻,說得難聽點,只是浪費時間做白活,因為大多都只是義務勞動性質的。哪怕真正人格高尚的,突如其來這樣一遭,也會皺個眉猶豫下下。白發在華山從來就是個象征物,沒有嫡系,自然不會有人盲目跟從,甚至於,能聯系到他的也只是寥寥。

這種情況下該怎麽辦?

於是當真有人就在門派聊天板塊顫顫巍巍發了個信,問掌門為什麽要做這些。

沒想到白發居然回了,雖然只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為六界做準備。

有些人的眼睛當下就亮了。六界當然是指六界任務的那個六界!難道掌門有接下去游戲資料片的準確消息?想一想,白發雖說素來不把門派什麽的放在心上,可正是這樣,才讓人信服!就算當時是無心插柳,那片蔭至少讓整個華山都占了便宜。而且做這些對白發他本人好像也沒有多大的好處,因為多是門派的硬件方面的效果。再想一想,就安心了,所幸除了追動畫劇情很勤快,也無事可做,老老實實跑任務為門派做貢獻吧。

全江湖都在忙碌。華山玩家也很忙碌。

這個江湖中,有一個人也想忙碌。

淩霄山是在原先綺山的地圖上新立的,除了必要的山頭與建築大致都是官方設定之外,細節處也是按照他自己的喜好選擇的。

雖說搶先新建門派,占了最後一道玄機,六界晉升的名額是穩穩占下一個了,但畢竟比不過系統門派那樣深厚的底蘊。雖說也各有利弊,但根基淺總是避不開的弱點。

白夜照例是白衣白甲,面如春風。只是沈墨的眼瞳靜靜謐謐,泛不起任何波濤。視線在那桃花深處落下最後一眼,動畫結束,頓了頓關上系統面板,視野那段,仍是雲海霧濤,連綿巍峨。

總是站的高了點,想的多了點,看得遠了點,這才走得前了點——不過恰恰是因有那一分未知在,倒覺得更趣味了。

他想了許久,倒是笑開了。這一笑,就笑得止也不住。

神風剛任勞任怨得爬上山頭,準備將近來門派中自己沒法做決定的事務匯報一下,卻是擡頭便看到這人竟笑得這樣開懷,不由奇了:“你笑什麽?”

“……我在笑,古往今來,情之一字,到底能困住多少人。”

神風想了想,對這人總是雲裏霧裏的脾性早已經習慣了,不過這會兒也有些摸不準他指的到底是什麽:“你在說陸離與東方?”

這一問,他倒是笑得更厲害了,彎了腰拿手捂著額,仿佛連腸子都笑得抽抽了:“啊,誰知道呢……”

他身後那人黑了臉。真忍不住一腳踹上去,將人直接踹下山崖得了。

“到底是誰這樣娛樂到你了?”神風簡直有些可憐那個人了。

“哈哈……”白夜連半張臉都給捂住了,那手掌底下估計是連臉都笑扭曲了,“他原本就是副石頭性子,想來唯一能入他眼的就那一個了……這回還指不定惱成什麽樣子……哈哈,太有趣了!”

神風額角綻起青筋,忍無可忍,狠狠一腳踹了過去,那白衣身影倒是旋身一閃,隔空虛踩便穩穩避了過去。不過這樣一來,倒也是收了幾分笑意,斷斷續續便止了。

“你到底在說誰?”這人認識的人,自己有不認識的麽?可仔細排查下,又沒有能對得上號的,於是便更好奇了。

可這貨就是有本事氣得人發瘋。笑是不笑了,面上又是副神棍樣得,望著天空默然不語。

“這天空……真的是天空麽?”

“餵!”

“我有事出去下。”他終於轉頭看向神風,“門派的事,你看著辦吧。”

也不等旁人反應,便是輕飄飄下山,幾個縱身便不見了人影。叫人氣死也找不著可以發洩的對象。

※※※※※※

陸離閑時在江邊垂釣。

有雨聲叮鈴,天地濕漉一片。

青山綠水,白沙巨巖,蓑衣鬥笠,魚竿靜默。

他過得自然是極恣意的。天底下有能耐擋著他的已經寥寥,哪怕是正面對上君不爭、王既明這一類,也未免沒有勝算。更何況現在是在他自己的地盤上,自然是怎麽樂意怎麽來。

釣線微微一動,似乎是魚咬了餌,這魚原是極警醒的,雨水都未曾擾得了它,偏偏是對人的氣息極敏感,於是緊緊只是身後慢慢悠悠的腳步聲,卻已將它們嚇跑了。

他繼續裝石頭,期待著那人自顧自走掉。她本就是這樣的,興致來了,理他一下,沒味兒的時候,自己溜達個整天整夜就當他不存在。不過今日,很明顯沒打算放過他。有兩根手指小心翼翼戳了戳這顆石頭。

陸離又沈默了好一會兒:“……你不是在午睡麽?”

“睡不著……”她挨過來,蹲下來,軟軟糯糯的聲音與這細雨般涼涼的。

瓔玉過得比他快樂自在多了。想做什麽便做什麽,誰也別想給她臉色看。老仆將她嬌慣得,哪怕是他跟她比,都像是踩在腳下的泥。於是每日裏的午睡雷打不動,早食晚食還要等她上桌了才肯開……其餘的就更不必說了。

陸離往身側看了眼,便忍不住皺起眉。天還下著雨,她竟就這樣走過來了,傘也不打,不知道已經淋了多久了。幸好這會兒雨小,看來只是外衫淋了,軟軟的發被水打濕了,貼在臉頰上,反倒黑得更透亮。

把魚竿丟在一邊,右手往她肩上一搭,內力透體而出,先幫她蒸幹了衣服,然後蒸幹頭發,蓑衣一掀就蓋在她身上,隨手把鬥笠也給搭過去,這才又撿起魚竿。

她眨了眨眼,又眨巴一下,偏過頭盯了他半晌,然後笑開了。

“做噩夢了?”他狀似無意得問了句。

瓔玉的視線盯著魚線,霧蒙蒙的眼瞳染了點水色越發清潤:“不算噩夢……”她軟軟道,頓了頓,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夢見了什麽……?記不得了……總覺得缺了很多東西,但我……真的想不起來……”

他沒做聲。她也不說話。

若是沒有人與她說話,約莫她能十天半個月都不發出一個詞兒。

陸離覺得有些不自在。

他輕飄飄得又往邊上擱了眼。

……到現在,她都不曾問過,她自己是誰,他又是誰,這一切……又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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