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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舍命相救[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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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子訣他哪裏挾持過人呢, 一雙手是用來讀聖賢書的。他的漁網束得甚是笨拙,被溫初弦稍微使些力氣就掙開了。

溫初弦從臟亂的地面上爬起來,驚慌失措地就要往外逃。

謝子訣跪在原地, 望向她的背影,哀嚎填滿整個破船室,如同鸮叫。

他就是個落入地獄的人, 如今已山窮水盡,走投無路。

臉被毀容了,嗓子也爛了, 廢人一個,無依無靠, 即便不殺他,他孤魂野鬼似地流浪在這長安城中, 能怎麽樣?

弦妹妹是他最後的希望了,如果弦妹妹也不救他, 那他就唯有從這瀾河邊跳下去了。

溫初弦走出了兩步,忽被謝子訣這啼血般的哀鳴震懾住。

她怔怔回過頭來,念起兒時與他度過的那些歡美時光,呆立半晌, 心腸不由自主地軟了。

畢竟他是玄哥哥,她愛過那麽多年的玄哥哥。

她失神摸著自己的心口, 也不知道這些年來,是玄哥哥迷失了,還是她迷失了。

謝子訣揚起臉頰, 渾濁的淚水蜿蜒在醜陋崎嶇的面龐上, 嗓子裏發出一些含混的哭聲。

他想說他的臉成這樣, 不是天災, 而是人禍。就是她日夜溫存、喊著夫君的那個人,將他的臉劃了十六七劍,才把他弄成這副鬼樣子的。

從此以後,那張謝靈玄的面容,便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只有那人才有了。

溫初弦淚如雨下,終於還是沒忍心這麽一走了之。

她從袖中掏出一張手帕,擦拭謝子訣如泉湧的淚。

她哽咽說,“你不要這樣。”

謝子訣崩潰了,一把摟住她的雙腿,伏在她的衣裙上啜涕起來。這個姿勢他從前只對長公主做過,是極度依賴的意思。

溫初弦被他抱得身子有些站不穩,恍惚間想著……謝子訣是否也怨著長公主?

畢竟謝靈玄一回來,長公主就認出他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了,卻仍然選擇沈默,任由謝子訣被抓進大理寺。

先帝崩殂之後,謝氏的滿門榮耀只靠文曲星謝子訣一人維持,長公主與少帝這侄兒的關系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差,她手中既無實權,又無靠山,空有一副尊貴的身份,實則只能算是個孤老罷了。

從裴讓一個四品官員都敢圍剿謝府就可以看出來,長公主和謝氏滿門實處於任人宰割的境地。

謝靈玄他就是謝家的救星,是謝靈玄讓謝府免於抄家流放之難的。

所以這個兒子不管是親的疏的,長公主為了保住闔族的性命,都必須把他當成真的。

可惜謝子訣當事者迷,根本想不清楚這一節。他落在別人的彀中,兀自苦苦掙紮,難以醒悟。

溫初弦順從了謝子訣一會兒,謝子訣神志漸覆。

事發匆忙,溫初弦身上並沒帶什麽金銀貴重之物,只有一些發簪、耳飾之類的。

她悉數都卸下來交給謝子訣,叫他賃一艘船,速速離開長安。

那人既敢肆無忌憚地劃傷他的臉,自然也可以要他的命。

謝子訣枯木般的手掌卻死死抓著溫初弦,可憐無比。

他不要一個人,他怕孤獨,他要她和自己一塊走。

溫初弦迫然,她怎麽能和他一起走呢?正如上次她和他一塊逃一樣,有她在,不是助力,而是催命。

“不行。”

蹉跎了許久,溫初弦額頭的血跡都幹涸了。

她不斷朝碼頭外面張望汐月的身影,按理說隔了這麽久,汐月早該追來了,卻遲遲不見影子……難不成那丫頭回府去搬救兵了?

