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2章

關燈
秋風蕭瑟, 枯枝落葉紛飛如雪。一隊黑衣人帶著氣沖沖的林裴文、押著孔群青往山裏走。

待到一個樹林更為密集的地方,她們找到原先安排的馬匹準備駕馬離開。

暗中跟隨的薛婧方到森林入口,沒入林中後, 覷起眼睛, 三步一頓, 在月光下踅摸到十幾顆閃亮亮的小香珠。

這是孔群青留給他們的暗號。

陛下早有吩咐, 因孔群青歸屬燕太傅,若內應知道認識他, 定會順路劫走孔群青,屆時孔群青就可以給她們留下訊息。

果然如陛下所料。

薛婧下馬, 揉揉赤血驄的驄毛, 讓人看住它, 朝身後招手。

士兵帶來一軍內訓練的小犬。

香珠是靜凡大師提供的,上有大師自制的靜神香, 氣味獨特, 彌久不散。

狗子尖鼻一嗅,嚶嚶幾聲往森林內跑。

荒野山林,馬蹄濺葉, 孔群青被人壓在馬背上顛簸了將近半個時辰。

不一會兒, 一座破舊的鄉野小屋漸漸自密林中顯現。

“籲——”黑衣人急急停馬,把二人帶上。

林裴文一身衣衫在逃亡中襤褸, 因熏了多日鳳窩香肉眼可見的形銷骨立,眼下多有烏青,氣色也慘不忍睹。

“該死!”他一進門便掀翻桌子,破口大罵,“該死該死該死!都怪那個賤人攛掇!”

林裴文發火,眾人不敢說話。

孔群青假裝受到驚嚇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實則冷靜地觀察四周。

這一屋子有六七個人,武功都不差,但薛婧武功高強,身邊精兵無數,定能拿下。

他暗中摸摸袖子,稀碎香珠撒到地上,往裏埋一埋。

黑衣人們正在交換消息,一人安撫道:“貴君無怒,我們即刻離開。”

“給本宮密信!”林裴文精神渙散,根本聽不進去,發瘋似的抓住黑衣人的衣領,“本宮要寫書給周迢!”

黑衣人驚慌失措:“貴君,文王已經被陛下罷免王位,幾日前方在燕太傅的幫助下逃離臨淵,如今正快馬加鞭趕到奚琴,您這信怕送不過去啊,不如先跟我們一起去奚琴。”

“什麽?”林裴文不敢置信,他攥住黑衣人的手發抖,“怎麽會!周迢臥薪嘗膽這麽多年,如何就暴露了!”

黑衣人瑟瑟發抖:“是,是因為文王擄走了靜凡大師……”

孔群青默默看著林裴文。

只見他趑趄了一下,身子磕到掀翻的桌子上,一屁股跌下去。他也沒喊疼,一會無措地盯著地面,一會兒又驟然仰天大笑,繼而又憤恨地摔了好幾個板凳:“又是他,是那個賤人!從他去臨淵開始一切都變了!本宮知道他是誰,本宮知道他是誰!快,給本宮紙筆!”

黑衣人潛意識裏不敢反抗,忙遞上密信用的紙筆。

一黑衣人依言吹一聲口哨,召喚跟隨他們的信鴿。

“這一切,說不定都是陰謀……是那個和尚的陰謀!”

林裴文咬著筆,嘴裏神經兮兮得念叨著,洋洋灑灑寫下兩行字:“臨淵總有人能治他,總有……”

他把紙吹吹幹,非常仔細得從上到下閱讀了好幾遍。

整個屋子除了他都很緊張,孔群青看得出來,大家都怕薛婧等人突然趕到,把他們一網打盡。

他微微梗直脖子,可惜看不清紙條上寫的是什麽。

林裴文把紙團成小圓管,插入信鴿的腳邊放飛。

信鴿撲騰幾下翅膀,飛入慢慢無邊的夜色。

突然,林裴文轉頭,雙目瞪如雞蛋。他撒腿跑過來,用力抓住孔群青的頭發。

“你身上為什麽有靜神香?你身上為什麽有這種味道!”

