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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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預告：故人今在不？舊江山，渾是新愁。
楚傾：我要你愛我，很難嗎？
謝瑯：不難，可我若是不肯呢？
楚傾：……那，那我就死給你看！
謝瑯：說的還真好聽，你倒是去死啊！
#####剛才那個對話可以是幻覺，23333~。~小攻小受很快會再見面的，下一卷會再開新地圖。
205、朕的阿瑯
五月，錦繡城。
皇上一行自山東返回已有一月，榮王被收押在詔獄中，雖是免了一死，卻也再沒了重見天日的機會。
楚修是沒想到，楚傾口中說的“朕還是會敬他是朕的小皇叔”這句話竟然是這麽個理解，原來他敬小皇叔就是把他弄進黑牢裏敬著。
可他是真正的無可奈何，畢竟楚傾沒有殺了榮王，除了不許探視，遇赦不赦之外，是真正地好吃好喝地供養著。
而且楚傾不僅封了他做安王，更是替他查明了多年來患病的真相。
竟是榮王側妃，也就是二公子楚倫的生母給他下毒，目的自然是除掉這個沒了生母的嫡長子，好扶自己的兒子上位。
楚修殺了側妃，連同她的娘家一並清理掉了，唯獨留下了弟弟楚倫，念著和自己血脈同源，到底沒舍得下手。
可楚倫原本就和他生分，這樣一來，兩人勢同水火，再沒了半點親情。
事情鬧到不可開交，楚傾給了楚倫一個越郡王的爵位，直接把人送去越州就藩。
這樣一來，楚修再沒法開口跟楚傾提榮王的事。
不過要說楚傾回京這一個月來所受震動最大的，當屬皇後的聞氏一族。
榮王一黨覆滅，牽連出不少與之勾連的官員，其中就包括國丈聞臨淵聞太師。
也不知道聞臨淵是怎麽想的，竟然把自己和榮王私通的書信留在家裏，而且還替榮王召集自家舊臣，只等著楚傾死在山東之後，給榮王登基做輿論鋪墊。
楚傾拿到聞臨淵的供詞簡直哭笑不得，太子是皇後生的嫡子，又是他唯一的兒子，難道這不是聞家最大的依仗和靠山？他竟然糊塗到要去支持榮王？
“真想撬開他腦袋看看裏面是不是長滿了草！”楚傾恨恨地把奏折一扔，揉著腦袋靠進圈椅裏。
徐時清笑瞇瞇地勸道：“聞老太師只是一時糊塗，或者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自以為有本事在榮王得手後還能有機會讓太子上位，到時候他除掉篡位的榮王，就是最大的外戚，這麽大的誘惑擺在那，誰能不動心呢。”
“你這麽一說他就是真傻了。”楚傾諷刺地道，“也不看看自己長沒長那個外戚權臣的腦袋，整天就知道做夢！”
“那陛下是想如何處置呢？”
楚傾微微皺眉：“皇後，不能廢。聞家，不能留。”
徐時清其實不太明白楚傾為什麽對皇後這麽執著，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不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是不肯廢後。
難道太子就真那麽得他的心意？可也沒見他跟太子有多親近，多父慈子孝。反而他這種維護，倒好像是在心虛。
對，就是心虛！可是，楚傾有什麽好心虛的呢？
“老師，你在想什麽呢？”
楚傾出言提醒，徐時清這才回神，笑了笑道：“陛下贖罪，臣老了，腦子轉的慢，陛下剛才說什麽？聞家不能留？”
“嗯。”楚傾點點頭，“就，聞家男子十五歲以上的皆斬首，十五歲以下的流放邊關，遇赦不還。女子十五歲以上充作軍妓，十五歲以下的，盡皆發賣就是了。”
徐時清一楞，這也太狠了。不過想到聞臨淵幹的那些事，也沒什麽話可說，直接答應了便在一旁迅速地擬了詔書。
“如此，內閣也可以調整一番了。”楚傾揉了揉眉心，“老師，陸思林可以入閣了。”
“這是自然，臣早已準備好了，就等陸大人駕臨東華殿。”
見事情已談的七七八八，楚傾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看了看禦書房外面的海棠樹，道：“明日便是初一，老師早些回去歇著吧。”
徐時清也起身道：“端午日賽龍舟，老臣的幾個孫子和人組了隊，陛下會去看嗎？”
楚傾站在門前，神色寡淡：“朕會叫太子去給你孫子們加油的，贏了朕再行封賞。”
徐時清搖搖頭，他哪裏是要什麽加油封賞，楚傾回來之後一個多月也沒個笑模樣，不過是提個由頭叫他出去散散心罷了。
“陛下……”
“老師，朕累了，你回吧。”
徐時清無可奈何，顫巍巍地出了門。
走出幾步後仍是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目光所及，楚傾正巧轉了身從門口往裏面走，留給他一個單薄瘦削的側影，在光影中不甚清晰地一閃，便消失在了房間裏。
徐時清詫異不已，止不住地嘆氣。這才一個月而已，曾經那個豐神俊朗的少年天子，就已經瘦成了這樣嗎？
楚傾沒有瞧見徐時清看自己的眼神，他沈默地進了內室，遣退了伺候的人，在軟榻上側臥下來，呆呆地望著窗外出神。
回來之後，除了上朝批閱奏折，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這麽發呆，在旁人看來他是滿腹心事，可事實上他其實什麽都沒有想，也根本想不出什麽來。
有時候他會回憶，回憶以前發生過的所有事，三世的記憶反反覆覆地在腦子裏流轉，好像這樣就能稍微好過一點，稍微讓他覺得現在活著還是有意義的。
楚傾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取出裏面一張紙，層層打開之後竟是一幅染了血畫像。
畫中人只是一個側影，白衣紅傘，長發披肩，正偏頭看著不遠處的一個小房間。
畫像展開後中心部分好下面兩處角落都是鮮紅的，這是因為染血時曾經折疊著放在那人懷裏的緣故。
楚傾盯著畫像看了一會，雙手把紙按在胸前，閉上了眼睛。許久之後，他蜷曲著身體，輕輕睡去。
他睡得並不安穩，縱然每日裏夜不成寐，平時瞌睡也是極易驚醒。淺眠輒止，這似乎再次成了他的習慣。
只不過這一回，他很不喜歡這個感覺，因為每次在夢裏相見，都變得異常短暫，想要再次入眠，卻又極其困難。
一陣風吹過，窗子吱吱呀呀地響，楚傾皺著眉頭不耐地動了動。
樹以躡手躡腳地進門去關窗子，並不意外地聽到了皇上夢中的囈語：“阿瑯，阿瑯，朕的阿瑯……”
206、謝瑯，你給皇上施了什麽咒！
端午是一年中比較重要的節氣，這一日宮中辦粽席，宮裏人幾乎不吃別的東西，各種各樣的粽子吃個沒完。
又因為端午要避五毒，朝廷自五月初一起休沐五日，除了端午當日賽龍舟是朝廷舉辦，再沒了大型的活動，宮裏也不舉辦宮宴，是個名副其實的休沐。
自初一起楚傾就閑了下來，是真的沒事做了。
因為他睡得少，有大把的時間處理政事，奏折早就批閱完了，想議事也找不到人。
後宮裏也很消停，皇後因為聞家的事苦求楚傾無果，終於病倒。
薛平後來進宮一趟，不知跟德妃說了什麽，德妃也沈靜下來，再沒到出墻面前晃悠。
貴妃仍舊協理六宮，各種事情上手之後頗有幾分井然有序，對楚傾卻也只是偶爾慰問，並沒像往常般癡纏上來。
至於其他人，因了瑾妃一事更是三緘其口，對楚傾敬畏多餘愛慕，不敢往前湊和。
楚傾樂得清凈，一連休息了兩天，日日在乾元殿裏發呆，連門都懶得出了。
樹以看著心裏著急，就提議把戲班子請進宮裏來，楚傾未置可否，樹以一咬牙幹脆去找了貴妃，倆人一合計，初三這一日就直接把這事給辦了。
一大早楚傾被樹以好說歹說地拉著去了禦花園，戲臺已經搭起來，貴妃也早早地到了在指揮著宮人布置。
見楚傾走過來，貴妃整理了一下表情，笑意盈盈地迎過來。
“臣妾參見陛下，陛下萬安。”
