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舟重新穿戴整齊，僵硬地坐在自己的電競椅上。

為了緩和之前莫名暧昧的氣氛，薄明野把早就削好的鉛筆又磨了磨，找了本書墊在白紙下面，擺好作畫的架勢。

拍過不少平面照的刻舟，突然連手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了。

他先是雙腿並攏，像個聽話的小學生一樣，把手平放在膝蓋上。

“放松一點。”薄明野笑說，“像你平時訓練那樣就好。”

“嗯。”刻舟保持著筆挺的坐姿，把左手挪到鍵盤上，右手挪到鼠標上，脖子梗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全黑的屏幕。

明明整個人是靜止的，但在神力加強過的聽力中，那個胸腔裏的心跳聲明顯加快，讓人不由想起訓練場裏漸近的地震波。

薄明野想了想說：“要不你直接開電腦打一局游戲吧，或者瀏覽網頁也行……不用在意我，就當我不存在。”

刻舟也覺得自己這樣不夠帥氣，著急辯解：“怎麽可能不在意啊？你就在我房間裏，坐在旁邊盯著我看，我所有註意力都在你身上了！以前我拍宣傳照或者廣告代言的時候，那麽多單反和攝像機對著，從來沒這麽緊張過！我很會擺Pose的！”

被如此直白的話語擊中，薄明野也有些手忙腳亂了。

他幫刻舟打開電腦，選了一個視頻網站，讓他隨意瀏覽游戲相關的內容，自己也陪著一起看，時不時跟他聊上兩句，借此轉移他的註意力。

看完兩個剪輯過的搞笑視頻，刻舟終於冷靜下來，動作也自然了很多。

薄明野坐回沙發上，沒有跟他說自己什麽時候開始畫，只是認真端詳著這人的側臉，還有他最日常的姿態，用鉛筆在紙上繪制起來。

中途刻舟回頭看了他幾眼，意識到他在給自己畫畫，心跳又加快了不少。

大概是找回了一些拍照時的經驗，這次他倒沒有渾身僵硬了，就是嘴角忍不住上揚，洋溢著快樂的氣息，不太像是認真打比賽的樣子。

薄明野豎起筆桿當比例尺，隨後筆尖刷刷地快速勾勒，看起來十分專業。

心不在焉地看著視頻，刻舟頓時對畫作的成品期待起來。

薄明野的動作很快，短短半小時，就畫完了兩幅。

拿起紙張自我欣賞一番，他說：“好了。”

刻舟忙說：“給我看看！”

但薄明野只給了他其中一張：“別急，你先看這張。”

刻舟迫不及待地接過來。

十秒後，他嘴角抽搐著問：“這什麽？”

只見白紙上寥寥幾筆，用平行四邊形畫出了桌子，在電腦屏幕那個框裏，畫出了視頻中跳宅舞的幾個英雄，然後是刻舟異常崎嶇的側臉輪廓，構圖混亂的電競椅和人體軀幹……雖然各個要素都很齊全，但整張畫透露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簡單來說，就是“很醜”。

薄明野解釋道：“素描不是我的強項。”

“看出來了。”是不太強。

“所以我就是盡可能完整地畫出了自己看到的畫面，所有的細節我都畫出來了，你看，就連你桌子上的劃痕、鍵盤上的磨損我都畫了。至於你身體和椅子接觸的部分，我實在搞不懂那邊的透視，只能糊弄著畫一下。你的臉我也認真描了，瞧這眼角、這鼻梁、這嘴唇，從我這個角度看這裏有陰影，我特地塗黑了。”薄明野強調，“你可以說我這張速寫畫得不好看，但不能說它不還原，對嗎？”

“嗯……”

“我知道你很為難，想誇我但又找不出詞，其實我也覺得這麽畫太醜了，所以我又畫了另外一張。”

