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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毀天滅地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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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毀天滅地亦如是

“因為我……喜歡你?”

她靜靜坐在那裏,那瞬間仿佛耳邊的所有樹木都在梭梭作響,鋪天蓋地的風掠過枝梢,將整個世界都拂亂得不可收拾。

天色微涼,香爐中的煙還未裊裊騰起便消散在空氣中,煙嵐茫然的視線無所焦距,只是視野中合歡樹那些碩大的花瓣紛紛揚揚落下,天地都是如此寂靜,連花瓣落在臺階上細微的聲響都被捕捉得如此清晰。她張大眼,仿佛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景般,沈默得無聲無息。

“我,喜歡你。”堅定得近乎執拗的聲音,不同於往昔止水無波的死寂與呆板,似乎空洞驟然間填充了實質,渺茫霎時間凝聚成真實,可是話語出口卻帶著嘆息的味道,感念,卻無比認真。

“那麽久的時間裏,我終於能夠明白我自己的心情……所以,也想讓你知道。”

“我喜歡你,想要你在身邊,想要能夠看著你,一直一直看著你,喜歡你,不知道你是人控的時候,就算是入侵也想盜出你的數據代碼,可是,你不是NPC,我不知道……該怎麽讓你明白……我不想讓你困擾的,可我不知道該怎麽……”

那些話語說著說著就無法繼續了,他一直那樣專註地凝視著她的眼睛,然而微微蹙起的雙眉卻顯示了似乎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的事實。

呆了片刻,他緩緩起身,幹凈利落的衣衫彼此擦過時帶出細微的摩挲聲,和在風與落花之中很是和諧,然後,拉近與她的距離,走到她面前,連停頓都不曾,曲起一條腿蹲下去。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然後,輕輕握住。

仿若無骨的纖纖細手,柔滑如絲綢般的皮膚,脆弱,微涼,小巧得一張手就能整個兒包進去。依然直視著那雙眸子,水蒙蒙,霧煞煞,茫然的時候如同孩子般的天真。他一動不動,只是深深地看著她,握著她的手,卻不更近一步,仿佛這樣做,已經是最為奢侈的妄想。

煙嵐怔忪地望著他,任由前面的人牽起自己的手,沒有任何反應。

“喜……歡?……”

呆呆的、艱難的吐字,這個名詞……對她來說是什麽?

為何此刻聽起來,卻是如此陌生?從來沒有人對她這樣說過,也沒人告訴她這個詞的意思。不,她是懂得的,她可以透析這世上任何一種情感,卻始終沒有……代入感。就像她能說出世界上最動人的愛情故事,卻不能想象有一天,有個詞語這樣突兀地降臨在自己身上。

煙嵐努力地回顧,拼命地思考著,揣摩著,繁雜的思緒如同糾結的線團,怎麽都扯不出線頭。

她聽到什麽地方傳來蝶羽破繭的聲音,青空下似乎有飛鳥在展翅,似乎是生命的氣息?那樣微弱,又是那樣蓬勃,清晰得讓人想落淚,可是大腦像是卡了殼般,努力運轉著也難以從死機狀態中脫離出來。

他是認真的。這話語是這樣認真。任是誰人,都挖掘不出這些話中的任何一絲不誠。

可她只是茫然的,怔忪的,連回應都無法給出地停頓在原地。

“然後……呢?”

她在離他這樣近的距離,聲音卻仿佛從天邊傳來:“你想要……什麽?”

※※※※※※

“我以為我懂的。可是我……是真的不懂。”

煙嵐靜靜走過一廊的風景,看黃昏的沈夜山莊如同記憶裏一般模樣。同樣的情景,明明是昨日,昨日的昨日,乃至之前的一天一天皆無兩樣,她卻看得仿若隔世般。

沈夜山莊之所以取了名叫沈夜,便是因為黃昏與黎明時分此地才為最美。她仰著頭立在碧落崖上,遙遙望著殘霞餘暉的光色在雕欄畫廊的琉璃瓦上點出璀璨的流光,大風拂亂發絲,松松垮垮的髻上幾串墜珠相互交錯發出細微卻清脆的撞擊聲,她偏了偏腦袋,然後閉上眼,放縱自己,整個人向後倒去,忽地墜入懸崖。

