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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上他們的腳步。她不叫苦,不喊累,她會抿起毫無血色的唇瓣,巴掌大的小臉滿是堅毅。

思九是個好姑娘。

沈蔚很少評價女人,思九是第一個。

[38 思如慕(6)]

但是,思九還是會哭的。

那是在他們走出雪山的前三天。

沈蔚在狂烈的風雪中醒來,營帳內卻不見了思九。他有一瞬間的心臟緊縮,在聽見營外微弱的啜泣聲時,放下心來。

沈蔚的耳力極好,盡管思九的嗚咽微弱,他依舊能聽得分明。

思九並沒有走遠,就在他的營帳外,她眼朝著風雪,臉埋進膝裏,幼獸一般嗚咽。

看著這樣的思九,沈蔚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是個擅長安慰女人的男人,甚至在他的軍旅生涯中,他一向是將女人排除在外的。而如今,面對這個嗚咽不止的小女人,他竟硬不起心腸。

男人對女人,或許,有時候僅僅是處於一種本能吧。沈蔚沒有經驗,但他隱約似乎知道該怎麽做,而且,他做得很好。

他在思九身旁坐下,小心翼翼地,將這個悲傷啜泣的嬌小的女人攬進懷中。

思九有一瞬間的僵硬,她從未曾想過沈蔚會這般抱她。她第一反應便是要掙脫,可是,她已寒冷得太久,眼前的懷抱又太過溫暖,她只想要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寬大的暗色長麾原本只披在思九身上,如今卻容了兩人。

第二日,倆人都有些沈默的尷尬。

第三日,他們走出了茫茫雪山深谷。

沈蔚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責任與肩負的使命,更明白前方等待著他的是什麽。在行過一個山谷時,他將她留在了那裏。

山谷底有一個村莊,他年少時曾去過那裏。那裏的村人友善,更重要的是,他的一位恩師住在那裏。他想,她會得到很好的照顧。他將她托付給了他的老師。

她跟著他走出山谷,身上仍舊披著他的大麾。

不同於雪山裏的草木雕敝,這處山谷是另一個天地。他們身邊有灌木,腳下是大片大片的美麗紅花。

思九叫不出那些花兒的名字,她只是覺得它們好看。

“你還會回來嗎?”思九問他。

年輕的將軍有一瞬間的沈默,他在看思九的眼睛。思九的眼睛還是那麽漂亮,純粹得摻不了一絲雜質,鬼使神差地,他點了頭,“我會。”

“好,我等你回來。”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沈蔚耳邊都縈繞著思九的話,我等你回來,我等你回來,思九在等他回來。

思九。

思念的思,永久的久。

愛上一個人很容易,思念一個人卻很難。沈蔚不知自己害了一種病,那種病的名字叫相思。

可是,他有資格嗎?

他適時遏制了那種思想的泛濫,他是軍人,他在打仗,他必須要對他的國家,他的民族負責。

事實上,沈蔚將自己的情緒壓抑地很好,也將自己的情感隱藏地很好。因為,在他看來,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終於,陳國的男人們遇上了那一行真正的趙國軍人。

陳國的男人們殺紅了眼,可憐的人兒們將自己犯下的過錯盡數算在了狹路相逢的趙軍身上。

那一場沖突堪稱慘烈。

趙國先行軍幾乎被全殲,當然,陳國的男人們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沒有過多的猶豫與制敵致勝的欣喜,也只有陳國的男人們知道,這一仗,於他們,是什麽心理。

越過趙國的先行軍,沈蔚帶著手下的男人們一路前行,風雨無阻,在極端惡劣的條件與環境下,他們甚至提前十天到了阪泉之濱。

與陳國大軍匯合,潛行至趙軍側翼,大範圍包抄……在阪泉戰場上,沈蔚展現了自己極佳的軍事才能。他像是一頭勇猛的虎,狠狠咬向勁敵;他又似一只蒼鷹,每一次對獵物的襲擊都抱著誓死的決心。

陳穆公三十年,陳軍勝。

天子的詔書一路傳至阪泉,一時間,三軍震動,皆俯身接駕。

詔書洋洋灑灑說了很多,陳國的兒郎們縱是驍勇,面對這咬文嚼字的玩意兒也只能只搖頭。不過,最後那一兩句他們倒是聽懂了:此戰大捷,沈家次子沈蔚功不可沒,現特封其為陳國大將軍,一應賞賜待回都後另行傳召。

