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明野頭還暈著，幹嘔了一陣，沒精力搭理他們的智障言論。

好在刻舟及時回神，還知道數落那個初中生：“你個未成年瞎說什麽呢，他一個大男人，好端端的怎麽會懷孕啊！”

Roswell聳聳肩，不甚在意道：“我就隨便說說，沒懷就沒懷唄，你緊張什麽？”

刻舟自己問心有愧，耳朵都紅了，一邊幫薄明野拍背，一邊拙劣地轉移話題：“你跟過來幹什麽！”

Roswell說：“我來找你們玩兒，你倆比電競直播裏看著帥麽。”

“什麽電競直播？”刻舟沒聽明白，心想他們在菜神直播間也沒露臉啊。

“就是BSL電競比賽啊，你倆是不是職業選手嗎？”Roswell說得理所當然，“要不然我幹嘛選你們組隊。”

“你認得我們？”

“你不是Kezo嗎？”

“我、我是啊……”刻舟有點措手不及，摸了摸自己的帽子和口罩，“我都這樣了你還能認出來？你是我死忠粉吧？”那些經常見面的老對手能認出來就算了，他猜測剛才在臺上[異性相斥]已經認出他了，畢竟自己的樣貌和風格他們都比較熟悉。可這種只在比賽直播裏見過他的小屁孩也能一眼認出他嗎？還是他帥得太明顯了？

Roswell撇了撇嘴：“誰是你粉絲啊，我只是過目不忘，記得你眼睛長啥樣。哎對了，就是這種又傻又目中無人的樣子。”

刻舟氣不打一處來：“嘿，你說誰呢！”

薄明野緩過勁來就開始拉架：“行了別吵了，你倆小學生嗎？”

Roswell看看他，見他滿頭虛汗，臉色蒼白，分析道：“你這樣好像我同座位沒吃早飯低血糖，喏，這個給你。”說著他從褲子口袋裏掏出兩根棒棒糖，自己剝了一根塞進嘴裏，又遞給他一根，“牛奶咖啡味道的，我最喜歡了。”

刻舟暗自懊惱，自己怎麽就沒想到要給薄明野弄點吃的。

他搶先接過那根棒棒糖，幫薄明野剝開糖紙，再餵到他嘴裏。

薄明野道了聲謝。

濃郁香甜的糖果在口中化開，果然緩解了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而且咖啡的味道還很提神，吮著吮著，薄明野忽然想起什麽，掃了他們倆一眼道：“你們兩個的口味還挺像的。”咖啡加奶，可不就是某位電競大神的最愛麽。

刻舟嗤了一聲：“小孩子才吃甜的。”

Roswell不知道這其中的內情，嘬著棒棒糖，想的是另一件事。

他問薄明野：“你不是退役了嗎？現在還在打電競麽？”

這回薄明野也怔住了：“你認得我？”

Roswell被問得一頭霧水：“我為什麽不認得你？你又沒戴帽子口罩打扮得鬼鬼祟祟的，認得你很奇怪嗎？”

薄明野確實沒有做任何偽裝，那是因為他有足夠的“自信”，認為圈外人不大會認出自己。Kezo被認出就很正常，因為他露臉的機會多，粉絲多，商務多，在圈子裏可以算是“頂級流量”了。相比起來，Overload說好聽點是低調，說難聽點就是藉藉無名，長相頂多算是清俊，粉絲不多，原先在尤斯塔戰隊裏就不大顯眼，又幾乎沒參加過什麽代言或者推廣活動，一般不太容易被路人認出來。

再說這段時間他又退役了，等於從這個圈子徹底淡出，剛讀檔回來那天，他還特地去理發店剪掉了二十三歲的自己莫名其妙蓄起來的長劉海，按照自己現階段的審美搞了個清爽的發型。如此一來，除了很熟悉他的人，外面很少有能直接認出他的了。

但Roswell說得很篤定。

他對薄明野說：“之前你們在湊隊友，我先看到了你，心想真是虎落平陽，超載祭司也有缺顯卡的一天啊，然後又看到了這個鬼鬼祟祟的MVP……”他斜了眼刻舟，“你們這樣的配置，再加上我的話，那顯卡不是手到擒來嗎？誰知道還是出了意外，可惜了。”

薄明野很是自責：“抱歉，是我拖累你們了。”

刻舟急道：“怎麽是拖累呢？你已經很厲害了！”

Roswell繼續嘬著棒棒糖，讚同地點頭：“是啊，你已經很厲害了。我從來沒打過這樣的游戲，太刺激太好玩了。我可惜的是，你好像狀態不太穩定？是因為身體原因才退役的嗎？那你以後病好了，還會回到賽場嗎？”

他的幾個問題拋出來，對面兩個人都沈默了。

這是刻舟一直想問薄明野的問題，但他知道這人的情況，也知道他的苦楚，他看著他一路跌跌撞撞，開著直播，辦著培訓，從沒說過要放棄，可也從沒說過要回來。

越是親近了解，就越是難以問出口。

說到底，那終究是薄明野的人生，他要如何面對，如何選擇，旁人哪裏插得上手。

但Roswell不一樣，他只是認識他們，並不熟悉也並不在乎那些細枝末節的事情，所以他想問就問了。

刻舟緊張地等待著薄明野的回答。

像是仔細回味著棒棒糖的滋味，半晌，薄明野笑著說：“嗯，我會回去的。”