衣發狂舞,風聲轉淒厲,在耳邊不停呼嘯,身體失了平衡,沒有任何憑借,在空中不停地下墜,下墜,在這樣的境地之中,某種孤獨無依的感覺似乎瞬間爆發出來,在身體的各個部位橫沖直撞,大腦卻是一片空白,在這樣疾速落下的過程中,靈魂仿佛脫出了身體,就在上方冷冷地審視著自己。

她睜開眼睛,空洞的眼神沈靜地回望自己,發絲迷亂了視線,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麽,握緊,手心卻是空的。整個世界都是空的。

她怔怔地,下一個瞬間,猛然旋身,不知從哪抓出條綢帶叱然一甩,卷住崖壁上一處突出的石巖,巖石上落滿了青苔,她的落勢只是一緩,便又繼續向下,她甩手將綢帶在崖壁上連擊數下,落勢便一緩再緩,離地極近時猛一旋身,借著反力化解了最後的下墜力道,甩手收回綢帶,輕飄飄落在布滿鉤吻的崖底。

煙嵐抽下髻上斜掛的發釵,隨意丟在地上,失去束縛的發絲如瀑般散開,鈴鈴鐺鐺的玉墜珠串跟著散了一地。

她沈默了片刻,微微側耳,聽得幾個細碎的顫音打破崖底的靜寂。緊接著,就是悠長又冷清的樂音。

鬼王奏的曲總是如他一般,擯棄凡塵的不屑,目空一切的狂傲,再如泣如訴的曲子到他手上也帶著一股凜冽殘酷的氣魄。

煙嵐聽完這一曲,沿著樂音來時的方向緩慢走出一段路,便見著轉角處纏滿鉤吻的泥石塊上,不知何時起就坐著的身影。靜靜地擦拭著琴桿,似是不經意地就那麽擡頭看過來。

芙蓉面,冷白骨,素來都是冷漠譏誚的血紅色眸子帶著淡淡的憐憫。

恍然就憶起那時艮山城裏,他那樣說過的一句,“你真可憐”。

煙嵐與他對視了一會兒,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或是有什麽動作,那廂已經低下頭,繼續專心致志地擦琴了。

被晾著的煙嵐茫然站了會兒,扭頭走開。走著走著,身後又傳來二胡的樂音,而那樂音離得她越來越遠。碧落崖底,什麽都沒有。除了盛放千年的鉤吻,什麽都沒有。但這地圖,卻是大極了。她就這麽往裏走去,越走越深。腳步瑣碎,方向無章,似乎是漫無目的,又似乎目的早就在心中。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終於停下腳步。視線掠過一側的崖壁,轉過頭遙望了片刻,轉過身,往外又走了近百步,然後,在鋪天蓋地的鉤吻花裏,看到一座無字的墓碑。

墓碑的邊角已經被腐蝕得厲害,曾幾何時的風雨帶出的泥土牢牢粘在石碑上,讓它變得更為荒蕪頹然,再嬌妍的花都掩不住墳墓的滄桑。

煙嵐瞅著碑後面的墳包看了半晌,努力從腦海中挖掘著被她浮雲了很漫長很漫長時間的劇情。

六界的主劇情,開啟鑰匙的任務,正道尊上與邪道王者不為人知的過去……她按照劇情,一直等在沈夜山莊,說來,其餘的一切,倒只是旁帶。只是那劇情埋葬得太深,離如今的玩家還太遙遠,太遙遠,她從進入混元正道之後的很長時間裏,就一直在等,等到都差點忘了那些強行灌輸入腦海的記憶。