大將軍便是僅此與元帥的軍中要職了,沈蔚的表現確實甘當大任。

“父親,孩兒有愧。”帥帳內,那一紙明黃現在沈蔚眼前,那金色的光澤太過耀眼,仿佛能將人內心的陰暗盡數照亮。沈蔚自然便想到了風雪中鑄成的大錯。沈蔚是個正直的男人,自小的軍旅生涯練就了他剛正的品格,他的眼裏是容不得半粒沙的。

[37 思如慕(7)]

“父親,一切都是孩兒的錯,孩兒甘願受罰。”沈蔚單膝跪地,高傲的頭顱深深垂至地下,那麽多條人命,一定要有一個人出來負責。他是陳國的軍人,他想,他需要站出來為這件事負責。更何況,那些都是思九的家人。

思九……

僅僅只是想到這個名字,沈蔚便覺心頭沒來由一痛。

其實,沈蔚已經很久沒有想起思九了,因為怯懦,也因為沒有心力。這兩年,他將全副心力都交與了阪泉之戰。而人在刻意全神貫註於一件事情的時候,是很難分心的。

營帳內很安靜,只有燈花剝落,發出“啪”的一聲響,也不知是否驚醒了夢中人。

沈蔚一直跪在大帳中央,他在等候元帥的發落,也在等待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懲罰。

最後,沈蔚終於等到了沈長青的一句問話:“當事之人還剩多少?”

其實,已經不多了。當初,沈蔚帶在身邊的人本就不多,兩年中,無數場大大小小征戰下來,剩下的人真的不多。

沈蔚含糊答了一個數字。

“下去吧。”

“父親……”

“這件事我會處理。”沈元帥這般道。

沈蔚有些心驚,他隱隱猜到了父親的心思,想要說什麽,卻在父親頗有深意的註視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父親說過,身為陳國的軍人,一切都該以陳國利益為重。

以陳國利益為重!

以陳國利益為重!!

以陳國利益為重!!!

沈蔚終於又來到了那座山谷。隔得太久遠,谷底的花木早換了一批又一批。他曾在這裏住過相當長一段時間,那一年他摔斷了腿,父親便將他送來這裏修養,也正是在這裏,他遇見了自己的恩師。

頭一次,佇立在這郁郁蒼蒼的山頭,沈蔚生了怯意。他明白,令他生怯的不是這個地方,而是這個地方的人。

想他沈蔚堂堂七尺男兒,竟也會因了那一點小事生怯?說出去恐怕都沒人會信。

可是,真的是小事嗎?

沈蔚深深吸了口氣。

那件事最終被父親壓了下來,還是那句話——一切以陳國利益為重,這個時候,陳國需要沈蔚。

沈蔚是一個正直的人,卻不迂腐,他知道問題的癥結出在哪裏,他可以面對自己的心,他甚至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一切以陳國利益為重。可是,他發現自己無法面對的人是她,那個有著美麗眼睛和純粹氣息的少女。

他以為要費一番周章才能找到她,卻沒想兩個人的見面來得這般容易與猝不及防。

她站在山谷的出口,那裏有一個行人,她正在給行人指路。那是一個年輕的男人,那男人看她的眼神分明是不懷好意的,可她卻似渾然不覺。

那個男人說了什麽,她突然笑起來,花開一眼,沈蔚的雙手已經握成了拳。他又聽見了她輕快甜美的聲音:“我叫思九,思念的思,永久的久。”

思念的思,永久的久。

她對每個男人都是這麽說的嗎?

那個男人終是一臉不甘地離開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很想知道她對那人男人說了什麽,雖然他更想做的是一拳揮上那個男人的鼻子。

沈蔚心裏翻湧著連他自己也未曾覺察的陰暗心虛,而就在此時,她轉過了身,她的眼睛直直看了過來,直直對上他的,那雙在記憶中早已被他描摹了千萬遍的眸子,此時就在他眼前,猝不及防。