“嗯，起吧。”
楚傾瞟了一眼禦花園裏的布置，點了點頭：“蓉蓉做事越來越有板有眼，安排的不錯。”
貴妃笑著走到他身邊，挽住他胳膊道：“那也要陛下賞臉才成，說起來，這還是樹總管的主意，臣妾一聽就覺得好，陛下整日忙於政務，也該換換心情。”
“嗯。”楚傾隨口應了一句，不動聲色地抽出胳膊自顧自地向前走。
貴妃一滯，以往從沒被這樣對待過，一時有些無措。
樹以沖她搖搖頭，又指了指楚傾，做了個口型，便飛快地垂頭跟著楚傾走了過去。
貴妃看出來樹以要說的是“謝瑯”兩個字，心裏隱隱發酸，面上卻不肯露出分毫。只整了整笑容，邁步跟了過去。
楚傾往主位上坐了，接過樹以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今兒是什麽戲？”
貴妃笑著把戲單子遞了過去：“自然是陛下先選。”
楚傾掃了一眼單子，忽然想起來問道：“其他人還沒到嗎？”
貴妃笑道：“快到了，姐妹們出門，又是見陛下，自然是要打扮一番的。”
楚傾擡頭看了看天，把單子隨手放在桌上道：“是朕來早了，你去忙吧，朕有些困，想瞇一會。”
貴妃想說去前面暖閣裏歇著，可看樹以又沖自己搖頭，這才點頭道：“是，那臣妾叫人拿條被單來您搭著，雖說端午了，睡著了風卻也還是涼的。”
“嗯。”
楚傾已經閉了眼睛，隨意地答應一聲，便撐著頭打起了噸。
樹以命人把主位四周的青紗帳放下來，自己也跟著貴妃出去。
“樹總管，您剛才怎麽……”
樹以擺擺手，轉頭看了眼楚傾的位置，青紗帳隨風擺動，裏面的人沒有動靜了。
“娘娘是想讓陛下去前面暖閣歇著吧？只不過陛下近來休息的不好，想睡時若是立時不能睡下，那是再難入眠的。”
樹以低聲解釋了一句，貴妃的眉頭便緊緊的蹙起。
“這麽大的事，怎麽我一丁點都不知道？”
“是陛下不許奴才們多言。”樹以嘆了口氣，“您也不必擔心，太醫院一直有養生的方子給陛下調理著，只是這事您知道就好，莫要再傳了出去。其中利害，娘娘自然是懂的。”
貴妃點頭，這點道理她當然明白，只不過……
“我明白，多謝樹總管提點。只是陛下自回宮之後就一直這個樣子，已經一個多月沒進後宮了，這也不叫個事啊。”
樹以笑笑：“娘娘，給陛下點時間吧，他應該能自己想通的。”
就看他願不願意去想通，有些時候人就是這樣，道理全都明白，可遇到事情就會鉆牛角尖。
貴妃無法，也只好笑笑：“是呢，陛下英明神武，這點小事自然難不到他的。”
“貴妃娘娘在說什麽？什麽樣的小事難不到誰啊？”
貴妃聞言轉身，德妃和賢妃並肩行禮：“見過貴妃娘娘。”
樹以眉目微動，一甩拂塵，也道：“見過兩位娘娘，奴才還有事，就不配幾位娘娘說話了。告辭。”
賢妃看了眼樹以的背影，瞇了瞇眼道：“樹總管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德妃笑道：“在皇上身邊久了，自然都會沾上些氣場。”
“氣場這個詞用得好，皇上一身那個氣場啊，真是……誒，皇上呢？不是說皇上來了嗎？”
貴妃嫌棄地看了賢妃一眼，淡聲道：“你們別吵了，皇上還在休息，既然來了，就坐著喝茶，等會就開戲了。”
說完，貴妃也沒理會兩人的神情，徑直從兩人中間傳過，往戲臺後面去了。
德妃挑了挑眉，擡頭看了眼楚傾所在的主位，青紗帳被風掀起，正露出他偏著頭的睡顏，完美的容貌此時看起來如夢似幻，叫人分不清虛實。
“姐姐，德妃姐姐！”
賢妃的叫聲想起，德妃這才恍然回神，眼中閃過不悅：“什麽事？”
賢妃咂咂嘴：“你看什麽呢？那邊都是簾子，有什麽好看的。”
德妃不由得一笑：“看皇上啊，剛才我瞧見他在睡覺了。”
賢妃輕哼一聲，拉著她往座位上走：“睡覺有什麽好看，走吧，咱們喝茶吃點心去。”
德妃被她拉著走開，眼睛卻時不時地瞟向主位，轉頭看了眼專心挑選點心的賢妃，心裏不由得好笑。
賢妃是真的不喜歡皇上吧，可是自己的一片心意，他為什麽就是棄如敝履呢？難道自己真的比不上那個謝瑯？
分明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卻還能牢牢把控著他的心，謝瑯，你到底給皇上施了什麽咒！
207、他身上還缺兩道傷疤
戲子們粉墨登場，戲臺裏上演著別樣的人生，恍如隔世。
楚傾眼神迷離，似乎是在認真聽戲，又似乎心思早已飄遠。
除了處理政事，他所有其他時間都是這個樣子。在旁人看來，皇帝的城府愈發深沈，喜怒不形於色，叫人瞧不出一點苗頭。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謝瑯死了，仿佛抽空了他的靈魂，他現在再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只會上朝批奏折的行屍走肉。
戲臺上演的是最近很火的一出戲，名叫《梅花記》。故事講的是男女主人公在梅花林裏相識，又在梅花林裏定情相許，最後卻因種種誤會分道揚鑣。
多年之後，遭逢家國巨變的兩人，輾轉又在那一處梅林中相遇，誤會解釋清楚，前嫌盡釋。可兩人卻再也回不到從前，又再次在梅林前分手，這一別，就是一生了。
這出戲是楚傾點的，他點戲時並未仔細去瞧那註解，只看到梅花兩個字就直接選了。看到最後才發現，竟然是一出傷感的悲劇。
看著最後兩人分離，楚傾忽然就想到了那日在山頂上謝瑯最後偏頭看自己的那一眼。
那雙眸子裏帶著說不清的笑意，似是悲憫，似是解脫，他對自己說“我拿命還你”。
心驀地鈍痛起來，楚傾悶哼一聲，淚盈於睫。
他還的命，是前世自己的命，不是這一世自己救他的命
原來他都知道，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陛下，你怎麽了？”
他忽然抱著肚子窩在那，倒是把樹以嚇了一跳，趕緊撩起紗帳進來伺候。
楚傾臉上有淚，只低著頭含糊地說了一句：“滾。”
樹以趕緊低聲應是，慌忙又退了出去。
楚傾在桌上趴了一會，拿袖子抹了把臉，幹脆站了起來，從椅子後面挑開紗帳鉆了出去。
樹以剛要跟過來，就被他擺手制止，立刻明白他是想自己靜靜，便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扯了扯紗簾，依舊一副敬候侍立的樣子。
楚傾很滿意樹以知情識趣，掃了眼戲臺前錯落坐著的嬪妃們，背著手獨自往園子深處走去。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一路沿著禦花園的小路且行且駐，卻連自己要看什麽都不知道。
渾渾噩噩，這四個字來形容現在的自己真是最恰當不過了。
楚傾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又從懷裏摸出那個荷包，掏出那個龍鳳玉玨攥在手裏細細地摩挲起來。
雪月湖邊垂柳依依，楚傾緩緩地走了過去，一片湖水碧綠幽深，湖面隨著微風泛起陣陣漣漪，在陽光下好像灑滿了碎金。
楚傾覺得有些刺眼，便轉開了頭，目光落在湖心那一座樓閣上。
珍菀閣。
謝瑯最喜歡站在獨橋那一頭憑欄遠望，他的樣子那麽美，站在那裏就已經比所有的風景都美了，就好像現在……
什麽鬼！
那個獨橋上的人……那是，那是誰？
楚傾猛地收緊拳頭，龍鳳玉玨被攥得“咯吱咯吱”的響，他這才回神，將玉玨揣進懷裏，拔腿就往獨橋上跑。
可獨橋上的人好像是發現了他，楞了片刻轉身就跑。
這兩人一個是繞著湖邊往獨橋跑，一個則是從獨橋的一頭往岸邊跑，比較起來，楚傾距離得更遠些，饒是他跑得快，也沒能追上那人。
眼看著一個纖弱的身影飛快地在眼前消失不見，楚傾猛地頓住腳步，喚了一聲：“十七！”
龍十七閃身出現：“陛下。”
“那個人，追！”
龍十七擡頭看了楚傾一眼，低聲道：“陛下，屬下瞧見他往漱芳齋的方向去了。”
漱芳齋？
