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初六一大早，黛玉就進宮去了，她到宮裏的時候官家還沒下朝，便去看望尚陽和楷兒。

趙竟走後，尚陽再也沒有找官家給她安排侍衛，身邊還是原來的宮女和內官，她沈默了許多，不像往日那麽話多。楷兒也跟著尚陽不大活躍，雖在習字，臉上的表情卻嚴肅得像個小大人。

黛玉瞧著這姑侄倆滿腹心事的樣子，頗為不解：“這大過年的，你們倆怎麽臉上一點喜悅的表情都沒有，板著臉做什麽？”黛玉將準備好的紅包放在楷兒寫字的案邊：“小孩子過年都有紅包，這是我給你的，給姑姑笑一個好不好？”

楷兒並沒有被一個紅包征服，將它還給黛玉：“我是大孩子了，不用紅包，姑姑你不用給我。”

“我們家予兒收都收不及，怎麽楷兒卻不要？是嫌姑姑給少啦？”

“不是的姑姑，我在宮裏也用不著錢，要它沒用。”

黛玉跟尚陽說：“這孩子怕是傻了，大過年的喜慶紅包都不要。”

“姐姐，他不要就隨他吧。”

黛玉實在不知道他倆怎麽了，很一反常態：“可是出了什麽事？你們這般沒精打采的，以前過年也沒這樣。”

尚陽本來答應官家決不向外人透露，但是黛玉並不是外人，是同他們一樣的親人，便告訴黛玉實情：“皇兄……身子愈發不好了……雖說是過年，可是他並沒有吃下多少東西……”

楷兒見尚陽說出來，巴巴地把小腦袋探過來，他很擔心父皇的身體，可是父皇總不跟他說，把他當個不懂事的毛孩子。

黛玉知道官家身子一直不太好，之前為了邊疆的事更是整夜整夜睡不好，想不到拖到現在還不見好。“太醫們怎麽說？可說了是什麽病癥？”

“太醫說……是咯血之癥……”

黛玉心頭一震，此病是絕癥，在這個時代是不可能治好的，怪不得從前官家經常掩面輕咳，她竟沒有往心裏去！

尚陽還在說：“現在皇兄已經不讓我們經常去找他，怕過了病氣給我們……姐姐，你說怎麽辦？”

這讓黛玉犯了難，想她前世也是因咯血而亡，對這個病情熟悉又恐懼……但是她不是神醫妙手，無法看病救人。雖然心裏擔憂著急，但是她不能表現出來，因為尚陽和楷兒已經很慌了，如果黛玉再表現得張皇無措，只會讓他們更加沒有安全感……

黛玉只得安撫他們：“先不要擔心，等陛下下朝我去看看他，他還年輕，應該不會有事。尚陽，你只管照顧好楷兒，別的不用操心。”

“那你多勸勸皇兄，叫他好生休息，政事是永遠處理不完的，等身體好些再忙。”

黛玉：“我明白。”

黛玉早早就在禦書房候著，不知為何今日官家遲遲沒有下朝。她等的心焦，但是身為女子她又不能去前朝，只能央了一名小內官去探探情況。誰料那小內官才走到半路就跑回來，氣喘籲籲地告訴黛玉：“聽說官家在朝堂上被大臣們氣著了，暈了過去，剛剛被送回寢宮了！”

黛玉火急火燎地跑去福寧殿，只見殿內一群太醫正在會診，她不好打擾，只能在門口等著。

等了大半個時辰，太醫們才陸續走出來，黛玉拉住為首的劉太醫迫不及待地上前詢問：“劉太醫，陛下如何？”

劉太醫微微搖頭，嘆了口氣：“啟稟公主，陛下情況不大好，臣等已經在努力了。”

黛玉忍不住問：“真的是咯血？”

“是的。”

尚陽的說辭被證實了，黛玉心涼了半截。

太醫們忙著回去給官家熬藥，黛玉進福寧店探望。官家額頭上搭著一塊熱毛巾，人還在不停地咳嗽。黛玉故意放輕腳步，怕吵著他，但還是被官家發現了。

“你來了……”官家微閉著眼睛問。

“陛下可是有什麽煩心事，怎麽會被大人們氣到？”黛玉並沒有直接提及官家的病情，怕他自己胡思亂想。

“那群混賬……朝裏的政事那麽多……他們不去管，居然在逼朕立皇後……”官家說著說著又生氣了。

黛玉怕他動怒加速病情，趕緊安慰：“大人們也是為了後宮穩定，要是有了皇後娘娘，也能幫您分擔一些後宮的事務啊。”

“朕……何嘗不知後宮不可無主？可是放眼望去，誰能當這後宮之主……”官家本不想再立繼後，他預感自己恐怕時日不多，更怕繼後將來把持朝政，會對楷兒不利。

後宮之事，黛玉不便插手，官家想立誰為後她都管不著，不過她也希望楷兒能有一個真心看護他的人。

但是官家不想立後的心思黛玉並不知曉，她還是直接問了：“陛下為何不願立後管理後宮？您早些立後，大臣們也早些安心，省得他們私下裏想方設法要把自家的閨女塞進宮來。”

