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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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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死了?”姜喬聽了這話,先是一楞,隨即喃喃自語。

“是!他死了!死在夏兵的刀下!”王氏淚流滿面,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沖著姜喬吼道。

侍衛見王氏情緒失控忙要拉走她,姜喬低了頭,無力地擡起手擺了擺。

侍衛面面相覷,薛痕道:“太後讓你們退下。”

侍衛猶豫了一下,便退下了。

“都告訴哀家吧,這些年的事情,都告訴哀家。”姜喬對王氏道。

原來,當年姜喬離開之後,李漁在等到事情平靜後才敢去湖陽城裏找姜喬藏錢的地方。

那時李漁與王氏已成親了。王氏見李漁突然帶了那麽多錢回來,不由得吃了一驚。她心裏清楚,憑李漁的能耐,是不可能突然得到這麽多錢的。李漁便把當年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王氏。

誰能想到,禍事就出在這裏。

李漁把這一切告訴王氏的時候,門外過路的鄰居剛好聽去了一切。

那鄰居本來就不是什麽良善之人,從前在雲夏湖上做過劫到的。聽了這消息,怎能不動心呢?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那人帶了十幾號人闖進了李家的小屋,逼李漁交出錢財。

李伯那時已病重了,李漁還準備拿這錢去救命,怎能輕易交出這些錢財?那人見李漁不肯交錢,便發了怒,命他那一夥人把李家砸了個稀爛,找出錢之後,便得意洋洋地走了。

李伯便在這樣的驚恐不安之中離世了。那夥人走後,李漁夫婦才發現榻上的李伯已沒命了。

李伯走時,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張著,手裏緊緊地抓著被子。

李漁當場便失聲痛哭。錢沒了不說,房子被毀了,一直疼愛自己的長輩也去了。

安葬了李伯之後,李漁夫婦便努力開始了新生活。畢竟他們是小老百姓,日子還得繼續。

一介平民,誰不吃點苦呢?

一開始的日子還算可以。畢竟李漁身為家裏唯一的男人,當時是不用入伍的。因而楚國戰事雖多,但和他們一家卻好似沒什麽關系,除了稅收越交越多之外,其餘的都還好。

可後來,王氏很快給李漁生了個兒子,事情就不同了。

按照楚國的規矩,李漁是必須要上戰場的了。

王氏還記得李漁第一次離家時的情形,他抱著剛會走路的兒子,對兒子道:“爹多希望你是個女兒,是女兒就不用上戰場了,不用像爹一樣,遠走他鄉,和家人分離。”又嘆了口氣,道:“女兒也不好,男人不在家,凡事只能靠女人,多累啊。”

但李漁還是去了。

李漁走後,王氏才發現,自己腹中又有了一個孩子。

生活還是得繼續。王氏就一個人撐著這個家,自己做活賺錢,自己照顧孩子,還要應對村裏小流氓的騷擾。她也想過向娘家求助,可娘家同她家情況一樣,哪裏還有能力再去照顧一對母子呢?

幸運的是,李漁回來了。

他回來的那天,他的女兒也出生了。他很喜歡這個女兒,給她取名阿長,沒什麽深刻的含義,只是希望女兒活得長。

那之後,李漁也曾多次被拉去入伍從軍,而王氏就在家操持家務。但兩人感情也很好,王氏給李漁生了四個孩子。老大老四都是男孩,老二老三是女孩。老四,便是李武,就是如今的小武子。

一家人都在努力生活。

可上天,似乎有意同他們作對。

突然有幾年,楚國旱澇不斷。地裏沒有收成,水裏難補魚鱉。

一家人一開始還能勉強果腹,在那幾年裏,餓肚子卻成了常態。

村裏的人一天比一天少,每天都有被發現餓死在屋裏的。有的人受不了出去啃樹根,可吃樹根也不頂用,還有的人因為吃了太多樹根而無法消化活活漲死的。

阿長沒能撐過去。她是這個家裏第一個離開的人。

阿長死後,李漁一下子老了很多。

太多的死亡以後必然會有瘟疫。瘟疫就這樣突然爆發了。大兒子很不幸,沒能逃過這瘟神。

李漁夫婦心痛不已,終於離開了這村落。他們劃了船,帶著孩子,進了雲夏湖,去了當年的那個水牢。

那水牢自從當年大亂之後,便荒廢了。

李漁實在不知道哪還能供他們避難了,便來了這裏。

在水牢裏湊合過了一年,李漁在這一年裏,給妻兒們講了許多有關姜喬的事。

一年了,他們想著,外邊的世界或許會好一些了。於是又劃了船,回了家。

那村落裏,也就只剩兩三戶人家了。

李漁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如今的楚國發生巨變,公孫樊篡位,已經入主湖陽。而公孫簡,已不知流亡到何處了。