原來是他！
“他怎麽跑出來了？”
楚傾神色陰鷙，依舊掏出玉玨在手裏攥著，他記得曾經下令不許這人出來晃悠的，樹以是絕對不敢陽奉陰違的，那又是誰在跟他作對？
“這，屬下這就去查。”
“嗯，算了，這種事還用不著你們，退下吧。”
龍十七身形一閃，轉瞬不見了。
楚傾想了想，朝漱芳齋的方向遙遙望了一眼，轉身仍舊往戲臺方向走回去。
龍十七隱在暗處看著楚傾離開，心裏暗道皇上如今真是越來越難以捉摸了，果然是因為青少君的死？
可謝瑯那樣的人死不足惜，又是皇上自己要下手，他做什麽還是放不下呢？
眼珠一轉，龍十七和屬下打了個手勢，自己離開禦花園出宮去了。
有些事，皇上可以裝作不知道，他卻不能不早作打算。尤其是自回宮之後他親眼見到了楚傾這一個多月的表現，讓他覺得必須要提早準備一些事情了。
……
是夜，漱芳齋裏沖進了十幾個內侍，將裏面熟睡的人掀起來剝光洗凈，堵了嘴巴用錦被裹好，送進了乾元殿。
第二日天還未亮，乾元殿裏又送出一個用錦被裹好的人，只是這一回，那錦被上透出的血跡滴滴答答地灑了一路，看著不像是送人出來，反而更像是在運送一具屍體。
楚傾身上還是昨日那身衣服，發髻未亂，只呆呆地坐在椅子裏出神。
他手上沒戴手套，卻滿手都是鮮血，龍袍上濺到的血跡早已幹涸，一片片像是盛開的紅梅。
他支棱著雙手架在圈椅裏，偏頭看著窗外，此時天色還灰蒙蒙的，壓抑得讓人心緒煩亂。
垂頭看了看染血的雙手，左手上的斷指赫然入目。
昨晚，他都幹了些什麽？
那個王未，真的太像他了，可，還是不夠像。
王未身上還缺兩道傷疤……
頹然地閉上雙眼，楚傾覺得自己真是要瘋了，他應該做點什麽事，自己不應該是這個狀態，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報了仇，難道不該高興嗎？那個人，那是他的仇人不是嗎？
可心又怎麽會痛呢？
臉上有些癢，他知道自己又在流淚了，最近他常常會這樣，都不知道為什麽哭，有時候就這麽一整夜地流淚。
昨晚，他在王未身上捅刀子的時候也一直在哭，哭的像個被人丟棄了的孩子，找不到家，找不到依靠了。
眼前水霧模糊了一片，楚傾想，也許看這個世界用不著這麽清楚，也許，這樣就挺好的。
“陛下，陛下您起了嗎？”樹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聲音不大卻透著幾分急迫，“陛下，內閣幾位閣老已經到了宮外，說是有緊急軍務求見。”
楚傾眼珠動了動，眼神裏似是多了些人氣，他起身一步步走到門口，拉開門道：“擺駕禦書房。”
##### （作者的話：這一章是在七夕當天碼出來的，沒想到吧！這就是葉葉的怨念！啊啊啊……）
208、沒錢打仗了？
楚傾渾身浴血的樣子出現在自己面前，樹以是真的差點被嚇死，膝蓋一軟就要跪倒。
楚傾皺眉邁步：“做什麽？快走吧。”
樹以白著臉攔住他：“陛下，您別急啊，至少換件衣服，洗把臉再去。”
楚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恍然道：“哦，去備熱水。”
樹以想說後面就是溫泉殿，但轉念一想，之前那個地方青少君可沒少去，自己還是別多嘴了。
一炷香後，楚傾簡單地梳洗更衣之後坐上了龍輦，擺開儀仗往禦書房去。
果然禦書房院子裏內閣諸人俱在，以徐時清為首，一共四人皆翹首以待。
楚傾下了龍輦忽然轉身對樹以道：“傳朕口諭，冊封王未正七品公子，賜封號箬，派禦醫去漱芳齋好生照料，不得有誤。”
樹以暗暗吃驚，連忙點頭應是。
不料楚傾又道：“朕忽然想起來，他後背上曾經被熱湯燙傷過的，後來雖然沒有留疤，可是那一塊的皮膚顏色還是暗了些的。”
樹以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只楞楞地瞧著楚傾，心道不會還要把那個也弄出來吧！
楚傾好看的劍眉微微擰了下，才道：“罷了，你們沒個輕重的，還是等朕有時間了自己去弄。”
啥，樹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你真的還好吧……
楚傾沒再理會樹以，轉身進了禦書房，內閣幾人也跟著魚貫而入，大門關上，君臣議事自是不容人打擾。
議事的時候，楚傾一掃平日裏的沒精打采，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精神抖擻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如果不是他深陷的兩腮和眼底的烏青，幾乎沒人會覺得他和之前有什麽區別，可是現在，原本合身的龍袍穿在他身上，都肥大得有些可笑了。
徐時清嘆了口氣，前幾天還沒覺得，今日見皇上臉色越發的不好，真的是憂思難忘，郁結難解，叫人清減至此嗎？怎麽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不過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容不得他再分神想別的。
皇上至少心思還是用在征途上，暫時也可以了，至於感情的事，時間總是最好的良藥，只希望皇上能慢慢好起來吧。
一念及此，徐時清將手上奏折雙手呈上，沈聲道：“陛下，北國扣關，玉門關守將段錚將軍出城迎戰，寡不敵眾，如今人已經失蹤了。”
楚傾從樹以手上接過奏折，便道：“樹以，你帶人出去候著，沒朕的吩咐，誰也不許打擾。”
樹以斂目應是，轉身出門去了。
禦書房裏只剩了楚傾和四個心腹臣子，十目相對，還是楚傾先開口。
“這也在預料之內，只不過他們還是動手晚了。”
北國挑起戰事，自然是以謝瑯做幌子，可如今謝瑯死了了將近兩月，北國這才剛有動靜，那原本的理由看起來就未免可笑。
“想來是北國之前準備的不夠，現下這是萬事俱備了才來挑釁。”顧培倫開口道，“陛下，臣以為此事萬不可掉以輕心，應嚴守玉門關，防止北國進犯。”
俞以伯卻不甚讚同地開口：“陛下，臣以為北國扣邊乃是蓄意挑釁，若是龜縮不出，那試問我大夏國威何在？更何況段小將軍下落不明，更需朝廷派兵增援將人尋回才是。”
楚傾擡手敲了敲桌面，擡眸道：“陸思林，你覺得呢？”
陸思林是臨時被叫來議事的，前日他去丞相府拜訪，徐時清已經和他說了楚傾要讓他入閣的事，誰知道聖旨還未下，就先被拉過來開會了。
他對於邊關的戰事想來不甚了了，本來覺得顧培倫說的有理，可聽了俞以伯的話又覺得不能不戰，被楚傾這麽一問，就有點懵。
“這，陛下，臣只在戶部任職過，對邊關防衛之事向來不甚了了。這，兩位大人說的都有道理，臣覺得，還是陛下乾綱獨斷為上。”
楚傾差點被他氣歪了鼻子，心說好你個陸思林，一只腳還沒踏進內閣呢，這就給朕耍起了官油子那一套了。
其實陸思林說完話，瞥見其他三人投過來的眼神，心裏就已經打鼓了。
那三人的眼睛裏分明寫著“哥們兒，真有你的”、“兄弟保重”，甚至還有“你小子真能嘚瑟，等著看皇上怎麽炸裂吧”。
再擡頭看楚傾，陸思林眼珠一轉，趕緊補充道：“不過臣心裏其實想說的是，犯我大夏者，雖遠必誅！陛下，北國和大夏，其實必有一戰，只不過……”
說到一半，陸思林有些猶豫，楚傾卻追問道：“不過什麽？”
算了，死就死吧，陸思林擡頭定了定神，道：“不過這一戰的時機很重要，對我朝而言，越晚越好，對北國而言，速戰速決最有利。”
“哦？”楚傾明顯被激起了興趣，“你這意思是，這一回咱們大夏還是認慫？”
陸思林汗都出來了：“臣這只是一家之言，陛下，這個……”
徐時清道：“陛下，這事還需從長計議。”
陸思林趕緊道：“是是，從長計議。丞相大人高見！”
顧培倫和俞以伯對視一眼，各自表示了對陸思林的嫌棄。