官家指著一邊的茶杯，示意黛玉給他端來。黛玉連忙倒了水，端到他跟前。

官家微抿了幾口，便不要了。他慢慢說著：“連你都知道他們覬覦後位，那朕就更不放心。朕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前朝跟後宮勾結，擾亂朝綱……眼下，朕這個病怕是好不了，朕……不得不為楷兒做一番打算……”

“朕不想立後，待朕駕崩之後，楷兒就沒有了繼位的阻礙，這大宋江山能順利交到他的手中……”

黛玉不曾想到官家竟計了這麽多，為孩子，為天下，就是沒有為他自己。“陛下，您思慮過甚於身體無益，我求您，少思量些，龍體要緊！”

“朕的身體朕知道，古往今來，咯血之癥無人能醫，如今拖一日是一日。你別告訴尚陽和楷兒，朕……不願叫他們擔心……”

黛玉卻不想答應：“他們是您的至親骨肉，應該陪著您，支持您……”

官家微微擺手：“趙氏皇室，朕這一支人丁微薄，朕希望他們好好的，別到朕身邊過了病氣。”官家又想起來，“你以後也別來了，這福寧殿已經不安寧……你與陸清舟的婚事，朕會盡快下旨給你們賜婚，往後再沒有什麽能阻礙你們。”

黛玉聽著官家如同交代後事一樣，心裏很不是滋味。“陛下，您為我們所有人籌謀，卻不肯為您自己考慮一下，只要您少些思慮，病一定會好的……”

“你不用安慰朕，朕心裏明白。不論朕會怎樣，你始終是大宋的瀟湘公主，隨時可以出入皇宮，今後，尚陽和楷兒你替朕多看顧些……”官家說著說著，不自覺閉上了雙眼，“你走吧，朕累了……”

黛玉不好再待下去，默默退了出來。

出了福寧殿，黛玉心思渙散，不知要往哪裏去。她的耳邊一直回響著官家的話，句句泣血。

他是一位國君，一位父親，一位兄長……可是他從來不曾做過自己，官家這一生沒有為自己而活過。

兩日後，林家和陸清舟同時接到了官家的聖旨：“朕賜婚瀟湘公主林黛玉與靖遠將軍陸清舟，婚期由二人協商選定。夫婦一體，天作之合；同心同德，嘉和百年！”

黛玉雖被提前告知，但沒想到聖旨會來的這麽快。在林家人眼裏，官家賜婚是天大的喜事，人人臉上都是一副高興的樣子，唯獨黛玉卻不見半點笑意。

東妞觀察到小姑子的情緒：“妹妹，這可是你和清舟盼了許久的喜事，你怎麽……還不歡喜？”

黛玉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這事是好事，但是我擔心官家的身體……”

東妞不知道那麽多內情，她只看到眼下的喜事，便勸黛玉：“官家是天人，龍體自然無虞，你呀，該好好和清舟商量一下婚事才是正事。”

黛玉知道嫂子是一片好意，真心為她高興，便不再多說什麽，只是自己卻怎麽都打不起精神來。

王安憶要走了，特來向黛玉辭行。黛玉拿出備好的禮物交給她，囑咐她在外面要照顧好自己，少惹哥哥生氣。

王安憶心裏十分不舍，別人家還沈浸在過年的氛圍裏，她家卻要舉家搬遷，離開東京。“我真舍不得走……”

“我明白你的心思，只是跟在兄嫂身邊才是正理，有你哥哥庇護，我們這些做朋友的才放心。”黛玉又寬慰，“你放心，等我空了一定去江寧看你，到時候你可得帶我嘗遍江寧美食啊！”

“只要你來，多少東西任你吃。就是你和陸大人的事終於定下來了，怕要忙許久婚事，哪裏還有空去看我。”王安憶情緒低落，眉眼裏都是愁緒。

“好了，別瞎想了，到了江寧就是另一番天地，你會在那裏認識新的朋友，沒準比下東京過得還快活呢！”黛玉本是勸王安憶寬心，不想自己卻先落下淚來，這一下更把王安憶惹得愁腸滿肚，索性坐在椅子上偷偷抹淚。

東妞為了緩解兩個姑娘的離愁別緒，專門端了糕點出來：“來，快嘗嘗好不好吃，這可是我專門為安憶做的，待會拿去路上吃。好好的姑娘，哭花了臉可不好看啊！”說著便上前給兩個人擦拭了眼淚。

王安憶拿著一塊糕點嘗：“嫂子，你做的真好吃，我會想你的。”

東妞：“以後有時間你就來東京找我們，住我們家，我們永遠等你！不哭了啊好姑娘。”

王安憶情緒緩了一些，再坐一會就告辭離開，她哥嫂還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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