那謝子訣更得趕快走,一刻都耽誤不得。

謝子訣見溫初弦滿是拒絕之意,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又熄滅了。

他乖僻地瞪了瞪眼,也不管她願不願意,只顧著將她拽起來,繼續往碼頭深處走。

這一處荒涼不已,早無人煙,再往裏走拐到了一處洞穴,又黑暗又臟臭,地上擺了些乞丐乞討來的食物和水——正是謝子訣多日以來續命偷活的地方。

溫初弦略慌,被拉到這種地方,可算沒人能找到她了。

謝子訣跪在地上,拉著她的裙擺,不斷懇求她憐憫他,就差給她叩首了。

他猙獰的血肉,配上他那咄咄逼人的哀嚎聲,如海浪般拍打著人,情不自禁地令人感到恫嚇。

如此這般又不知蹉跎了多久,溫初弦被逼得走投無路,膽戰心驚地緩緩伸出手去,欲與他相牽……卻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極輕極輕的“初弦?”

兩人登時回頭。

竟是謝靈玄。

他雪青的袍服上沾了泥水,發絲微有淩亂,正沿著巖墻下來。想是汐月前去報信,他才及時匆匆趕過來的。

溫初弦輕呼一聲,謝子訣見了他,面如土色,第一反應是老鼠見了貓地畏縮逃跑。

他在謝府地牢中不知受了多少苦,都拜眼前人所賜。

可巖洞狹小,即便逃也無處可逃。

謝子訣被逼得急了,竟直接挾持了溫初弦,呃呃叫嚷著謝靈玄別過來。

他一見到謝靈玄,總是這樣嫉妒得失態。

方才也說了他不會挾持人,身體和精神的極度緊繃下,他只會死用力氣,勒死了人質自己還不知道。

溫初弦感到肺部憋氣,咳嗽卡在喉嚨裏,一口氣都喘不上來。片刻間,她被脹得臉色通紅,差點就要暈厥過去。

謝靈玄驚呼,白凈的面龐沾了汗珠,焦急道,“好,我不過去,你別傷害她。”

他的目光溫柔,清明靈秀,在此惶亂瘟熱之地,莫名給人一種鎮定心神的力量。

謝子訣這才稍稍放松下來,見溫初弦雙眼半閉不閉,已經快被他失手勒死了,嚇得連忙放開。

溫初弦摔在地上,不住劇烈咳嗽。

謝靈玄嗓音嘶啞,關切說,“……娘子,你沒事吧?”

轉而嚴正對謝子訣道,“整座碼頭都已被官兵圍了,你若識相,趕緊放了她,或許還可以留你一條生路。”

謝子訣哈哈大笑,笑中不無癲狂之意。

他又算什麽好東西呢,在溫初弦面前假惺惺沖什麽好人?自己這臉,這舌頭,這一身的落魄,哪一樣不是他造的孽?

既然有官兵,幹嘛不叫進來殺他呢,幹嘛只身前來,就為了在溫初弦面前表現?