陸思林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瞪了兩人一眼，又沖徐時清感激地笑笑。
楚傾沈默良久，終於道：“朕記得曾在朝堂上說過一句話，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你們可還記得當時北國做了什麽嗎？還記得當時你們自己是怎麽說的嗎？”
四人俱是一凜，俞以伯道：“陛下，當日是傳來消息，北國在榷場生事，又有北國軍隊時常在邊境一帶劫掠我國百姓去，做奴隸玩樂。”
“所以呢？”
四人開口道：“臣等竭盡所能輔佐陛下，護持大夏社稷百姓！”
“嗯，既如此，這事還有什麽好議的？”
顧培倫猶豫道：“陛下，若是這事不議，那臣還有一事要啟奏陛下。”
“哦，你說。”
“陛下，歷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如今，我朝經雪災又歷洪災，朝廷下撥大筆銀兩。去年開海以來，尚未能見到成效，兼且江南一帶私鹽泛濫，鹽商多發怨聲，致使鹽稅滯納難繳，加上早前已經開始開始備戰，制造艦船又用掉大筆的銀兩，現如今國庫已然空虛。”
楚傾擰眉靜聽他說完，問道：“你的意思是，沒錢打仗了？”#####最近心情很不好，三次元裏煩心事太多，二次元裏又是個撲街。葉葉求安慰，求抱抱！
209、公子沒有死
跟北國這一仗是勢在必行，有錢沒錢都要打，這是楚傾的心裏話，也是夏國躲不開的運數。
只不過這一回，只許贏不許輸，這是楚傾的執念，也是夏國輸不起的一場戰爭。
在這件事上，北國與夏，都是生死存亡，都是背水一戰。
唯一不同的是，北國只是把這場戰爭當做處心積慮的蓄謀，而楚傾則把這當成殊死一搏。
和內閣幾人商議之後，楚傾又單獨召見了段展鵬，兩人密談了一個多時辰，段展鵬才出宮離開。
第二天，楚傾下旨晉封貴妃段蓉蓉為皇貴妃，享半幅皇後儀仗，冊封王未為公子，賜封號箬。又加封段展鵬護國公，世襲罔替。同時，命段展鵬領兵十萬往玉門關鎮守。
同時，吏部自科舉進士中重新提拔了一群年輕官員，以安王楚修為巡查禦史，往江南巡視鹽政。又任用明樂為大理寺少卿，協理刑獄。至於新科狀元溫故，則晉升問翰林院學士，玉堂署副司官。
至於和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沈青遠，楚傾掂量一番，將他放進了工部。
果然沈青遠接到聖旨的第二天就跑來面聖，非要跟著楚修往江南去，說自己生在鹽商之家清楚裏面的彎彎繞，一定可以幫得上安王。
楚傾只裝著猶豫了片刻便答應了，嘴上說的卻是擔心沈青遠不避嫌疑會惹來是非。
一番話說得沈青遠感激涕零，差點把哭出來，直嚷嚷著皇上天恩必要粉身以報。
其實沈青遠兄妹投奔成家，成文越早就把他底細查了個遍，楚傾本是覺得他很適合給楚修打個下手，但又擔心人心難測，這才來了一手以退為進，果然效果好得很。
這些事逐一安排下來，已經是八月見底，這段時間裏，段展鵬的大軍也到了玉門關駐紮下來。
傳信說日日操練，並將邊境百姓收整一番，壯年男子征兆入伍，其餘人有組織地後撤百裏，安置到最近的郡縣裏去。
至於楚修那裏，幾月來跟鹽商周旋，和鹽梟對峙，又有鹽道衙門、漕運衙門攪在其中，將近一個月也沒有什麽進展。
楚傾將手裏的一張信紙放在燭火上燒了，這才揉了揉發脹的眉心，閉了眼靠進椅子裏。
他最近總覺得精力有些不濟，時常覺得勞累，可太醫又查不出個所以然，只說他需要休息，需要放寬心。就連許之恒也是說他心裏郁積過重，才會使得臟腑失調，要想調理需要先修身養性。
都是屁話！
楚傾當時就是那麽罵的，國家大事忙的他焦頭爛額，要他怎麽修身養性？
郁積過重是吧？
這可沒辦法了，就積著吧。
更漏輕輕響了一聲，楚傾轉頭，原來竟已是三更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楚傾便喚了一聲：“樹以。”
樹以推門進來，垂首道：“陛下，箬公子已經到了乾元殿了。”
“知道了。”楚傾起身問道，“他身子好了？”
“是，太醫說恢覆的很好，如今已是行動自如了。”
楚傾點點頭：“走吧，擺駕乾元殿。”
……
乾元殿外，小竹站在廊下呆呆地望著天上的星星，院子外面傳來聲響，緊接著龍輦便被擡了進來。他楞了一下，便從容地跪地迎接。
楚傾走過來，小竹叩頭道：“萬歲爺吉祥。”
“小竹？”
“是，陛下。”
楚傾轉身垂頭看著他：“起來，讓朕看看你。”
小竹順從地起身，忽然下巴一涼，楚傾兩根手指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擡了起來。
小竹不得不擡眸，卻恍然怔住。眼前這人，形容消瘦，眼窩深陷，連兩頰上的肉都沒了。如果不是眸子裏攝人的光彩還和以前一樣，他是真的認不楚傾了。
“陛下……”
“嗯？”楚傾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仿佛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東西來，卻又好似知道自己會徒勞無功，眼裏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悲哀。
“你，瘦了。”
楚傾一怔，猛地松了手，銳利的眸子在小竹臉上刮過，終於淡淡地轉身往殿內走去。
小竹剛要松一口氣，楚傾卻又轉回頭，對樹以道：“把他給你做対食可好？”
小竹猛地睜大眼睛，張著嘴巴雙唇微顫，手止不住地抖了起來。連求饒都忘了，只怔怔地望著楚傾，大滴大滴地眼淚立時湧了出來，砸在地面上，洇濕了一小片。
樹以心中一喜，可轉頭瞧見小竹片刻就哭成了個淚人，心裏又是一涼，他勉力一笑：“陛下又拿奴才尋開心了，您瞧瞧把小竹嚇的。”
楚傾雖然話是對樹以說的，可眼睛一直瞄著小竹，心裏也奇怪這說哭就哭的本事倒是學的到了家，面上卻依然不動聲色。
“朕說的話不是金口玉言嗎？”
這一來連樹以都有些驚著了，趕緊跪下道：“是，陛下金口玉言，奴才，奴才謝……”
“不要！”小竹忽然叫了一聲，“我不要対食！”
楚傾勾唇冷笑：“你凈身進宮，不想対食，難道想要娶妻生子嗎？”
“我不要留在這！”小竹雙目通紅，攥著拳頭叫道，“我要去找公子！公子他沒有死……”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砸過來，小竹的臉歪向一邊，唇角立刻流出鮮血。可他偏又不肯置信似的睜大了眼睛，瞪著動手的人。
樹以臉色青白，攥緊了右手，轉身跪向楚傾道：“陛下，小竹年幼，遭逢劇變心緒不穩才胡言亂語，請陛下寬恕。”
接著又轉頭瞪著小竹惡狠狠地道：“你再敢胡說半個字，小心陛下摘了你的腦袋！還不跪下請罪！”
小竹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依舊垂頭不語。
樹以又氣又急，卻又無法可施。
“來人。”楚傾指了指小竹，“帶去浣衣局做苦役，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放出來。”
小竹被人拉下去，楚傾收回目光，轉頭就見一人在廊下盈盈下拜。
“參見陛下，陛下萬安。”
210、替身
王未一襲白衣做在琴臺前認真地彈唱著，眉目低垂，長發披散在身後，只用一根銀色綢帶松松系了，隨著他的動作，
燭光搖曳，他一雙桃花眼泛著淡淡的粉紅色，眼角微微上挑，薄唇一開一合，唱的是一曲《鷓鴣天》。