“沈蔚,好久不見。”她叫他沈蔚,不是沈將軍,不是沈公子,而是沈蔚。

那一刻,沈蔚仿佛聽見了思念的聲音。他向來能控制自己,但他唯獨控制不了思念,他並不知原來那東西叫思念,他只知越是控制,那東西便越是如影隨形。

你站在我面前,我終於明白那樣的感覺叫思念。

思念的思,永久的久。這姑娘怕是要人拿那永久的時光去思念。

此山谷名叫莫邪谷,山裏的村民們起著玩兒的。

沈蔚便在莫邪谷住了下來。他沒說要住多久,思九亦沒有問他。她住在他恩師家,他們自然便住在了一起。恩師出外雲游未歸,家裏便只剩他們兩人,沈蔚起先猶豫,卻被思九的一句話問住:“你在怕什麽?”她就這麽直直白白地說出來,清澈的眼裏甚至還盛了稍許疑惑。

是的,他在怕什麽?

男人有時候很沖動,就為了證明他什麽也不怕,他就真住了下來。

“師父有沒有好好照顧你?”他問她。

她偏了腦袋,狀似在思考,“他一年有9個月出外雲游,1個半月在山上洞裏閉關不出,我就能見他半個月,有時候他還要往外跑。不過,他借了我房子住,還給我準備吃的,我只要在他回來時候幫他做飯就行了。我沒被人照顧過,不清楚這樣算不算你說的那種照顧?”

沈蔚咬牙,“他在哪裏?”

“你說師父?”

“嗯。”

“前天剛出門,怕是短時間不會回來的。”

[37 思如慕(8)]

其實,他們交談的時間不多。沈蔚發現,思九很懂得生活,說白了,就是很會給自己找樂子。他初初以為一個人的她會寂寞,卻原來,她已經將自己照顧地很好。

思九的生活很有規律。她總在清晨起床,然後,去屋外的林間打坐。她說那是她早上的操練,就那麽靜靜地坐著不動,任周身氣息環繞,任腦裏思緒紛揚。這能幫思九看清一些事情,也理清自己的思緒。沈蔚每日清晨是要習武的,為了不打擾她,他便選了較遠的一片林子。沈蔚的劍使得極好,少年時的沈蔚甚至想過要做一名浪跡天涯的俠士。

蟲鳴鳥叫的林間,有落木蕭蕭,沈蔚的青銅寶劍舞出各種弧度,劃破寂靜的空氣。他心無旁騖地練劍,卻會在劍鋒刺穿一片落葉的不經意瞬間想起思九。思九就在離他不遠的林子裏靜靜坐著。他曾偷看過她打坐,就習武之人來看,思九的姿勢並不標準,她不能保持姿勢始終如一,累了她會動,渴了她會喝水。但是,在思九身上,沈蔚卻看見了一種不一樣的靜謐。

他承認他被思九吸引著,或許從第一眼望見她清澈眼睛的時候就開始了。思九身上有一種柔和,那種柔和仿佛可以溶解一切堅韌。對於刀鋒一樣的沈蔚,他被這種女性的柔和與靜謐深深吸引著。越來越多得,他的眼光放在思九身上。他看著她打完坐便去林間散步,他就越上樹叢,分不清是什麽心理,這個時候,他不願她見到自己。待思九走遠,他便又跟了上去。他看著她一路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快樂地和村人打著招呼。

思九的林間漫步會持續一上午,回來時,她開始做飯。

沈蔚總是踩著點出現,幫著思九將做好的飯菜端上桌。沈蔚其實是個少爺,這樣的事即使在軍中他也未曾做過。可兩人都覺得心安理得。

吃完午飯,思九會搬一把躺椅,靜靜地坐在院子裏看書。思九看的書很雜,天文、地理、經史、話本無不通。對於思九的一切,沈蔚有一種什麽都要了解的沖動。有一次沈蔚狀似不經意問及,思九便眨巴著眼睛,“因為師父他只有這些書。”原來是沒書可看。一句“去了我家,你想看什麽書都有”被生生咽了下去,他在想什麽?他又在渴望什麽?