不管因為什麽,有人進了沈夜山莊,六界主劇情就已經在激活狀態了。就算任務還遠遠未到開啟的時候,就因為有人在沈夜山莊到了她面前,所以一切就變得不一樣了。

她就呆呆站在那裏,重覆回顧著該屬於“煙嵐”的人生,很認真,很認真,那樣冰冷得熾烈到幾乎毀滅世界的情感充斥在胸腔中,遙遠得如同不是她的那樣。

是因為在這世界待的時間……太長了麽?為什麽,曾經那樣重要那樣深刻的記憶都模糊起來?明明……她首先是“煙嵐”,而後,才是正道尊上……

煙嵐怔怔地睜大眼睛,後知後覺地想到自己出現在這裏的緣由。連她自己一開始都沒想到,只是身體動了,知覺自動驅使她走到這裏。然後,她才發現,她在白發身上感受到的——他努力想要傳達給她的,曾經,就在“煙嵐”身上體會過。

她好像是懂得了的。但她又一點未懂。

煙嵐低下頭,一撇手,那綢帶又出現在手中,輕輕一抖,內力灌註,綢帶瞬間就堅硬如鐵,猛然向下一貫,綢帶竟如利刃般斜刺入墓碑邊上的泥土之中,再狠狠一抽,碎花殘葉,翻出好大一片土壤。她以綢帶作刃,又連續抽了好幾回,直挖下去,終於瞥見一抹異樣的色澤。

她彎下腰,將綢帶纏在手上,輕輕挖出那個長方形的大包裹。外面裹得布料已經腐蝕得極為殘破,一層一層抹去,最後掀開厚厚的氈皮,露出帶著雕文的厚實琴盒。

一股古老的略帶著腐蝕味的木香撲面而來,她丟開綢帶,纖細的手指輕輕摩挲過琴盒,無數的畫面從腦海裏閃過,久遠的回憶裏那些流逝的東西似乎還在洶湧澎湃。那些回憶間或摻雜著白發的臉,那樣摯誠又認真得無以覆加的眼神,執拗到無可救藥的話語。

她打開琴盒。那裏面是“她”的琴。還有一卷細長的琴絲。

“我等的人不會是你,可你來了,所以……我也不知道故事會如何繼續。”

“你什麽也不要,你在做的我更無法阻止,因為,我什麽都給不了你。”

“或許我在等一個理由,可我不知道將會是誰帶給我,也不知道當我得到它的時候,一切,又會變成什麽樣子。”

這是第一個,牽著她的手說喜歡她的人。他說他喜歡她。喜歡……她被人喜歡著。

這是種怎樣的心情呢?“煙嵐”曾經歷過,但她同樣的心情得不到回應。那似乎是絕望之中生出的血紅花碩,熾烈如滅世之火般讓人驚怖的可怕,天地一夕傾塌也可以視若無睹,燃燒到極致,極致之後卻是毀滅。

而她甚至說不出自己此刻的態度。

煙嵐知道,她該上九天,將一切一五一十地匯報給主腦。甚至於直接聯絡後臺的直屬部門,告知出現的問題,並尋求解決方案。而且她也知道,原本,一切重要低點的數據變動都被主腦與後臺監控的,有嚴重問題出現,絕對不可能不做出反應——這是原本——但事實是,頭頂直屬非直屬的兩大系統沒一個有反應。

她像是被完全隔絕在了世界的這個角落,任其發展而不幹預。

她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無動於衷地待在沈夜山莊,哪也不去,心平氣和地等待一個不可能等到的答案。

可是為什麽呢……她又是無法控制地想到這個問題。

她是不一樣的,與別人不同的。白發因為她,也變得特殊了。但她與白發之間是什麽關系呢?白發說,他喜歡她。

就因為他喜歡她,所以他也不一樣了。

最重要的那個……是“喜歡”……麽……

煙嵐細心地擦拭著她的琴,一邊擦著,一邊往下砸眼淚。

原先她是不知道的,看到水珠一滴一滴落在琴弦上,再滑到琴面上,落下長長的水跡。緩緩摸了摸臉,摸到滿面的眼淚。

呆呆坐在那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

她知道,她的胸膛現在空得可怕。她誰也不信,包括自己。她在等待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可以做什麽的理由。