“一點殘紅欲盡時，乍涼秋氣滿屏幃。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調寶瑟，撥金猊，那時同唱鷓鴣詞。如今風雨西樓夜，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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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傾：我要你愛我，很難嗎？
謝瑯：不難，可我若是不肯呢？
楚傾：……那，那我就死給你看！
謝瑯：說的還真好聽，你倒是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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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朕的阿瑯
五月，錦繡城。
皇上一行自山東返回已有一月，榮王被收押在詔獄中，雖是免了一死，卻也再沒了重見天日的機會。
楚修是沒想到，楚傾口中說的“朕還是會敬他是朕的小皇叔”這句話竟然是這麽個理解，原來他敬小皇叔就是把他弄進黑牢裏敬著。
可他是真正的無可奈何，畢竟楚傾沒有殺了榮王，除了不許探視，遇赦不赦之外，是真正地好吃好喝地供養著。
而且楚傾不僅封了他做安王，更是替他查明了多年來患病的真相。
竟是榮王側妃，也就是二公子楚倫的生母給他下毒，目的自然是除掉這個沒了生母的嫡長子，好扶自己的兒子上位。
楚修殺了側妃，連同她的娘家一並清理掉了，唯獨留下了弟弟楚倫，念著和自己血脈同源，到底沒舍得下手。
可楚倫原本就和他生分，這樣一來，兩人勢同水火，再沒了半點親情。
事情鬧到不可開交，楚傾給了楚倫一個越郡王的爵位，直接把人送去越州就藩。
這樣一來，楚修再沒法開口跟楚傾提榮王的事。
不過要說楚傾回京這一個月來所受震動最大的，當屬皇後的聞氏一族。
榮王一黨覆滅，牽連出不少與之勾連的官員，其中就包括國丈聞臨淵聞太師。
也不知道聞臨淵是怎麽想的，竟然把自己和榮王私通的書信留在家裏，而且還替榮王召集自家舊臣，只等著楚傾死在山東之後，給榮王登基做輿論鋪墊。
楚傾拿到聞臨淵的供詞簡直哭笑不得，太子是皇後生的嫡子，又是他唯一的兒子，難道這不是聞家最大的依仗和靠山？他竟然糊塗到要去支持榮王？
“真想撬開他腦袋看看裏面是不是長滿了草！”楚傾恨恨地把奏折一扔，揉著腦袋靠進圈椅裏。
徐時清笑瞇瞇地勸道：“聞老太師只是一時糊塗，或者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自以為有本事在榮王得手後還能有機會讓太子上位，到時候他除掉篡位的榮王，就是最大的外戚，這麽大的誘惑擺在那，誰能不動心呢。”
“你這麽一說他就是真傻了。”楚傾諷刺地道，“也不看看自己長沒長那個外戚權臣的腦袋，整天就知道做夢！”
“那陛下是想如何處置呢？”
楚傾微微皺眉：“皇後，不能廢。聞家，不能留。”
徐時清其實不太明白楚傾為什麽對皇後這麽執著，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不說，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還是不肯廢後。
難道太子就真那麽得他的心意？可也沒見他跟太子有多親近，多父慈子孝。反而他這種維護，倒好像是在心虛。
對，就是心虛！可是，楚傾有什麽好心虛的呢？
“老師，你在想什麽呢？”
楚傾出言提醒，徐時清這才回神，笑了笑道：“陛下贖罪，臣老了，腦子轉的慢，陛下剛才說什麽？聞家不能留？”
“嗯。”楚傾點點頭，“就，聞家男子十五歲以上的皆斬首，十五歲以下的流放邊關，遇赦不還。女子十五歲以上充作軍妓，十五歲以下的，盡皆發賣就是了。”
徐時清一楞，這也太狠了。不過想到聞臨淵幹的那些事，也沒什麽話可說，直接答應了便在一旁迅速地擬了詔書。
“如此，內閣也可以調整一番了。”楚傾揉了揉眉心，“老師，陸思林可以入閣了。”
“這是自然，臣早已準備好了，就等陸大人駕臨東華殿。”
見事情已談的七七八八，楚傾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看了看禦書房外面的海棠樹，道：“明日便是初一，老師早些回去歇著吧。”
徐時清也起身道：“端午日賽龍舟，老臣的幾個孫子和人組了隊，陛下會去看嗎？”
楚傾站在門前，神色寡淡：“朕會叫太子去給你孫子們加油的，贏了朕再行封賞。”
徐時清搖搖頭，他哪裏是要什麽加油封賞，楚傾回來之後一個多月也沒個笑模樣，不過是提個由頭叫他出去散散心罷了。
“陛下……”
“老師，朕累了，你回吧。”
徐時清無可奈何，顫巍巍地出了門。
走出幾步後仍是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目光所及，楚傾正巧轉了身從門口往裏面走，留給他一個單薄瘦削的側影，在光影中不甚清晰地一閃，便消失在了房間裏。
徐時清詫異不已，止不住地嘆氣。這才一個月而已，曾經那個豐神俊朗的少年天子，就已經瘦成了這樣嗎？
楚傾沒有瞧見徐時清看自己的眼神，他沈默地進了內室，遣退了伺候的人，在軟榻上側臥下來，呆呆地望著窗外出神。
回來之後，除了上朝批閱奏折，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這麽發呆，在旁人看來他是滿腹心事，可事實上他其實什麽都沒有想，也根本想不出什麽來。
有時候他會回憶，回憶以前發生過的所有事，三世的記憶反反覆覆地在腦子裏流轉，好像這樣就能稍微好過一點，稍微讓他覺得現在活著還是有意義的。
楚傾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取出裏面一張紙，層層打開之後竟是一幅染了血畫像。
畫中人只是一個側影，白衣紅傘，長發披肩，正偏頭看著不遠處的一個小房間。
畫像展開後中心部分好下面兩處角落都是鮮紅的，這是因為染血時曾經折疊著放在那人懷裏的緣故。
楚傾盯著畫像看了一會，雙手把紙按在胸前，閉上了眼睛。許久之後，他蜷曲著身體，輕輕睡去。
他睡得並不安穩，縱然每日裏夜不成寐，平時瞌睡也是極易驚醒。淺眠輒止，這似乎再次成了他的習慣。
只不過這一回，他很不喜歡這個感覺，因為每次在夢裏相見，都變得異常短暫，想要再次入眠，卻又極其困難。
一陣風吹過，窗子吱吱呀呀地響，楚傾皺著眉頭不耐地動了動。
樹以躡手躡腳地進門去關窗子，並不意外地聽到了皇上夢中的囈語：“阿瑯，阿瑯，朕的阿瑯……”
206、謝瑯，你給皇上施了什麽咒！
端午是一年中比較重要的節氣，這一日宮中辦粽席，宮裏人幾乎不吃別的東西，各種各樣的粽子吃個沒完。
又因為端午要避五毒，朝廷自五月初一起休沐五日，除了端午當日賽龍舟是朝廷舉辦，再沒了大型的活動，宮裏也不舉辦宮宴，是個名副其實的休沐。
自初一起楚傾就閑了下來，是真的沒事做了。
因為他睡得少，有大把的時間處理政事，奏折早就批閱完了，想議事也找不到人。
後宮裏也很消停，皇後因為聞家的事苦求楚傾無果，終於病倒。
薛平後來進宮一趟，不知跟德妃說了什麽，德妃也沈靜下來，再沒到出墻面前晃悠。
貴妃仍舊協理六宮，各種事情上手之後頗有幾分井然有序，對楚傾卻也只是偶爾慰問，並沒像往常般癡纏上來。
至於其他人，因了瑾妃一事更是三緘其口，對楚傾敬畏多餘愛慕，不敢往前湊和。
楚傾樂得清凈，一連休息了兩天，日日在乾元殿裏發呆，連門都懶得出了。
樹以看著心裏著急，就提議把戲班子請進宮裏來，楚傾未置可否，樹以一咬牙幹脆去找了貴妃，倆人一合計，初三這一日就直接把這事給辦了。