薄明野把第二張紙遞給他。

刻舟心驚膽戰地接過來。

本以為又是一幅後現代主義的作品，沒想到再次顛覆了他的認知。

這是一幅簡筆畫。

可是沒有那些其他亂七八糟的細節，桌子椅子只是幾根火柴棍，坐在椅子上的Q版小人就是整幅畫的重點。

小人有著圓乎乎的大腦袋，腦袋上頂了兩只貓耳朵，沒有脖子，直接就是胖墩墩的身子。兩條短腿耷拉在纖細的火柴棍椅子上，末端也沒有畫腳趾和拖鞋，只是尖尖地收了個尾，看上去像是兩個小豬蹄。搭在鼠標和鍵盤上的手也沒有嘗試畫出指節，只有兩個半圓。

從構圖和比例上來說，完全不符合當時的情景。

但整張畫非常可愛。

刻舟指著小人脖子上的黑點問道：“這是什麽？”

那個黑點明顯是用力點過的，形成了一個圓圓的黑色凹痕。

薄明野說：“你不知道麽？你左邊耳朵下面有顆痣。”

刻舟抿了抿唇，眼睛盯著自己簡略而卡通的“肖像”，佯裝淡然地說：“哦，這麽偏的位置，我自己註意不到。”

薄明野問：“你喜歡這張畫嗎？”

刻舟說：“還行吧，兩張都挺喜歡的。”

“是嗎？我覺得你好像更喜歡第二張？”

“沒有，都挺喜歡的。”刻舟堅持給兩幅畫端水，“這張是寫實的，這張是卡通的，各有各的風格，我都要留著。”

“當然可以，兩張都送給你了。”

刻舟喜滋滋地收下。

雖然嘴上說著兩幅畫都一樣，不過他顯然對那張卡通版的興趣更濃厚：“你為什麽給我畫貓耳朵？這是貓耳朵吧？”

薄明野忍俊不禁。

他沒有明確地回答刻舟：“你能分辯這是貓耳朵、狗耳朵還是狐貍耳朵嗎？不都是兩個小三角嗎？我只是覺得加上耳朵更……符合你的氣質罷了。

“要說速寫的話，這張其實很不合格，因為它根本沒有描繪出原本的狀態，它只是我想象中的景象而已。我甚至可以不用你坐在那裏，擺出什麽標準的姿勢，單憑自己的臆想就可以畫很多個你出來。

“我跟《泰坦尼克號》裏的傑克不同，我不擅長畫畫，所以我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精益求精。我並不在乎那些覆雜的場景和細節，想覆刻他們本來就很困難，我只在乎畫面中的你而已，而我對你還算了解，所以我只要好好畫出心目中的你就可以了。

“這不是真實的你，加了很多濾鏡和奇怪的想象，但它值得我們喜愛。那麽我想，我今天給你畫速寫的目的就達到了。”

聽他說完這番話，刻舟摩挲著紙張的邊緣，低著頭說：“你都知道了。”

薄明野煞費苦心地陪他看電影，給他畫肖像，本身就有一些刻意了。而且就算給這件事包裹上再厚的糖衣，他也還是能夠看穿他的目的——

他在擔心自己，也在幫助自己。

薄明野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夠高明，只是沒想到還沒迂回到中心思想，就被戳破了。

他不由怔楞：“我……”

刻舟煩惱地扒了扒頭發：“我不是有意瞞著你……不對，我就是有意瞞著你的。我最近狀態很不好，但我不想讓你知道，我希望你一直覺得我很厲害。”

薄明野說：“你一直很厲害。”

他明白刻舟的心情，明白他不想給自己添麻煩，不想讓自己看到他狼狽的樣子。這個大男孩，總是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他，想成為他心目中既帥氣又無所不能的英雄。

誰能拒絕這樣的熱情。

正是因為無法抗拒這樣的刻舟，薄明野也想回報他。

他坦然說出自己的本意：“江教練給我看過你的訓練視頻了，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幫不了你太多，不過我還是想跟你聊聊新英雄的事。”

刻舟也不跟他裝模作樣了，虛心求教道：“你說吧。”

薄明野分析道：“正如我剛才給你畫的畫，速寫這個英雄，它的覆制技能再完美，與原本的英雄都是有區別的。要想用好這個英雄，的確有必要熟悉其他英雄，但那只是為了讓處於覆制狀態下的自己不要手足無措，而不是為了逼自己樣樣精通。