她……不敢下線。

※※※※※※

江湖,亂了。

幫派的迅猛發展以及彼此間的明爭暗鬥,引出了幫派列別的第一個BOSS——東方不敗。正邪各道圍攻黑木崖,以幫會為單位參與任務,成功獎勵豐厚,但死亡懲罰同樣嚴厲。

但這江湖,總有地方還是安靜的。白發與世隔絕,在沈夜山莊幾乎築了巢。

煙嵐完全放之任之了。她冷眼探索著主腦的底線。

整個混元正道都在主腦手裏,要蒙蔽後臺接收信息雖然不可思議,但既然人控的存在都有了,那這也不是不可能。於是她想知道,主腦究竟想做什麽。在主腦背後的……又會是什麽。

白發就如同那時在明月鄉一樣,一動不動站在檐下望著。不說話,不靠近,只是那樣專註地凝望著她。有時候忽然上線,會走過來牽著她的手,靜靜地走上一段路,或者就原地坐著發呆,倒像是在確認她的存在。

他離她的距離越來越近,而她感受到的屬於他的心情亦是越來越清晰。

似乎有什麽東西變了,但她又說不出是哪裏變了。

煙嵐把琴絲纏上自己的手腕,沒事抱著琴擦拭,卻從未彈奏過。鬼王一直不曾出現在白發面前,連得青菱跟斂兒都是整天整天不見蹤影。

她都快習慣了白發的存在,她想等的還未出現。時間仿佛靜止,又或者一遍一遍地重覆已經經歷過的往事。

煙嵐對鬼王說:“我開始懷疑我存在的意義。”

不願去想,不敢去想,但似乎有無數的力量在驅使著她去思考。

她終於放棄抵抗,極為順從地去思考了。把一切都推翻重建,記憶,認知,情感,疼到撕心裂肺,難以自制,甚至,很多時候,莫名其妙就落下淚來。

白發在她身邊。整個過程,他都在她的世界裏。似乎,非得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再將他排除出去,都是個錯誤。

那一日,煙嵐,主動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白發,楞在原地,她也怔忪得,似乎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動作,但是片刻後,她卻是笑了。

原來,白發就是不同的。她總是不懂得如何去拒絕,但她向別人主動伸手,也只有眼前而已。

“你一直在改變我。”她說,“你的存在,是契機,是引子。是導火索。”

“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我在這個世界待了那麽漫長的時間,而我,一點一點回顧得又重覆經歷了它們。原來……曾經我漏掉了那麽多……”

她說著說著,大滴大滴的眼淚就落了下來。茫然的面情,空洞的眼神,就像是失了靈魂一樣蒼白。

白發一直緊緊握著她的手,直到她離開,才想起,他可以擁抱她。錯過了……一直以為,遇到她,已經耗費了生命裏剩下的所有運氣,能牽住她的手,已經是上天能賜予的所有奢望……他忘記了,還有別的方式可以安慰她。可是他太笨拙,太笨拙。

煙嵐上了九天。

她沿著金桂,一重天一重天地上去。在五重天遇到九歌。四重天到六重天都是“仙界”的構成地域。六重天已經完善得差不多,九歌便在九重天監控數據構成。

煙嵐對九歌笑了笑。

九歌怔了好久,第一句話,便是:“你……變了。”

在九重天,見到依依與霏霏。打聲招呼,便離開。霏霏的視線,一直註視著她的背影到看不見為止。

後來,她站在主腦面前,一直笑,一直笑。什麽話都不說的,對著那塊真空的區域,笑得淚流滿面。

“我似乎明白了一件我一直以來都不明白的事。”她喃喃地重覆那句,曾對鬼王說過的話語,“又或許,我原本便是知道的,只是,我一直不曾讓它進入我的意識。”

不是似乎,不是好像,她是真的覺察到背後的東西,那慘烈到無法接受的真相。

她觸碰到了那些最疼痛的東西,毀天滅地……不外乎如是。

作者有話要說:9.25

抱歉……忙得真的沒辦法了……現在半月更還勉強……十一之後真的只有月更了……等考研完,一定好好補償乃們!!!!!!

我把幫派這段劇情快進了啊,下章開始就要把白發正道地球去了,說了這卷最後會揭示背後的真相的……大家期待著吧……

這一章有點混亂,等我完全揭示的時候乃們就知道了,煙嵐一直在害怕又不敢相信的究竟是什麽了……她又為何有那麽多矛盾的思想和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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