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眉頭輕輕挑起，擡手制止自己年輕的同事，從腋下夾著的公文包裏抽出一支筆遞給唐意，又拿出個筆記本，翻到空白頁遞過來。

唐意接過紙筆，手在本子上畫地圖，嘴上還附帶解說，“人販子盤踞在棺材鋪，一共三男一女。女的在三樓睡覺，三個男的在一樓，其中兩個男的在樓梯口守著，不確定他們有沒有持槍。被拐來的孩子都在二樓，一共五個，應該被下了藥，都睡著了。”

隨著她的話，中年男人的表情從輕松轉為驚訝，漸漸變得鄭重，剩下兩人也一臉詫異地看向唐意。

唐意沒有理會他們，繼續說：“棺材鋪有前後兩個門，分別在這兩個位置，建議你們兵分兩路。”

她擡頭看了看他們三人，委婉地問：“就你們三個？”

中年男人看她一眼，原本溫和下來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眼眸微瞇，帶著審視和探究，“這你不用管，我們人夠。”

唐意意識到在這裏等她的並不是全部警力，放了心，接著自己的話說：“為了防止他們狗急跳墻抓人質威脅，建議你們先派人去二樓保護孩子，這是我總結的最適合攀爬的路線。二樓臥室窗戶從裏面鎖上了，但是窗框已經腐朽，踹兩腳就可以破窗而入。”

她將畫了地圖的本子和筆還給中年男人。

對方接過本子，狀似不經意地問：“知道得這麽清楚，你進去過？”

唐意知道自己剛才說的這些話會暴露自己的不同，甚至讓警察懷疑自己和人販子有什麽關系。但是和救出那些孩子相比，維持人設反而是次要的。

而且，說到底她只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高中生而已，就算警察懷疑她，她也有洗脫嫌疑的把握。

“沒進去，趴在外墻看到的。”她聳聳肩，“我是蘭英國際高中的學生，如果後續你們有需要，我隨時可以配合你們調查，但是現在當務之急是營救被拐賣的孩子，情報有時效性，耽誤越久，變數越大。如果你們怕我跑了，沒關系，我可以跟著你們一起行動。”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她一遍，視線落在她膝蓋處新鮮的擦傷上，“傷口哪兒來的？”

“我身手不行，爬墻的時候蹭到的。”唐意低頭看了一眼，無所謂地說，“但是以你們的身體素質，我總結的那條路線絕對是最合適的。”

中年男人偏頭對另一個面相溫和的人說道：“老於，你帶這小姑娘出去包紮一下，我和大華帶人走一趟。”

“好嘞。”叫老於的男人應了一聲，對唐意示意道，“小姑娘，走吧，叔叔帶你去處理傷口。女孩子身上可不能留疤。”

唐意二話不說跟著老於走了。她能做的已經全做了，留下來也無濟於事。再說，老於說得對，她可不想給小唐意的身體再添傷疤。

跟著老於七拐八拐地走出城中村，路邊停了幾輛SUV，他拉開其中一輛SUV的後車門，招呼唐意上車。

唐意掃了一眼剩下幾輛車，意識到這次來的警察數量遠超她預料。

僅憑她一個高中女生的報警電話，他們不至於有這麽大反應。她猜測市局那邊應該已經察覺到拐賣團夥，並且盯了一段時間，只是沒找到他們藏匿的地方。今天接到她的報案，兩相對比，確認了線索的可靠性，才會傾巢而出。

這樣她就更加放心了。唐意低頭鉆進老於拉開的車門。

後座上坐著個女警，瞥了一眼唐意，問老於：“於哥，這是？”

“報案人，受了點傷，車裏有醫療箱，你先給消毒上藥，待會一起回局裏做個筆錄。”

說完關上車門，走遠了些，背對車窗站立。

車裏只剩下唐意和女警兩個人，女警沖她溫和地笑笑，從後備箱提出來一個應急醫療箱，取出碘伏和棉簽，“把裙子提起來一點。別害怕，我盡量輕點兒，你要是疼就跟我說。”

“嗯。”

沾滿碘伏的棉簽擦在傷口上微微刺痛，這樣輕微的疼痛對唐意來說連撓癢癢都算不上，反而讓她切實體會到活著的快樂。

她心情愉悅地翻開課本，嘴角帶著微笑，一個猛子紮進知識的海洋，繼續自己三番五次被打斷的學習之旅。

嚴璐給小姑娘的傷口消了毒，收拾好急救包，擡頭就見小姑娘已經開始看書。

陽光從車窗打進來，經過了窗膜的過濾，顯出沈靜的茶色。小姑娘坐得端端正正，雙手珍稀地捧著手裏的書，眼睛緊緊盯著書頁，臉上帶著陶醉的微笑，跟她上初中的侄女看言情小說一個表情。