“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和不擅長的英雄類別，短短二十秒的時間，你只需要把握住重點就可以了，不要對自己太過苛求，也不要濫用自己的天賦。

“你現在的情況，是想在短時間內適應所有的英雄，這看似穩妥，其實是件得不償失的事情。你的本能意識、肌肉記憶和條件反射容易出現混亂，嚴重幹擾到你的操作。”

刻舟打開游戲客戶端，看著那些英雄的名片說：“我知道了。”

說來簡單，可要全面適應速寫這樣的英雄，要付出的代價還有很多。

薄明野理解他的急迫，安慰道：“我最近也在進行專項訓練，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加訓。”

刻舟眼神一亮：“可以嗎？你陪我一起訓練？”

“對啊，我雖然離開了極晝，可我又沒離開你，當然願意繼續做你的陪練。”

“太好了，而且你只是我一個人的陪練了！”

“唔，這個麽……”薄明野實事求是地提醒，“我還要陪銀帆的學生們練練手……不過還是你最重要！”

刻舟清醒過來，撇嘴道：“差點忘了，你們也在籌備乙級聯賽了吧。”

薄明野點頭：“是的。”

想起他方才說的專項訓練，刻舟問：“你最近在訓練什麽？也在熟悉新英雄嗎？”

薄明野：“我在嘗試使用重裝英雄的時候全程不死。”

刻舟：“……”這麽嚴苛的嗎？

猜到他想什麽，薄明野笑說：“你看，咱倆的訓練目標都很難達成，剛好可以搭夥一起練，總能練出來的。”

在這一瞬，刻舟覺得自己面對的瓶頸也不是那麽可怕了。

他說服自己：“沒錯，總能練出來的。”

薄明野看著他的側臉，總覺得自己剛剛畫出來的不及他萬分之一好看，心中微動，低下頭去親了一下他的嘴唇。

刻舟楞在那裏：“幹、幹什麽？”

“沒什麽。”薄明野直起身子，“就是在回味你之前脫衣服的模樣……早知道就畫你半裸的樣子了，不過我當時也有點怕……”

“怕什麽……”刻舟喉結滾動。

“怕我自己，色令智昏。”

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總之很快變成了刻舟坐在電競椅上，薄明野面對面坐在他的腿上，就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糾纏。

衣服終歸還是被脫掉了，刻舟的褲子被他自己踢到了床底下。

上萬元的電競椅質量很不錯。

在他兩人頻繁的擠壓和運動中，竟然只是降到了最低高度，各個零部件都完好無損。

唯一受累的是薄明野的腰，他被按在了自帶逍遙功能的椅背上，而年輕人沖撞的力道不太受控，讓他不小心咯到了桌角。

幸而這點小傷，在神力的治愈作用下，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兩人大汗淋漓地交疊在椅子上，刻舟仍有些意猶未盡。

就在此時，門外響起了“砰砰砰”的敲門聲。

江達嶺怒道：“幾點了！幾點了！薄明野！我讓你來開導開導Kezo，不是讓你來耽擱他正常訓練的！Kezo！你是打算曠班了是吧！”

刻舟清了清嗓子，慌慌張張地起來找褲子：“馬上來！”

薄明野幫他把褲子從床底下勾出來，自己慢條斯理地穿好衣服開門。

江達嶺往裏面瞄了一眼，頓時什麽都明白了。

他怒瞪薄明野：“我就知道，你來這一趟肯定沒安好心！說好的幫他突破瓶頸呢？你就是這麽給我夾帶私貨的？我們小Kezo就是這麽給你帶壞的！”

刻舟匆匆出來：“我不小了！”

江達嶺：“……”

薄明野給刻舟整理好外套的衣領，鼓勵道：“速寫是最適合你的英雄，別灰心，好好練，一定會成功的。”

刻舟跟打了雞血似的，恨不得現在就證明給他看：“好。”

拍了拍江達嶺的肩，把訪客證還給他，薄明野揚長而去。

江達嶺在原地怔了會兒，心想算了，看樣子結果是正向的。只要把結果告訴夏總就可以了，至於過程什麽的，就當自己也不知道吧。

他喝了口枸杞茶壓壓驚。

年輕人啊，精力真就是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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