他只是聽個熱鬧。畢竟楚王是誰並不影響他受苦,也並不影響他生活。

他又在這片土地上開始了新的生活。

可好景不長,夏軍突然打來了。聽說公孫樊也在驚憂之中突然離世了。

李漁再次被強行入伍,成了守衛湖陽的兵士。

後來的結局,便是湖陽城破,李漁屍骨無存。

王氏還沒來得及接受這打擊,另一個打擊便來了。在王氏帶著兒子出門尋找李漁屍體時,楚軍中有一個逃兵,在路過雲夏湖畔時,進了這村落想找些吃的,卻遇見了獨自在家的三女兒。

王氏說著,憤恨不已。

她恨那逃兵,也恨自己。如果沒有把女兒一個人留在家,就不會有這樣的慘劇!

王氏和李武回到家,正撞上那逃兵行不軌之事。女兒躺在血泊之中,一動不動。

李武大怒,拿起門前的斧子,沖進去便同那逃兵一番爭鬥,最後砍下了那逃兵的腦袋,扔在一邊。

這時候的李武,十一歲。

那以後,王氏和李武便相依為命了。母子二人躲在這個無人了的小村子裏,竭力養活自己。因為他們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

聽王氏講完這些年的一切,姜喬沈默了。

那些黑暗,她從前也經歷過。王氏講的事情,似乎就發生在她眼前,她似乎能看見那些人的嘴臉。

她也曾是這些平民百姓中的一員啊!她也曾因吃不飽而發慌,也曾差點被人賣去做小妾,也曾死在那些賤人手裏!

她……她怎麽能忘了,自己的來處?

宮廷間的勾心鬥角是真的,列國間的縱橫捭闔是真的,可這雲夏湖畔一戶人家的苦苦求存,也是真的!

她是誰?

她是楚國公主嗎?不是,很早就不是了。

巫族祭司嗎?也不是,哪裏有巫術這麽爛的巫族祭司?

九命煞神嗎?除了多體驗幾次死亡之苦,這個身份似乎沒什麽用。

夏國太後嗎?別提了,哪裏有親兒子都不肯叫一聲“娘”的太後!

說到底,她就是當年雲夏湖畔的一個姑娘,一個受盡苦難的姑娘。

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同這些雲夏湖畔的可憐人一樣,都是平民百姓,在亂世中苦苦求存的一介布衣!

她想著,內心久久無法平靜。想著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想著那些自以為聰明的計謀策論,想著那自以為遠大震撼的理想,她只覺得可悲可笑。

那些做法,並沒有改變“自己”的生活。

這麽多年,竟好似白活了。

“小武子,你可願從軍?”姜喬扭頭看向那少年,問了一句。

“怎麽?太後還覺得我家沒受夠戰爭之苦嗎?”李武還沒回答,王氏便先插了句嘴。

姜喬搖了搖頭,道:“他若願意,我可讓他去羽林軍,常年在京城待著,不會遇見戰爭的。每月還有俸祿,足夠你娘倆過活了。”

“李武願意!”話音剛落,李武的回答也到了。

王氏狐疑地看著姜喬,問道:“當真?”

姜喬輕輕點了點頭:“當真,”她說著,看向了曾經李漁的家,“就當李漁是我弟弟,我該照顧自家人的。”

“見過姑姑!”李武識趣地跪下叫了一聲。

姜喬把王氏和李武帶回了行宮。

已是黃昏。

殷昀派人傳話來,說晚宴已準備好,請太後去正朔殿用餐。

正朔殿,唉。

晚宴期間,姜喬一直沒精神,滿腦子都是李漁的事情。而殿中其他人倒是興致勃勃,群臣紛紛向殷昀敬酒,歌功頌德。

林渡笑道:“只飲酒無趣,可有歌舞?”

殷昀斜著眼睛看了林渡一樣,又轉頭看向謝留,笑問:“謝將軍,楚地你熟悉,可有好的樂師舞姬?”