一大早楚傾被樹以好說歹說地拉著去了禦花園，戲臺已經搭起來，貴妃也早早地到了在指揮著宮人布置。
見楚傾走過來，貴妃整理了一下表情，笑意盈盈地迎過來。
“臣妾參見陛下，陛下萬安。”
“嗯，起吧。”
楚傾瞟了一眼禦花園裏的布置，點了點頭：“蓉蓉做事越來越有板有眼，安排的不錯。”
貴妃笑著走到他身邊，挽住他胳膊道：“那也要陛下賞臉才成，說起來，這還是樹總管的主意，臣妾一聽就覺得好，陛下整日忙於政務，也該換換心情。”
“嗯。”楚傾隨口應了一句，不動聲色地抽出胳膊自顧自地向前走。
貴妃一滯，以往從沒被這樣對待過，一時有些無措。
樹以沖她搖搖頭，又指了指楚傾，做了個口型，便飛快地垂頭跟著楚傾走了過去。
貴妃看出來樹以要說的是“謝瑯”兩個字，心裏隱隱發酸，面上卻不肯露出分毫。只整了整笑容，邁步跟了過去。
楚傾往主位上坐了，接過樹以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今兒是什麽戲？”
貴妃笑著把戲單子遞了過去：“自然是陛下先選。”
楚傾掃了一眼單子，忽然想起來問道：“其他人還沒到嗎？”
貴妃笑道：“快到了，姐妹們出門，又是見陛下，自然是要打扮一番的。”
楚傾擡頭看了看天，把單子隨手放在桌上道：“是朕來早了，你去忙吧，朕有些困，想瞇一會。”
貴妃想說去前面暖閣裏歇著，可看樹以又沖自己搖頭，這才點頭道：“是，那臣妾叫人拿條被單來您搭著，雖說端午了，睡著了風卻也還是涼的。”
“嗯。”
楚傾已經閉了眼睛，隨意地答應一聲，便撐著頭打起了噸。
樹以命人把主位四周的青紗帳放下來，自己也跟著貴妃出去。
“樹總管，您剛才怎麽……”
樹以擺擺手，轉頭看了眼楚傾的位置，青紗帳隨風擺動，裏面的人沒有動靜了。
“娘娘是想讓陛下去前面暖閣歇著吧？只不過陛下近來休息的不好，想睡時若是立時不能睡下，那是再難入眠的。”
樹以低聲解釋了一句，貴妃的眉頭便緊緊的蹙起。
“這麽大的事，怎麽我一丁點都不知道？”
“是陛下不許奴才們多言。”樹以嘆了口氣，“您也不必擔心，太醫院一直有養生的方子給陛下調理著，只是這事您知道就好，莫要再傳了出去。其中利害，娘娘自然是懂的。”
貴妃點頭，這點道理她當然明白，只不過……
“我明白，多謝樹總管提點。只是陛下自回宮之後就一直這個樣子，已經一個多月沒進後宮了，這也不叫個事啊。”
樹以笑笑：“娘娘，給陛下點時間吧，他應該能自己想通的。”
就看他願不願意去想通，有些時候人就是這樣，道理全都明白，可遇到事情就會鉆牛角尖。
貴妃無法，也只好笑笑：“是呢，陛下英明神武，這點小事自然難不到他的。”
“貴妃娘娘在說什麽？什麽樣的小事難不到誰啊？”
貴妃聞言轉身，德妃和賢妃並肩行禮：“見過貴妃娘娘。”
樹以眉目微動，一甩拂塵，也道：“見過兩位娘娘，奴才還有事，就不配幾位娘娘說話了。告辭。”
賢妃看了眼樹以的背影，瞇了瞇眼道：“樹總管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德妃笑道：“在皇上身邊久了，自然都會沾上些氣場。”
“氣場這個詞用得好，皇上一身那個氣場啊，真是……誒，皇上呢？不是說皇上來了嗎？”
貴妃嫌棄地看了賢妃一眼，淡聲道：“你們別吵了，皇上還在休息，既然來了，就坐著喝茶，等會就開戲了。”
說完，貴妃也沒理會兩人的神情，徑直從兩人中間傳過，往戲臺後面去了。
德妃挑了挑眉，擡頭看了眼楚傾所在的主位，青紗帳被風掀起，正露出他偏著頭的睡顏，完美的容貌此時看起來如夢似幻，叫人分不清虛實。
“姐姐，德妃姐姐！”
賢妃的叫聲想起，德妃這才恍然回神，眼中閃過不悅：“什麽事？”
賢妃咂咂嘴：“你看什麽呢？那邊都是簾子，有什麽好看的。”
德妃不由得一笑：“看皇上啊，剛才我瞧見他在睡覺了。”
賢妃輕哼一聲，拉著她往座位上走：“睡覺有什麽好看，走吧，咱們喝茶吃點心去。”
德妃被她拉著走開，眼睛卻時不時地瞟向主位，轉頭看了眼專心挑選點心的賢妃，心裏不由得好笑。
賢妃是真的不喜歡皇上吧，可是自己的一片心意，他為什麽就是棄如敝履呢？難道自己真的比不上那個謝瑯？
分明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卻還能牢牢把控著他的心，謝瑯，你到底給皇上施了什麽咒！
207、他身上還缺兩道傷疤
戲子們粉墨登場，戲臺裏上演著別樣的人生，恍如隔世。
楚傾眼神迷離，似乎是在認真聽戲，又似乎心思早已飄遠。
除了處理政事，他所有其他時間都是這個樣子。在旁人看來，皇帝的城府愈發深沈，喜怒不形於色，叫人瞧不出一點苗頭。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謝瑯死了，仿佛抽空了他的靈魂，他現在再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只會上朝批奏折的行屍走肉。
戲臺上演的是最近很火的一出戲，名叫《梅花記》。故事講的是男女主人公在梅花林裏相識，又在梅花林裏定情相許，最後卻因種種誤會分道揚鑣。
多年之後，遭逢家國巨變的兩人，輾轉又在那一處梅林中相遇，誤會解釋清楚，前嫌盡釋。可兩人卻再也回不到從前，又再次在梅林前分手，這一別，就是一生了。
這出戲是楚傾點的，他點戲時並未仔細去瞧那註解，只看到梅花兩個字就直接選了。看到最後才發現，竟然是一出傷感的悲劇。
看著最後兩人分離，楚傾忽然就想到了那日在山頂上謝瑯最後偏頭看自己的那一眼。
那雙眸子裏帶著說不清的笑意，似是悲憫，似是解脫，他對自己說“我拿命還你”。
心驀地鈍痛起來，楚傾悶哼一聲，淚盈於睫。
他還的命，是前世自己的命，不是這一世自己救他的命
原來他都知道，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陛下，你怎麽了？”
他忽然抱著肚子窩在那，倒是把樹以嚇了一跳，趕緊撩起紗帳進來伺候。
楚傾臉上有淚，只低著頭含糊地說了一句：“滾。”
樹以趕緊低聲應是，慌忙又退了出去。
楚傾在桌上趴了一會，拿袖子抹了把臉，幹脆站了起來，從椅子後面挑開紗帳鉆了出去。
樹以剛要跟過來，就被他擺手制止，立刻明白他是想自己靜靜，便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扯了扯紗簾，依舊一副敬候侍立的樣子。
楚傾很滿意樹以知情識趣，掃了眼戲臺前錯落坐著的嬪妃們，背著手獨自往園子深處走去。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一路沿著禦花園的小路且行且駐，卻連自己要看什麽都不知道。
渾渾噩噩，這四個字來形容現在的自己真是最恰當不過了。
楚傾鼻子裏輕輕哼了一聲，又從懷裏摸出那個荷包，掏出那個龍鳳玉玨攥在手裏細細地摩挲起來。
雪月湖邊垂柳依依，楚傾緩緩地走了過去，一片湖水碧綠幽深，湖面隨著微風泛起陣陣漣漪，在陽光下好像灑滿了碎金。
楚傾覺得有些刺眼，便轉開了頭，目光落在湖心那一座樓閣上。
珍菀閣。
謝瑯最喜歡站在獨橋那一頭憑欄遠望，他的樣子那麽美，站在那裏就已經比所有的風景都美了，就好像現在……
什麽鬼！
那個獨橋上的人……那是，那是誰？
楚傾猛地收緊拳頭，龍鳳玉玨被攥得“咯吱咯吱”的響，他這才回神，將玉玨揣進懷裏，拔腿就往獨橋上跑。
可獨橋上的人好像是發現了他，楞了片刻轉身就跑。
這兩人一個是繞著湖邊往獨橋跑，一個則是從獨橋的一頭往岸邊跑，比較起來，楚傾距離得更遠些，饒是他跑得快，也沒能追上那人。
眼看著一個纖弱的身影飛快地在眼前消失不見，楚傾猛地頓住腳步，喚了一聲：“十七！”
龍十七閃身出現：“陛下。”
“那個人，追！”