思九養著一只兔子,是那種溫純無害的,有著純潔無辜眼神的動物。沈蔚覺得,那兔子的眼睛絕沒有思九的好看。

晚上,沈蔚便會同思九一起坐在月下,賞月。其實,月亮並不是日日都有,但這似乎已成了沈蔚與思九心照不宣的習慣。即使什麽話不說,真的只是靜靜賞月,沈蔚也能感到心內從沒有過的滿足與安然。

沈蔚年少從軍,世界在他眼中大半是血色的,他自知手上沾滿無數人的血淚,他甚至認為沒了那嗜血的情境,他會無法生活下去……可如今的山居歲月卻令他茫然了,原來,他也可以過一個平凡男人該有的生活。

平凡男人該有的生活……那麽,他希望有思九在身邊。

這個想法令沈蔚悚然一驚。

當真是唯恐念起。

沈蔚一邊享受著思九的靜謐與安然,一邊忍受著心內的巨浪滔天。每每他看見思九毫不設防眼睛的時候,他便會有一種深深的罪惡感。他知道,任他如何彌補,思九的親人都不可能覆生。

橫亙在他與思九之間的……是無數條枉死的冤魂。

沈蔚在折磨自己。

在如此美好的思九面前,他覺得自己無所遁形,他覺得自己骯臟卑劣的可以。要告訴她嗎?每次這個想法一起,便會被淹沒在沈蔚心內無數個貪念裏。可是,這個想法不會消失,它越來越頻繁地折磨著沈蔚。

終於,思九被噩夢驚醒。原來,那樣的血與淚,她從未曾忘記。思九哭了,哭得像個孩子。

這是沈蔚第二次抱她。她比第一次胖了不少。

在這個寂靜又恐怖的黑夜裏,思九第一次向沈蔚袒露了心聲,她說著自己的害怕,細數著自己的恐懼孤單與無助。這個男人的臂膀是那般有力,在他懷中,思九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安全。

“你會原諒他們嗎?我是說如果……”沈蔚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

“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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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思如慕(9)]

沈蔚越來越沈默,思九感受到他的刻意躲閃與逃避。

她邀他來到他們此次見面的山頭。

山風作響,山下爛漫野花爭妍。一直以為牡丹與芍藥才是花中之冠,卻沒想原來最美的是山間野花。它們美得清新,美得恣意,美得沒有任何束縛。

其實,沈蔚更加崇尚過簡單的生活。

“我要走了,”迎面而來的山風裏,沈蔚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我離開的時間已經夠久……有屬於我的責任要去背負。”

思九就站在他身側,山風吹亂了她的發絲,有調皮的幾縷頭發隨風紛揚,沈蔚感覺到它們落在了自己的肩頭,“你還會回來嗎?”

“也許吧。”

思九突然轉身面對他,這個動作讓沈蔚有些措手不及。

“你會帶我走嗎?”

你會帶我走嗎?

他想,山風一定放大了她的聲音,要不然,為何她的話語會在耳邊揮之不去?

“阿九姑娘,沈蔚已接受皇上賜婚……”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然而,他很快說不下去了,思九白得透明的臉色讓他窒息。

思九迎在山風裏,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幾縷調皮的發絲拂上他的胸膛。思九有著一頭如瀑般的黑發,長長垂至腰際。沈蔚想起,曾有無數次,他站在她背後,他想要上前觸摸她的頭發。他們的距離很近,可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觸摸到她。

思念的思,永久的久。這姑娘是要人拿永久的時光去思念。

突地,沈蔚心裏升起恐慌,因那永久的時光實在太過綿長。

有晶瑩的水珠自思九頰邊*,被風吹散,吹向沈蔚的臉。他仿佛聞到了思九的眼淚的味道。

他都做了些什麽?

這一刻,沈蔚開始無比厭惡自己。

沈蔚終是離開了那個叫莫邪的山谷。

思九就立在那個他們彼此熟悉的位置,他裝作若無其事般回頭,他朝她揮手道別。幸而隔得遠,他可以恣無忌憚貪看她的容顏。是的,沈蔚的視力也是驚人的。

思九很平靜,平靜得臉上沒有一絲傷痛。

他在想什麽?他希望她痛苦嗎?

不,當然不是!他希望她能有永久的幸福,但他明白,能給她幸福的那個人……絕不會是他。

他留著卑微的念想,他卑微地希望她永遠不會知道真相。他不能想象當她得知一切後會如何看他,那樣於他……太過殘忍。

思念的思,永久的久。

他想,他恐怕要用自己的餘生去思念她了。

愛人一個人很容易,思念一個人卻很難。

沈蔚打開包袱,那是臨去前,思九交到他身上的唯一東西。熟悉的黑色大麾,因染了她的味道而變得不同。右側襟口繡了一朵艷色梅花,沈蔚觸摸著梅花細密的針腳,仿佛能看見燈下思九靜謐的容顏。

驀然擡首,他走出太遠,哪還有思九的身影?