謝留起身答道:“回陛下,好的舞姬楚地不缺,好的樂師臣前些日子也遇到了一個。這樂師是從前燕地一個有名的琴師的兒子,其手藝深得其父真傳。陛下若不嫌棄,臣這就派人傳喚他們。”

殷昀點頭微笑道:“楚地的舞蹈,燕地的樂聲,皆為我大夏所用!甚好!”

沒過多久,那樂師舞姬便來了。

那樂師約莫二十出頭,生的是相貌堂堂、眉清目秀,一雙手比女人的還要白嫩。

姜喬看著那樂師把琴放好,便問了一句:“敢問樂師姓名?”

那樂師微微一笑:“草民仇緣,家父乃前燕國琴師仇全。”

姜喬平日裏不太在意這些歌舞,因此對仇全這人並不甚了解。反倒是殷瑤,難得地開了口,問那仇緣,道:“你竟是仇全大師的兒子?”

仇緣淺淺笑著,看向殷瑤,不卑不亢:“是,公主殿下。”

殷瑤也看著仇緣,兩人四目相對,殷瑤便笑了。

殷昀笑道:“既是大師之子,想必技藝精湛。還請仇緣先生先彈奏一曲吧。”

“是,陛下。”

仇緣說著,便輕撥琴弦,舞者也隨樂起舞。

姜喬是不太會欣賞舞樂的,便沒細聽,也沒細看,依舊想著李漁的事。但群臣中則不乏喜愛音樂之人,他們聽得是如癡如醉,手指忍不住隨著音樂輕輕敲著桌子,眼睛隨著舞姬而轉動。

殷瑤更是好似呆了一般,只是笑著看著仇緣。仇緣也明顯註意到了在一旁關註著他的殷瑤,時不時地對殷瑤回以淺淺的微笑,眼裏也是似水的溫柔。

一曲完畢,仇緣微微頷首,起身行禮。

殷昀剛要讚嘆兩句,卻聽殷瑤搶了先。

只見殷瑤對仇緣道:“你今夜來我這裏如何?”

此言一出,滿座大驚。

殷昀臉色很難看,開口問道:“瑤兒,你在說什麽?”

殷瑤一臉無所謂:“臣妹在問他晚上能不能與臣妹一聚。”

姜喬也陰沈了臉,她知道殷瑤這是想毀掉自己的名聲,好讓姜喬和殷昀沒機會再幫她撮合婚事。

姜喬看向仇緣,只見仇緣還是那個樣子,淺淺笑著,一點驚慌無措都沒有。

姜喬清了清嗓子,對殷瑤笑道:“想讓樂師教你彈琴不是不可,但也要把話說明白。”

群臣聽了這個借口,忙跟著附和。

殷瑤輕蔑地笑了,她看了眼群臣,又轉頭看向姜喬,十分平靜地答道:“太後,兒臣不是想學琴,兒臣就是想……”

“公主醉了,扶她下去休息。”殷瑤話還沒完,殷昀便發了令。宮人們莫敢不從,便上來拉扯殷瑤。

殷瑤登時便生氣了。她大喝一聲:“放肆!”宮人們也不好再動手。

只見殷瑤大步走到仇緣身側,摟過仇緣的腰,笑著對高座上的姜喬和殷昀道:“殷瑤是醉了,這就回去休息,但是要帶著仇樂師一起去休息。”

接著,殷瑤冷笑一聲,便拉著仇緣走了。

滿座面面相覷。

畢竟是天家的事,不好多嘴啊。

殷昀和姜喬的臉色都很難看。殷昀微微側頭,十分不悅地埋怨姜喬道:“都怪太後,把她寵壞了。”

姜喬沒有答言,卻見謝留出了席拱手道:“臣有罪,不想這仇緣竟會引起如此爭端。”

姜喬嘆了口氣,道:“不怪你。”又道:“公主醉酒,無甚大事。眾卿可繼續暢飲,不必介懷。”

殷昀又陰著臉道:“醉酒之事人人皆有,眾卿不必宣揚。”

一旦宣揚,讓百姓知道了,不知會編排出多少話,著實有傷皇家體面。

群臣應了個“是”,便裝作無事發生一般,繼續飲酒作樂了。

姜喬打了個手勢,薛痕便俯身側耳,只聽姜喬吩咐道:“帶人去公主寢宮,把那個小子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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