龍十七擡頭看了楚傾一眼，低聲道：“陛下，屬下瞧見他往漱芳齋的方向去了。”
漱芳齋？
原來是他！
“他怎麽跑出來了？”
楚傾神色陰鷙，依舊掏出玉玨在手裏攥著，他記得曾經下令不許這人出來晃悠的，樹以是絕對不敢陽奉陰違的，那又是誰在跟他作對？
“這，屬下這就去查。”
“嗯，算了，這種事還用不著你們，退下吧。”
龍十七身形一閃，轉瞬不見了。
楚傾想了想，朝漱芳齋的方向遙遙望了一眼，轉身仍舊往戲臺方向走回去。
龍十七隱在暗處看著楚傾離開，心裏暗道皇上如今真是越來越難以捉摸了，果然是因為青少君的死？
可謝瑯那樣的人死不足惜，又是皇上自己要下手，他做什麽還是放不下呢？
眼珠一轉，龍十七和屬下打了個手勢，自己離開禦花園出宮去了。
有些事，皇上可以裝作不知道，他卻不能不早作打算。尤其是自回宮之後他親眼見到了楚傾這一個多月的表現，讓他覺得必須要提早準備一些事情了。
……
是夜，漱芳齋裏沖進了十幾個內侍，將裏面熟睡的人掀起來剝光洗凈，堵了嘴巴用錦被裹好，送進了乾元殿。
第二日天還未亮，乾元殿裏又送出一個用錦被裹好的人，只是這一回，那錦被上透出的血跡滴滴答答地灑了一路，看著不像是送人出來，反而更像是在運送一具屍體。
楚傾身上還是昨日那身衣服，發髻未亂，只呆呆地坐在椅子裏出神。
他手上沒戴手套，卻滿手都是鮮血，龍袍上濺到的血跡早已幹涸，一片片像是盛開的紅梅。
他支棱著雙手架在圈椅裏，偏頭看著窗外，此時天色還灰蒙蒙的，壓抑得讓人心緒煩亂。
垂頭看了看染血的雙手，左手上的斷指赫然入目。
昨晚，他都幹了些什麽？
那個王未，真的太像他了，可，還是不夠像。
王未身上還缺兩道傷疤……
頹然地閉上雙眼，楚傾覺得自己真是要瘋了，他應該做點什麽事，自己不應該是這個狀態，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報了仇，難道不該高興嗎？那個人，那是他的仇人不是嗎？
可心又怎麽會痛呢？
臉上有些癢，他知道自己又在流淚了，最近他常常會這樣，都不知道為什麽哭，有時候就這麽一整夜地流淚。
昨晚，他在王未身上捅刀子的時候也一直在哭，哭的像個被人丟棄了的孩子，找不到家，找不到依靠了。
眼前水霧模糊了一片，楚傾想，也許看這個世界用不著這麽清楚，也許，這樣就挺好的。
“陛下，陛下您起了嗎？”樹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聲音不大卻透著幾分急迫，“陛下，內閣幾位閣老已經到了宮外，說是有緊急軍務求見。”
楚傾眼珠動了動，眼神裏似是多了些人氣，他起身一步步走到門口，拉開門道：“擺駕禦書房。”
##### （作者的話：這一章是在七夕當天碼出來的，沒想到吧！這就是葉葉的怨念！啊啊啊……）
208、沒錢打仗了？
楚傾渾身浴血的樣子出現在自己面前，樹以是真的差點被嚇死，膝蓋一軟就要跪倒。
楚傾皺眉邁步：“做什麽？快走吧。”
樹以白著臉攔住他：“陛下，您別急啊，至少換件衣服，洗把臉再去。”
楚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恍然道：“哦，去備熱水。”
樹以想說後面就是溫泉殿，但轉念一想，之前那個地方青少君可沒少去，自己還是別多嘴了。
一炷香後，楚傾簡單地梳洗更衣之後坐上了龍輦，擺開儀仗往禦書房去。
果然禦書房院子裏內閣諸人俱在，以徐時清為首，一共四人皆翹首以待。
楚傾下了龍輦忽然轉身對樹以道：“傳朕口諭，冊封王未正七品公子，賜封號箬，派禦醫去漱芳齋好生照料，不得有誤。”
樹以暗暗吃驚，連忙點頭應是。
不料楚傾又道：“朕忽然想起來，他後背上曾經被熱湯燙傷過的，後來雖然沒有留疤，可是那一塊的皮膚顏色還是暗了些的。”
樹以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只楞楞地瞧著楚傾，心道不會還要把那個也弄出來吧！
楚傾好看的劍眉微微擰了下，才道：“罷了，你們沒個輕重的，還是等朕有時間了自己去弄。”
啥，樹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你真的還好吧……
楚傾沒再理會樹以，轉身進了禦書房，內閣幾人也跟著魚貫而入，大門關上，君臣議事自是不容人打擾。
議事的時候，楚傾一掃平日裏的沒精打采，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精神抖擻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如果不是他深陷的兩腮和眼底的烏青，幾乎沒人會覺得他和之前有什麽區別，可是現在，原本合身的龍袍穿在他身上，都肥大得有些可笑了。
徐時清嘆了口氣，前幾天還沒覺得，今日見皇上臉色越發的不好，真的是憂思難忘，郁結難解，叫人清減至此嗎？怎麽總感覺哪裏不太對勁。
不過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容不得他再分神想別的。
皇上至少心思還是用在征途上，暫時也可以了，至於感情的事，時間總是最好的良藥，只希望皇上能慢慢好起來吧。
一念及此，徐時清將手上奏折雙手呈上，沈聲道：“陛下，北國扣關，玉門關守將段錚將軍出城迎戰，寡不敵眾，如今人已經失蹤了。”
楚傾從樹以手上接過奏折，便道：“樹以，你帶人出去候著，沒朕的吩咐，誰也不許打擾。”
樹以斂目應是，轉身出門去了。
禦書房裏只剩了楚傾和四個心腹臣子，十目相對，還是楚傾先開口。
“這也在預料之內，只不過他們還是動手晚了。”
北國挑起戰事，自然是以謝瑯做幌子，可如今謝瑯死了了將近兩月，北國這才剛有動靜，那原本的理由看起來就未免可笑。
“想來是北國之前準備的不夠，現下這是萬事俱備了才來挑釁。”顧培倫開口道，“陛下，臣以為此事萬不可掉以輕心，應嚴守玉門關，防止北國進犯。”
俞以伯卻不甚讚同地開口：“陛下，臣以為北國扣邊乃是蓄意挑釁，若是龜縮不出，那試問我大夏國威何在？更何況段小將軍下落不明，更需朝廷派兵增援將人尋回才是。”
楚傾擡手敲了敲桌面，擡眸道：“陸思林，你覺得呢？”
陸思林是臨時被叫來議事的，前日他去丞相府拜訪，徐時清已經和他說了楚傾要讓他入閣的事，誰知道聖旨還未下，就先被拉過來開會了。
他對於邊關的戰事想來不甚了了，本來覺得顧培倫說的有理，可聽了俞以伯的話又覺得不能不戰，被楚傾這麽一問，就有點懵。
“這，陛下，臣只在戶部任職過，對邊關防衛之事向來不甚了了。這，兩位大人說的都有道理，臣覺得，還是陛下乾綱獨斷為上。”
楚傾差點被他氣歪了鼻子，心說好你個陸思林，一只腳還沒踏進內閣呢，這就給朕耍起了官油子那一套了。
其實陸思林說完話，瞥見其他三人投過來的眼神，心裏就已經打鼓了。
那三人的眼睛裏分明寫著“哥們兒，真有你的”、“兄弟保重”，甚至還有“你小子真能嘚瑟，等著看皇上怎麽炸裂吧”。
再擡頭看楚傾，陸思林眼珠一轉，趕緊補充道：“不過臣心裏其實想說的是，犯我大夏者，雖遠必誅！陛下，北國和大夏，其實必有一戰，只不過……”
說到一半，陸思林有些猶豫，楚傾卻追問道：“不過什麽？”
算了，死就死吧，陸思林擡頭定了定神，道：“不過這一戰的時機很重要，對我朝而言，越晚越好，對北國而言，速戰速決最有利。”
“哦？”楚傾明顯被激起了興趣，“你這意思是，這一回咱們大夏還是認慫？”
陸思林汗都出來了：“臣這只是一家之言，陛下，這個……”
徐時清道：“陛下，這事還需從長計議。”
陸思林趕緊道：“是是，從長計議。丞相大人高見！”
顧培倫和俞以伯對視一眼，各自表示了對陸思林的嫌棄。
陸思林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瞪了兩人一眼，又沖徐時清感激地笑笑。