他們終究連一句再見也沒能說出口。

陳穆公三十一年,沈蔚自請去了邊關。

沈蔚其實是個打起仗來不要命的男人,他想,那延綿的無期的邊界線或許能阻隔一些他的思念。

是的,人一旦閑暇下來便容易走神,阪泉之戰大勝,陳國數年之內無大征戰,沈蔚覺得需要一些事情來轉移自己的註意力。

沈蔚並不認為自己是個兒女情長的男人,但對於思九,那確實超出他的預期太多。他思念著思九,卻又只能放手。最後,他將心內隱隱的鈍痛歸為……求而不得。

邊關的生活是艱苦的,風沙不止會侵蝕人的皮膚,更會吞噬人的意志。

沈蔚變黑了,也瘦了,如果說昔日的沈蔚是一柄青鋒利劍,那麽,如今的沈蔚已褪去棱角,那是一種經歷歲月洗滌與沈澱的、屬於男人的……成熟。

陳穆公三十六年,沈蔚奉詔返回陳過都城——寧都。

此次回寧都,沈蔚一是為了述職,二便是為了恭賀他大哥沈言新婚。

接到沈言的婚訊是在半年前,沈言很遺憾自己的親弟弟未能回來參加自己的婚禮。然後,便是對自己新婚妻子的大肆稱讚。沈蔚莞爾,他們兄弟感情素來很好,他想不到沈言竟有一日也會用如此口吻去形容一個女子。

腦海裏不期然又浮現起了那雙眼睛。

若是她,他想必也會這般對她讚不絕口的。

[34 思如慕(10)]

又是一年雪落時節,記憶中,寧都很少下這般大的雪。

走在青石鋪就的路面上,沈蔚有有瞬間的怔忡,這個家……令他感到熟悉又陌生。

耳邊響起老管家有些激動的絮絮叨叨,林管家跟了沈家多年,幾乎是看著沈蔚長大,沈蔚離家多年,如今哺一相見,又怎能不老淚縱橫?

“二少爺,年初時候家裏剛剛翻新,您看這是不是比以前精神許多?”

沈蔚走在操手游廊上,入眼便是大片大片的梅花,梅花開得安靜,靜謐而美好。“確實精神許多。”沈蔚緩緩勾起嘴角。

那花朵與他大麾襟口的那一抹艷色相映成輝。

見他看著那梅花不語,老管家臉上露出憨憨的笑,“這花是大少奶奶讓人種的,花種還是大少奶奶自個兒帶回來的呢!初初誰都以為不能活,現下卻長得這樣好!”話語裏無不是對大少奶奶的誇讚。

沈蔚有些意外,自從林管家夫人過世,他還未曾聽林管家如此誇讚一個女人……

“確實是好花。”

沈蔚本要繞過回廊,徑自去到他父親的書房,卻突地在那梅花樹前停了腳步。

花朵是艷紅色的,在白色的雪裏暈染開來,有一種令人窒息的美。他忍不住伸手摘了一朵。

手勁帶動枝丫,又恰有一陣寒風吹過,樹枝搖擺,隱約間便現出了不遠處被拿梅花樹擋住的身影。

沈蔚無意冒犯女眷,卻在那女子不經意側首間,驀然頓住。

雪似乎又大了幾分,風聲止歇,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透過那一樹的紅花,女子的身形其實是若隱若現的。她穿了火紅狐裘,頸間露出一圈白色,襯得她的臉更小了。女子伸了手,紛揚雪花便落在了她的掌心。這一刻,沈蔚又無比感激起自己絕佳的視力,他看見她笑了一下。

在那個瞬間,沈蔚仿佛聽見了雪落下的聲音。

沈蔚沈湎的思緒被林管家的一句“大少奶奶”激得粉碎。

她是他的大嫂?

她怎麽可以是他的大嫂?