兩個都叫謝靈玄的男人,此刻卻一個站在巖洞縫隙斜射下來的陽光下,一個站在陰冷晦暗的黑暗中。一個面容英俊如天神,一個醜陋不堪類爛泥。

溫初弦就在這白與黑的分界線上,被兩個男人來回拉扯。

謝子訣忽然明白,今日他是沒法活著走出碼頭了。

隱忍了許久的憤怒一湧而出,今日大家同歸於盡便同歸於盡吧。

他本身是個膽小怯懦之人,也鼓起了莫大的死之勇氣,拖起精疲力盡的溫初弦,竟要和她一起跳海。

溫初弦竭力掙紮,被謝子訣用一張破漁網罩住,掙脫不得。

謝靈玄下了巖壁,靠近這兩人身邊。他叫了句“住手”,一面已抓住了溫初弦的一片衣角,想將她救回來。

可溫初弦這人質畢竟在謝子訣手中,謝靈玄心有掛礙,便不如平日那般利索。

撕扯之間,謝子訣驀地掏出一把剖魚刀來,紮向溫初弦的腹部。

剖魚刀亮閃閃的,溫初弦心下一涼。

這回,可算真的完了。

可痛苦並未如期而至,鋒利的刀刃,紮在了謝靈玄的腹部。

原是謝子訣料到,直接紮謝靈玄必不會得手,但若改變目標,假意紮向溫初弦,一定能引得謝靈玄相救,到時再殺謝靈玄就很容易了。

這一小小的假道伐虢之計果然成功了,謝靈玄悶哼一聲,嘔出一口鮮紅的血來,腹部血如泉湧。

溫初弦登時淚涔涔,失聲驚叫。她掙不脫破漁網,索性不掙了,甩開謝子訣,跌跌撞撞地來到謝靈玄身邊。

謝靈玄捂著腹部,身子晃了晃,溫初弦泣不成聲,看著他小腹處一片血肉模糊,正常人應活不成了。

謝靈玄的手臂虛伸向前,將她攔在身後。他沾滿粘稠血液的手扶住她的肩膀,她肩膀上也沾滿了血。

溫初弦一恍惚,上次她落水即將溺斃時,如此奮不顧身救她的仿佛也是他。算起來,他已為她奔過兩次命。

只是上一次她借著他來救她的時機,毫不猶豫地用簪子刺他死命,這一次他居然還敢來?就不怕是她和謝子訣聯合起來演的一場戲?

他自以為聰明一世,竟也如此愚蠢。

哀莫大於心死,傷在謝靈玄身上,疼卻在溫初弦心裏。

謝子訣已完全失控了,手中的刀子仍朝他們招呼過來。

溫初弦下意識閉上眼睛等死,不過這個角度,先被刀子戳爛的一定是護在她前面的謝靈玄。

千鈞一發之際,不知誰倏然放了一支冷箭進來,射中了謝子訣的腿。

謝子訣倏然跌倒在地,手中的剖魚刀也拿不穩了,摔出去很遠很遠。

可他口中兀自模糊不清地叫囂著,像一只從地獄剛爬上來的惡鬼,眼睛炭紅,要將兩人撕扯著吃掉。

溫初弦趁機連忙扶起謝靈玄,托著他往巖洞和碼頭的外面跑。

謝靈玄腳步實在虛浮,汩汩的血水在地面淌下一道暗紅,朵朵濺開,觸目驚心。

陽光越來越刺眼,他的體溫卻在飛快地流逝。

溫初弦崩潰地叫道,“你不要死啊……”

她也有點神志不清了,好幾次險些摔倒。

外面果然站滿了黑壓壓的官兵,只因巖洞和碼頭太窄,這麽多人根本無法進來。剛才那一支冷箭,便是謝靈玉放的。

沒錯,少帝聽聞右相夫妻被綁架後,火急火燎地命謝靈玉領人前往救援。謝靈玉做了武官,屬於皇帝親兵的範疇,對皇帝的命令不能不遵。

他左右為難,裏面一個是親大哥,一個是假大哥,骨肉情和恩情之間,他根本就無法權衡。

直到有瞭望兵望見謝靈玄受了傷,情勢十萬火急,謝靈玉才迫不得已,放了一支冷箭,傷的是謝子訣的腿,也不是什麽要害的部位。

溫初弦拖著身負重傷的謝靈玄出來,軍醫、官兵一股腦兒地圍了上去。

不是他們不忠任由主子受傷,實是謝靈玄有令在先,不準任何人擅自行動。

謝靈玄跌在地上,面色慘淡羸弱。

溫初弦將他抱在懷裏痛哭,染血的雙手撫他的面頰,對著他又親又吻。

“你不要死,你不能死的……”

她神神叨叨地喊著,精神快要承受不住了。

謝靈玄對她泛起一個很淡的蒼白微笑,用極低的聲音虛弱說,“舍不得我死?”

溫初弦見他還能說話,破涕為笑,更加悲傷。

她怎麽會舍不得他死呢。

這世上,她是最痛恨他的人,恨不得他死十回。

他死了,才正合她心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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