什麽書這麽精彩？她好奇地看了一眼書皮。

白色掛歷包的書皮上，幾個大字端端正正：

語文

小學一年級（上冊）

嚴璐眼角忍不住有些抽搐：小學一年級的語文課本為何看得如此陶醉！

“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哪個學校的？”嚴璐放柔了聲音寒暄。

“蘭英，”唐意連餘光都沒給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書本，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別吵，我在學習。”

嚴璐：……

高中學生抱著小學語文課本學習，你不覺得有問題嗎？！

車廂裏充滿了認真學習的氛圍，嚴璐覺得有點窒息，默默開門下車，先到駕駛位把四個車窗開了一半，然後鎖了車門，走到老於身邊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朝車裏努努嘴。

“這小姑娘怎麽回事兒啊？”

老於回頭看了一眼，半開的車窗裏，那個黑瘦的小姑娘坐得板板正正，雙手捧著一本書看得認真。

他閨女今年上初中，平時看書寫字總是會不自覺彎腰駝背，糾正好幾次都糾正不過來。他還是第一次見看書的時候坐得這麽板正的學生。

他又想起剛才唐意當著他們幾個警察的面侃侃而談，不僅對人販子據點情況了如指掌，還把行動路線都提前給他們安排得明明白白，愈發覺得這姑娘邪性。

倒不是那種不好的邪性，就是覺得她沈著冷靜得不像她這年紀的人。

他搖搖頭，“沒什麽，等屈隊回來再說。”

有了唐意提供的情報，這次的行動出乎意料地順利，沒多久，警察壓著幾個人返回，打頭的就是屈隊和大華。老於和嚴璐迎上去。

屈國良，也就是之前借給唐意紙筆的中年男人先安排人把救出來的孩子送去醫院，然後看了車子一眼，問：“那小姑娘怎麽樣了？”

老於看向嚴璐，嚴璐的表情一言難盡，“不哭不鬧，也不害怕，自己一個人看書呢，還不讓我打擾她學習。”

“看書？看什麽書？”

嚴璐的表情更一言難盡了，“語文，小學一年級，上冊。”

唐意心有所覺，從拼音的海洋裏擡起頭，看到凱旋而歸的警察。她數了數，那四個人販子都在，一個不少地被警察押去後面的車上，頓時放下心。

對上屈國良的視線，她收起書本，友好地招招手，通過半開的車窗對他豎起大拇指。

車隊啟動，名叫大華的暴躁年輕人開車，老於坐副駕駛，屈國良和嚴璐一左一右把唐意夾在中間。

在移動的車上看書對眼睛不好，所以唐意收起書，把兩本書端端正正地在膝上碼好，轉頭對上屈國良探究的視線，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

“現在，您可以盡情提問了。”

屈國良失笑，視線落在她膝頭的書上，“我記得你說你是蘭英國際高中的，怎麽在看小學課本？”

唐意愛惜地撫摸書皮，“學而時習之，溫故而知新。”

“這兩句不是一起的吧？”嚴璐忍不住吐槽。

“活學活用。”唐意覺得他們大概不會在車上問什麽正題了，於是主動自我介紹，“我是隔壁滄瀾市中考第四，蘭英國際高中特招生，我的過去像一池清水一樣一目了然，建議你們提前調查我的履歷和學籍，這樣到了警局就可以盡快開始問話，省去時間上不必要的浪費，早點做完筆錄我可以早點回去看書……”

她惆悵地嘆了口氣，“因為各種雜事耽擱，我今天的學習進度已經嚴重落後於我的計劃。”

屈國良&嚴璐：……

老於：又來了，那種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壓迫感。

開車的大華嗤了一聲，語氣嚴厲，“該調查的我們會調查，你只需要配合就行。我們警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唐意掃了一眼大華臉上和手背上的於傷，“我能理解你們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的工作方針。一般來說扮白臉的那個需要身手強健，否則容易挨打。這位同志，你拉仇恨的水準已經合格，但是格鬥能力顯然還需加強。”

“噗。”嚴璐忍不住笑出聲，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

老於絲毫不顧大華的黑臉，笑得肩膀都在抖。屈國良也笑了，語帶安撫，“好了大華，好好開車，跟個小姑娘鬥什麽嘴。”

小姑娘唐意對上後視鏡大華冒火的視線，露出八顆牙齒的禮貌微笑。

組織宗旨：要樂於助人，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但得有棱有角，不能讓人覺得好欺負。（註）

作者有話說：

註：這個組織宗旨前半段是敬愛的周總理給我黨地下工作者制定的方針，後半段是我自己編的。畢竟這是個架空的世界！一切設定的解釋權歸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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