沈蔚覺得自己瞬時由天堂落入了地獄。

除夕家宴,歲歲年年。

沈言未歸,思九坐在他的身邊。

沈蔚一杯一杯地喝酒,他聽見族人們與他道賀,他是前途無量,蒙天子器重的沈蔚;他有乃父之風,承載了沈家最大的期望,可是,為何滿目紅色裏,他只覺得瘡痍。

最後,連沈長青也看出不對,以眼神喝止了祝酒的眾人。沈家是個大家族,沈長青的面子卻是無人敢不給的。沈長青其實很寵愛這個年輕的次子。家宴上總斷不了話題,因了沈長青的幹預,話題很快轉到了別的方向。

到底是醉了,沈蔚覺得自己的世界變得模糊,模模糊糊間,他竟看見了思九。隨即,沈蔚失笑,看見思九很正常,她現在是他大哥的女人,不是嗎?

“為什麽?”觥籌交錯人聲鼎沸間,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那麽不真實,不真實到……他不認為那樣的話是出自他口。

然而,事實總是殘酷的。

事實是,他問了;她顯然也聽見了,因她此刻正轉頭凝視他。

對於思九來說,這並不是個合時宜的動作,可是,她做了。

沈蔚沒能得到她的回答,迎來的卻是她的反問:“為什麽沒娶公主?”

“啪嗒”一聲,酒杯落在桌上,打了個轉,又停下。沈蔚語塞。

“為什麽?”她又追問了一句。

他不語,因為不知該如何作答。

“那麽,我也沒有必要告訴你。”

沈蔚歸家至今還未見到沈言,沈言鮮少在家。

沈蔚不可抑地便想到了思九。是的,他說希望有個男人能給思九幸福,如今,這個男人出現了,且是自己的大哥。那麽,他該替思九高興不是沒?大哥會照顧好思九,沈家不會讓思九受委屈,可是為何,他的心……作痛。

這些年來,他的心時常會隱隱作痛,可如今……只是痛。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沈蔚覺得,自己必須要離開。

沈蔚再次請命前往邊關。然而,等待那一紙任命的時間卻是漫長的。

居家的日子從未有這般痛苦。沈蔚害怕見到思九,卻又想見到思九,一個大男人生出這般矛盾扭捏心裏,連他自己都要唾棄。

[36 思如慕(11)]

這一日,沈府來了一位嬌客,正是陳公主欒寧。欒寧公主貌美無雙,年方二十卻遲遲未得婚配,整個寧都人都知道,欒寧等的是誰。

“公主請。”

欒寧公主身著便服,也未帶多少侍從前來,開口便道明來意:“沈蔚呢?”

上次沈蔚離了寧都,一走就是五年,她恨,她悔,因了自己的矜持,她與他之間就這麽白白錯失了五年。不過,沒有關系,這一次,她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二少爺在後院。”

沈蔚確在後院舞劍,在他聽得那悠揚琴聲之前。

沈蔚聽力極佳,在戰場上,隔了百丈距離,聽聲即能辨得方位。這深府內宅,那如慕琴音,他自然知道出自哪裏。

思九擅琴。

其實,思九會的東西很多。

沈蔚驀地驚覺,原來他對她了解得這般少。

待他有了自我意識,他發現自己已站在了思九身後。

思九極認真地*琴,好似周遭一切都與她不再相關,包括沈蔚。

琴音裊裊,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沒有人會不為之動容。

琴音戛然而止。

“為何不彈了?”話一出口,沈蔚便後悔了,他今日未飲酒,他沒有任何借口。

思九轉過身來,那雙令他心悸的眼睛看著他,“你想聽嗎?”

沈蔚別過眼去,沒有說話。

思九不介意他的失禮,回轉身去,開始看桌上攤著的一本書。

那是一本藍色封皮的話本,書頁已經有些磨損。沈蔚看過這本書,是個相當有趣的故事,書是從沈府後院角落裏那個藏書閣得來的吧。

他曾暗暗想著有一日能讓她在沈府藏書閣內任意選書,如今倒是實現了,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沈蔚苦笑,眼神卻是溫柔的。

那溫柔的眼神令欒寧公主嫉妒得發狂。

“公主,您看……”

“走!”

“多年不見,二弟長進不少,父親對你很滿意。”沈言回來了,帶回了陳國國主最想要的情報。

“大哥做得比我更多,我不過空有一身蠻力罷了。”

兄弟倆抱拳。

當夜,沈府設了小小家宴,為沈言洗塵。

這一回,思九坐在了沈言身邊,在她不經意看過來的眼神中,沈蔚心內一痛。

喝酒!