楚傾沈默良久，終於道：“朕記得曾在朝堂上說過一句話，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你們可還記得當時北國做了什麽嗎？還記得當時你們自己是怎麽說的嗎？”
四人俱是一凜，俞以伯道：“陛下，當日是傳來消息，北國在榷場生事，又有北國軍隊時常在邊境一帶劫掠我國百姓去，做奴隸玩樂。”
“所以呢？”
四人開口道：“臣等竭盡所能輔佐陛下，護持大夏社稷百姓！”
“嗯，既如此，這事還有什麽好議的？”
顧培倫猶豫道：“陛下，若是這事不議，那臣還有一事要啟奏陛下。”
“哦，你說。”
“陛下，歷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如今，我朝經雪災又歷洪災，朝廷下撥大筆銀兩。去年開海以來，尚未能見到成效，兼且江南一帶私鹽泛濫，鹽商多發怨聲，致使鹽稅滯納難繳，加上早前已經開始開始備戰，制造艦船又用掉大筆的銀兩，現如今國庫已然空虛。”
楚傾擰眉靜聽他說完，問道：“你的意思是，沒錢打仗了？”#####最近心情很不好，三次元裏煩心事太多，二次元裏又是個撲街。葉葉求安慰，求抱抱！
209、公子沒有死
跟北國這一仗是勢在必行，有錢沒錢都要打，這是楚傾的心裏話，也是夏國躲不開的運數。
只不過這一回，只許贏不許輸，這是楚傾的執念，也是夏國輸不起的一場戰爭。
在這件事上，北國與夏，都是生死存亡，都是背水一戰。
唯一不同的是，北國只是把這場戰爭當做處心積慮的蓄謀，而楚傾則把這當成殊死一搏。
和內閣幾人商議之後，楚傾又單獨召見了段展鵬，兩人密談了一個多時辰，段展鵬才出宮離開。
第二天，楚傾下旨晉封貴妃段蓉蓉為皇貴妃，享半幅皇後儀仗，冊封王未為公子，賜封號箬。又加封段展鵬護國公，世襲罔替。同時，命段展鵬領兵十萬往玉門關鎮守。
同時，吏部自科舉進士中重新提拔了一群年輕官員，以安王楚修為巡查禦史，往江南巡視鹽政。又任用明樂為大理寺少卿，協理刑獄。至於新科狀元溫故，則晉升問翰林院學士，玉堂署副司官。
至於和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沈青遠，楚傾掂量一番，將他放進了工部。
果然沈青遠接到聖旨的第二天就跑來面聖，非要跟著楚修往江南去，說自己生在鹽商之家清楚裏面的彎彎繞，一定可以幫得上安王。
楚傾只裝著猶豫了片刻便答應了，嘴上說的卻是擔心沈青遠不避嫌疑會惹來是非。
一番話說得沈青遠感激涕零，差點把哭出來，直嚷嚷著皇上天恩必要粉身以報。
其實沈青遠兄妹投奔成家，成文越早就把他底細查了個遍，楚傾本是覺得他很適合給楚修打個下手，但又擔心人心難測，這才來了一手以退為進，果然效果好得很。
這些事逐一安排下來，已經是八月見底，這段時間裏，段展鵬的大軍也到了玉門關駐紮下來。
傳信說日日操練，並將邊境百姓收整一番，壯年男子征兆入伍，其餘人有組織地後撤百裏，安置到最近的郡縣裏去。
至於楚修那裏，幾月來跟鹽商周旋，和鹽梟對峙，又有鹽道衙門、漕運衙門攪在其中，將近一個月也沒有什麽進展。
楚傾將手裏的一張信紙放在燭火上燒了，這才揉了揉發脹的眉心，閉了眼靠進椅子裏。
他最近總覺得精力有些不濟，時常覺得勞累，可太醫又查不出個所以然，只說他需要休息，需要放寬心。就連許之恒也是說他心裏郁積過重，才會使得臟腑失調，要想調理需要先修身養性。
都是屁話！
楚傾當時就是那麽罵的，國家大事忙的他焦頭爛額，要他怎麽修身養性？
郁積過重是吧？
這可沒辦法了，就積著吧。
更漏輕輕響了一聲，楚傾轉頭，原來竟已是三更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楚傾便喚了一聲：“樹以。”
樹以推門進來，垂首道：“陛下，箬公子已經到了乾元殿了。”
“知道了。”楚傾起身問道，“他身子好了？”
“是，太醫說恢覆的很好，如今已是行動自如了。”
楚傾點點頭：“走吧，擺駕乾元殿。”
……
乾元殿外，小竹站在廊下呆呆地望著天上的星星，院子外面傳來聲響，緊接著龍輦便被擡了進來。他楞了一下，便從容地跪地迎接。
楚傾走過來，小竹叩頭道：“萬歲爺吉祥。”
“小竹？”
“是，陛下。”
楚傾轉身垂頭看著他：“起來，讓朕看看你。”
小竹順從地起身，忽然下巴一涼，楚傾兩根手指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擡了起來。
小竹不得不擡眸，卻恍然怔住。眼前這人，形容消瘦，眼窩深陷，連兩頰上的肉都沒了。如果不是眸子裏攝人的光彩還和以前一樣，他是真的認不楚傾了。
“陛下……”
“嗯？”楚傾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仿佛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東西來，卻又好似知道自己會徒勞無功，眼裏不由自主地閃過一絲悲哀。
“你，瘦了。”
楚傾一怔，猛地松了手，銳利的眸子在小竹臉上刮過，終於淡淡地轉身往殿內走去。
小竹剛要松一口氣，楚傾卻又轉回頭，對樹以道：“把他給你做対食可好？”
小竹猛地睜大眼睛，張著嘴巴雙唇微顫，手止不住地抖了起來。連求饒都忘了，只怔怔地望著楚傾，大滴大滴地眼淚立時湧了出來，砸在地面上，洇濕了一小片。
樹以心中一喜，可轉頭瞧見小竹片刻就哭成了個淚人，心裏又是一涼，他勉力一笑：“陛下又拿奴才尋開心了，您瞧瞧把小竹嚇的。”
楚傾雖然話是對樹以說的，可眼睛一直瞄著小竹，心裏也奇怪這說哭就哭的本事倒是學的到了家，面上卻依然不動聲色。
“朕說的話不是金口玉言嗎？”
這一來連樹以都有些驚著了，趕緊跪下道：“是，陛下金口玉言，奴才，奴才謝……”
“不要！”小竹忽然叫了一聲，“我不要対食！”
楚傾勾唇冷笑：“你凈身進宮，不想対食，難道想要娶妻生子嗎？”
“我不要留在這！”小竹雙目通紅，攥著拳頭叫道，“我要去找公子！公子他沒有死……”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砸過來，小竹的臉歪向一邊，唇角立刻流出鮮血。可他偏又不肯置信似的睜大了眼睛，瞪著動手的人。
樹以臉色青白，攥緊了右手，轉身跪向楚傾道：“陛下，小竹年幼，遭逢劇變心緒不穩才胡言亂語，請陛下寬恕。”
接著又轉頭瞪著小竹惡狠狠地道：“你再敢胡說半個字，小心陛下摘了你的腦袋！還不跪下請罪！”
小竹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依舊垂頭不語。
樹以又氣又急，卻又無法可施。
“來人。”楚傾指了指小竹，“帶去浣衣局做苦役，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放出來。”
小竹被人拉下去，楚傾收回目光，轉頭就見一人在廊下盈盈下拜。
“參見陛下，陛下萬安。”
210、替身
王未一襲白衣做在琴臺前認真地彈唱著，眉目低垂，長發披散在身後，只用一根銀色綢帶松松系了，隨著他的動作，
燭光搖曳，他一雙桃花眼泛著淡淡的粉紅色，眼角微微上挑，薄唇一開一合，唱的是一曲《鷓鴣天》。
“一點殘紅欲盡時，乍涼秋氣滿屏幃。梧桐葉上三更雨，葉葉聲聲是別離。調寶瑟，撥金猊，那時同唱鷓鴣詞。如今風雨西樓夜，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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