之前的他，或許還有些猶豫不決，因為他找不到契機，不知道那個Debuff的盡頭在哪裏，可現在他知道了。

既然有了希望，為什麽還要做縮頭烏龜？

他說得十分堅定：“我會想辦法回到賽場的，也許不是以Overload的身份，但我會回去的。”否則怎麽完成神格要求的KPI呢？

聽到他這麽說，刻舟短暫地楞了下，隨即咧嘴笑了起來。

口罩遮住了他的下半張臉，但他的眉梢眼角也都帶著憧憬和喜意。

他腦中的畫面已經補完了——

這個人就站在他的身邊，他們一起捧起了聯賽冠軍獎杯。

在翩然而落的無數彩紙中，他們交換了……

然而，Roswell接下來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Roswell高興地說：“太好了，那你來當我的輔助吧，我們一起拿冠軍！”

刻舟瞬間變臉，忍不住推搡了下這個才到他腰的初中生：“哎你算什麽東西，讓他給你當輔助，多大臉啊？”

Roswell也不生氣：“不著急，我很快的。”他拿著棒棒糖在薄明野面前繞了繞，示意他也把嘴裏的棒棒糖拿出來。

薄明野不解其意，只是覺得這小孩很有意思，於是也拿出自己的棒棒糖。

Roswell大大方方地伸手湊上去，讓兩人的棒棒糖碰了個頭。

“幹杯。”他說，“你等我哦。”

“噗。“薄明野忍俊不禁，隨口應道，“好。”

目的達到，Roswell看了眼小天才智能手表：“我要回家了，作業還沒做完。”

薄明野想到什麽，連忙拉住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皺了吧唧的紙：“這個給你，有需要的話，可以打上面的話。”

Roswell展開紙張，上面赫然是銀帆電競的廣告。

小屁孩離開了。

刻舟沒好氣地嘀咕：“乳臭未幹就想著拿冠軍了，做什麽夢呢。”

糖快吃完了，這會兒薄明野也覺得好多了：“說實話，這孩子確實挺有潛力的。”

“嘁，先別說什麽潛力了，他那種野路子，打打業餘玩家的競技積分還行，真到了職業圈行不通的！”

“我知道行不通。”薄明野說，“可是你不覺得，他有點像當年的你嗎？那時候你不也是這麽打上來，然後被極晝發現的麽？巧了，連年紀都差不多。”

“我是這麽容易被覆制的嗎？”刻舟語氣不屑，但沒再反駁。其實他也能看出來，這孩子是真的有天賦，他再打剛才那兩局的時候，甚至沒有盡全力。

“你當然是獨一無二的。”薄明野熟練地安撫，“走吧，咱們去買顯卡。獎品雖然沒拿到，但顯卡還是要給你的，我的MVP。”

不知道是哪句話戳到了刻舟的點，他的心氣頓時順溜了。

刻舟矜持地“嗯”了一聲，扶著薄明野走出洗手間。

最後，顯卡的錢是刻舟搶著付的。

理由是這是他專屬的顯卡，而且超過了銀帆電競規定的標準，理應由他自己付錢。

薄明野便沒跟他推讓。

之後他們又去吃了晚飯，刻舟點了頓奇奇怪怪的大餐，什麽天麻燉烏雞、紅棗銀耳羹、野生黑魚湯、白參炒豬肝，都是些補血養氣的菜品。

搞得薄明野以為自己在做產後護理。

不過好歹是一番心意，自己又確實消耗甚巨，所以他努力把它們吃完了。

事實證明，這些藥膳的功效還挺強，吃完之後他果然面色紅潤了不少，連刻舟都說要把這家店加進收藏裏，以後經常帶他來吃。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是，身為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刻舟自己吃得有點燥熱。

飯後消食，準備各回各家。

臨別時，刻舟問：“那你以後回到電競賽場的話，銀帆電競怎麽辦？”

薄明野回答：“當然是繼續辦下去啊。”

他們吃飯的地方就在科技城的旁邊，夜幕降臨之後，這裏的路燈輝映著深藍的天空。地面太亮了，所以人們看不清繁星。

可繁星依然在那裏。

它們一直在拼盡全力，讓自己變得更加亮眼。

薄明野說：“這兩件事我都想做。我想為自己掙得最渴望的成就，但我也知道，再輝煌的瞬間，也會有被覆蓋、被替代的時候。我想看看下一代、下下一代的電競選手，會是什麽樣子的。所以，我會把銀帆電競堅持辦下去。”

刻舟自嘲：“是啊，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嘛。”

他又何嘗不知道這樣的定律呢，總有一天，自己會成為人們的回憶，僅僅是茶餘飯後的一句“想當年”。

薄明野看著他，感慨道：“沒事的，他們不是把人拽下神壇的黑手，他們是接受傳承的後輩。不用懼怕他們，也不用抵抗他們，更不用忌憚他們的能力更強，成就要高，無論如何，咱們可是為他們提供肩膀的巨人吶。”

他不知道上一回合Kezo的那些不甘和憤恨從何而來，但他相信，刻舟並不是一個小心眼、看不開的前輩。

一定是遇到了難以逾越的困境，無法擺脫的障礙，才會讓他變成那樣。

如今有機會了，他想陪他度過那段時期。

刻舟還沒到那種英雄末路的時候，自然不大能體會薄明野說這些話的用意，他只是回望著這個人，感覺繁星都在他的眼睛裏。

真美啊。

薄明野回去的時候，看了眼科技城廣場上的那個雕塑。

——神之熵。

那些銀灰色的、錯綜覆雜的線條和節點，他似乎能夠理解一些了。

不知道這個雕塑的創作者是誰。

是否見過熵之海真正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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