就這麽幾日,他似乎又適應了思九的存在,大哥的歸來,對他,無疑是當頭一棒。

大哥對思九關懷備至,思九對大哥言笑晏晏。

沈蔚,你真是卑劣。

富麗巍峨的陳宮,沈蔚俯首跪於階下,那是一種對於君主的效忠與遵從。

沈蔚沒能得到前往邊關的那一紙任命,卻迎來了公主的賜婚。陳王要將最寵愛的欒寧公主賜婚沈家,沈蔚。

“沈蔚,你可知你在說什麽?”君王已不再年輕,話語裏卻依舊威嚴。

沈蔚將頭深深埋下,“沈蔚生性愚鈍,胸無大志,配不上公主。”

“好,好一個胸無大志,”君王不怒反笑,“你沈蔚若是胸無大志,那我陳國豈不是早亡了?”

“罪臣惶恐。”

人心難測,更遑論是君王的心。伴君如伴虎,沈蔚只期不連累到沈家。

君王並未責罰沈蔚,卻在次日,一紙詔書頒至沈家,宣沈家長子沈言之妻入宮見駕。

沈蔚心內升起無盡惶恐。

“大少奶奶,這便請吧。”宮人甚至沒給思九留出著衣時間。

除了沈蔚,誰也不會想到思九入宮見駕的真正意圖。

沈蔚多麽希望是自己想錯了,因了自己那隱匿的罪惡心思,思九便要承受即將到來的未蔔命運嗎?

不行!思九不能進宮!

“二少爺,您這是……”

行動先於思考,沈蔚已攔住思九的去路,他低聲道:“別去。”

思九便揚起頭看她,她臉上已拍泰然,絲毫沒有擔心與懼意,只是輕輕問他:“為什麽?”

是的,她之前問過他很多次為什麽,他都沒能給出答案,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這一次,他依然不能令她如願了。

“沈蔚,不要胡鬧,給我回來!”沈長青帶了怒意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二弟,你在做什麽?”這是沈言。

思九沒有回頭,她只歪了腦袋看他,“怎麽辦?他們好像都要我去呢?”

沈蔚呼吸一窒,這樣的思九……

“大哥,大……嫂不能入宮,她會有危險。”

沈言狹長的丹鳳眼瞇起,“沈蔚,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聖意豈容我等隨意揣度?”

“大哥,爹,你們不知道……”

“知道什麽?!”沈蔚的接下來的話被沈長青喝斷,“來人,給我綁了這逆子!”

一時間,便有家丁圍了上來。

“將軍,得罪了。”

可他們俱是沈蔚手下,又豈會真動手?

沈蔚三兩下便脫了那包圍圈,一回頭,思九卻已被那宮人挾帶著走出沈府大門。

沈蔚看著沈言,“大哥,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之錯。可是,阿九……大嫂她真的不能入宮。”

“你知道什麽?”

他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消耗。

“你救不救她?她是你妻子!”

[36 思如慕(12)]

“我相信陛下。”

“我連累你了嗎?”破敗廟宇內,沈蔚與思九席地而坐,他們面前是旺盛燃燒的火焰。

沈蔚看向思九的眼睛,即使在這般情況下,思九的眼睛依舊清澈,清澈得可以看見兩汪倒影,他的。

“你為什麽總不說話?”

沈蔚添柴火的手一頓,“不會。”

“說謊。”

“會有一點。”

“有多嚴重?你會死嗎?”

“也許吧。”

兩人有一瞬間的沈默。

“可是為什麽?也有可能,你們的陛下真的只是找我喝杯茶?”

沈蔚撥弄著柴火,他要讓火焰更加旺盛一些,這樣就不會凍著她了。他記得她很怕冷。

他用她聽不見的聲音說:“我不能冒這個險。”

可是,她還是聽到了。

安靜的黑夜裏,兩人又是隔得這般近,怎麽可能聽不見?

“可是為什麽?”她似乎總愛問他為什麽,“你不是不喜歡我?”

沈蔚猛地擡頭看她,她怎麽可以這樣說話?他不喜歡她?他不喜歡她嗎?沈蔚突地覺得好笑,原來在她心裏,他就是一個不喜歡她的男人……

他沒有辯駁什麽,因為不知該如何辯駁。

思九的為什麽總是無疾而終,怕是這樣,她才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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