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裏，宋清明坐在床邊椅子上，陪著唐意看完了整場閱兵儀式。

受西方文化沖擊，近幾年青少年普遍有些崇洋媚外的心理，聽歐美音樂的鄙視哈日哈韓的，哈日哈韓的鄙視聽港臺音樂的，聽港臺音樂的又鄙視聽大陸音樂的。

他們潛意識裏覺得愛國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除非學校布置作業，否則很少人會耐心看完閱兵儀式。

可是唐意看得很認真，宋清明第一次看到同齡女生看閱兵式如此入迷，就像在看言情偶像劇一樣，臉上帶著癡迷的神色，一邊流淚一邊笑。

他理解不了唐意，這世上絕大多數年輕人都理解不了唐意，只有經歷過那個黑暗的時代，經歷過血與火的洗禮的人，才能夠體會唐意此刻的心情。

病房裏回蕩著激昂的軍樂聲和主持人字正腔圓的解說，唐意偶爾會輕聲向宋清明提問，大多是關於國產武器裝備的。

小唐意的記憶裏沒有任何關於軍工的知識，應該說大部分中學生都不了解國家軍工，但是宋清明卻有問必答，雖然言簡意賅，但看得出他在軍工方面有著非常豐富的知識儲備。

兩個多小時的閱兵儀式結束，唐意激蕩的心情才漸漸平覆，然後她就聽到自己空蕩蕩腸胃發出激烈的抗議。

宋清明默不作聲地起身，支起病床上的小桌板，從床頭上的保溫盒裏拿出管家準備的早餐，一樣一樣，按照顏色分類，整整齊齊地擺在小桌板上。

“往前坐一點，我幫你把床支起來。”宋清明手搭在床側的按鈕上，垂眸低聲道。

唐意一邊往前挪動，一邊在心裏給宋清明建立了一份檔案。這是她的習慣，這個習慣有助於她摸清周圍人的性格，便於日後展開工作。雖然現在的她不需要在刀尖上跳舞，但習慣並不會改變。

姓名：還沒問

性別：一目了然

外貌特征：白白胖胖，看著好想咬一口

性格特點：

出身富貴，但是並不嬌生慣養，會照顧人；

善良；

有些內向和軟弱，害怕跟他人眼神對視；

喜歡軍工，相關知識量豐富

想起昨晚初遇時，宋清明主動撞向刀鋒的舉動，以及他當時麻木又淡漠的眼神，唐意謹慎地加上一筆：對生命失去了眷戀。

通俗來說，他不想活著。

這讓唐意想起了小唐意，當她決定放棄生命的那一刻，她的眼神是不是和昨晚的宋清明一樣？

心臟微微抽痛一下，唐意看宋清明的眼神頓時浮現一抹慈愛，她將一碟燒麥推到宋清明面前，“這些早餐是兩人份的，一起吃。”

宋清明動作頓了一瞬，將唐意推出去的燒麥推回原本的位置，調整了一下盤子的方向，讓所有碟子的花紋都朝向同一個方向，這才拿起筷子，重新在床邊的凳子上落座。

唐意心裏在檔案上又加了一筆：有強迫癥。

兩個人都不愛在吃飯的時候說話，唐意吃得快，但不失優雅。宋清明則細嚼慢咽，吃得不是很上心。

等唐意停下筷子，宋清明緊跟著放下筷子，似乎他吃東西只是為了陪著唐意。

“那幾個女生手機裏的照片已經銷毀了，你不用擔心……”他起身收拾碗碟，低聲說，“抱歉，我讓家裏人調查了你的事情。”

唐意思考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她昨晚剛來的時候並沒有繼承小唐意的記憶，不知道手機是什麽，壓根兒沒意識到被拍了照片。

雖然這事情她之後自己也能處理，但是有人替她考慮，主動提供幫助，這讓唐意非常感動。

真是個善良又溫柔的男孩子！

唐意在善良兩個字下面狠狠劃了兩筆。

也許是她沈默太久，宋清明誤會了她的態度，深吸一口氣，呼出時帶著微微的顫抖。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讓人隨意調查你。”

唐意詫異地擡眼。

宋清明沒有看她，視線低垂，白白胖胖的臉看著像剛才吃的奶香小饅頭，嘴唇抿得緊緊的，嘴角不自覺向下耷拉著。

嗯……唐意劃掉檔案夾裏“善良”兩個字，改成：過於善良，以至於承擔過多心理壓力，容易自我貶低和自我定罪。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甚至可能是他昨晚那種厭世狀態的誘因。

“這有什麽好道歉的？”唐意聲音裏帶著笑意，往後倒去，靠在支起來的床頭上。這是一個非常放松的姿態，帶著心理暗示，會讓和她交談的人不自覺放松下來。

果然，宋清明緊抿的嘴唇不自覺放松，恢覆了稍許血色，看著像春日盛開的桃花的花瓣。

他的唇形很好看，或者說，他的五官單獨拎出來每個都挺好看，只是因為肥胖，將原本標準的三庭五眼撐得有些變形。

“我以為你會覺得隱私被侵犯……我沒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他還是有些緊繃，視線低垂不看唐意，圓潤的手指緊緊攥著食盒的提手。

唐意直起身子，動作輕緩地從他手裏拿過食盒，放在床頭櫃上，輕輕一拳捶在他肩上，“不要總是自說自話，要聽聽我的想法嗎？”

宋清明擡眼對上唐意帶笑的視線，又很快垂下眼眸，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唐意吃飽喝足，又退了燒，聲音不再沙啞，恢覆了少女的清越。再加上她本人說話咬字的習慣，聽起來中氣十足，帶著讓人不自覺信服的篤定。

“第一，調查我肯定不是你自己的主意，你不需要感到愧疚。別問我為什麽知道，問就是我聰明。”

“第二，調查出現在孩子身邊的陌生人，這是非常正常的行為。”唐意聳聳肩，“普通家庭的父母選擇向自己的孩子打聽，而有渠道和手段的家庭會找人調查，其實本質都是一樣的。我非常理解，並且不覺得冒犯，你不需要道歉。”

曾經她身邊但凡出現了陌生人，第二天那人全家的資料就會放在她床頭，她可太習慣了。

也許因為驚訝，宋清明擡起頭看向唐意，嘴唇微張。

唐意笑著回視，抱拳道：“第三，應該我對你說謝謝。謝了，兄弟！”

她態度過於坦蕩豪爽，宋清明一時沒意識到這個稱呼有什麽不對，白皙的臉頰泛起薄紅，視線躲閃。這次卻不是因為怯懦，而是因為害羞。

“不、不用謝……”

見他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唐意乘勝追擊，“哎，兄弟，還沒問你名字呢。”

話音剛落，她就察覺到宋清明剛剛明朗起來的情緒又蒙上一層灰色。她有些懵，不知道這句簡單的寒暄哪裏有問題。

“宋清明，”他低聲說完，又快速地補充一句，“清明節的清明。”

自古以來，清明節總是與逝世的親人相關。

唐意大致猜到他低沈的原因，兩手一拍，發出清脆的掌聲，豪邁道：“清明，清風明月來相照，好名字！”

宋清明訝然擡眼，隨即又6移開視線，執拗地強調，“是清明節的清明。”

唐意假裝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從善如流地改口，“那也不錯啊，清明時節雨紛紛，既我們民族的傳統節日，又是二十四節氣之一，身兼自然意義和文化意義，還體現了我們對祖先的信仰和崇拜，妙啊！”

宋清明被她忽悠得瞠目結舌。

唐意遙遙點著他道：“你看你，沒文化了吧？清明節可是一年裏最適合踏青出游的日子，給你起這個名字的人，一定希望你能像仲春和暮春交匯時節一樣，草長鶯飛，生機勃勃。”

宋清明眼底湧上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就像死寂的湖水中突然冒出兩顆小氣泡，氣泡在水面破開，蕩出一圈漣漪。

“是……這個意思嗎？”

唐意語重心長，“你國……語文成績怎麽樣？”

她話題跳得太快，宋清明沒跟上，條件反射地回答：“還行。”

“那就是一般了，”唐意毫不猶豫地下了判斷，拍著胸脯道，“我精通國學，十分了解傳統文化。聽我的，就是這個意思，沒錯！”

被忽悠瘸了的宋清明下意識地點頭。

直到假期結束，宋清明正式轉入蘭英，看到了唐意慘不忍睹的語文成績，才恍然驚覺有哪裏不太對。

那都是後話，現在的宋清明心裏的陰霾被唐意篤定的話語強硬地撕開了一道口子，從那道裂縫裏，他隱約窺見了一線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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