大家都覺得林裴文瘋了,一黑衣女子趕忙上前拉住他:“貴君,這位是太傅的線人。”

“他不是,他是那賤人的人!”

撕扯間,孔群青奮力掙紮,衣領被撕了個稀巴爛,頭發也被林裴文狠狠扯住。林裴文被啃得崎嶇的指甲揮舞間刮花了他的臉,登時皮開肉綻。

他捂住自己鮮血淋淋的腮幫子,抓住一把土就往林裴文臉上灑:“你這個瘋子!”

林裴文沖他直喊“賤人”。

黑衣人們趕緊上前制止:“貴君,貴君!”

霎時間,林裴文忽然拔出黑衣人的劍就要往孔群青刺。

孔群青躲閃不及,眼看劍影逼近。

咻咻咻!

如蝗箭簇從林裴文所靠的窗戶□□進來,頃刻間刺穿林裴文的胸膛。

溪流一樣的血從林裴文的胸口、肩膀、四肢噴出來,駭得眾人一楞。

孔群青一個退步滑到墻邊,當即用衣角捂住口鼻,隨後毒箭如雨,煙彈一個接一個拋進來,將屋內人射死一大片。

兩個刺客逃過一劫,想從另一邊破窗而逃。

薛婧健壯的身軀霎時闖入,刀光劍影間,金石之聲肆起。

塵煙四散,一有力的臂膀當即把孔群青攙扶起來擋在身後。

她長刀歸鞘,一腳踹向刺客的腮幫子,踢出一枚毒藥來:

“陛下有令,若貴君出逃,殺無赦。”

慈悲寺背靠保山,保山往西有一孝賢山脈。

早有傳言,孝賢山脈一帶藏匿眾多土匪,險象環生,若有富人或商隊經過此處,無一幸免。

如今月上高頭,暮野四合,天高地迥間,山脈上點點星火,孝賢土匪的旗幟在風中獵獵飄揚。

靜凡大師是被“請”上孝賢寨的。

他一路無奈回禮,想到早年跟隨蓮池大師、悟善住持游走四方,布施眾人。且孝賢山脈離保山頗近,偶爾也有土匪打扮成平民往慈悲寺聽大師講經。

任憑孝賢寨中眾人個個手拿武器匆匆布置機關,一副即將大戰的緊張模樣,一見到靜凡大師,紛紛笑著行禮。

靜凡大師雙手合十,撚著水玉數珠,榻上臺階。

寨門四維布滿機關鐵索,他從小門而入,曲徑通幽後霍然開朗。寨中眾人一見大師,忙拿著各色武器沖上來作歡迎狀,鐵刃襲人。

緊張的氣氛彌漫整個孝賢寨,孫小狐邊大步走邊拍胸脯吹牛:“老娘當時,守著咱們的密道,突然聽到有響聲,竟然有一個漂亮女人擄著一個漂亮和尚躲進來了!老娘定睛一看,那不是慈悲寺的靜凡大師嗎!我們全寨都可稀罕靜凡大師,可稀罕聽大師念經了。大師又是高僧,怎麽可能不在慈悲寺!那女人武功高強,一定是跑到慈悲寺偷和尚去,把大師擄了!”

她說得有模有樣,寨中土匪邊打磨兵器邊聽得入迷,信以為真,紛紛附和。

靜凡大師額頭上青筋一根一根爆出來,根本有理說不清。

“結果那漂亮女人出去和人打起來了,老娘就猜到,肯定是兩方人馬在搶靜凡大師,你們說,這世道得多亂啊,大家竟然淪落到搶和尚的地步!”孫小狐“嘖嘖”幾聲,又趕緊回頭,“大師我不是說您不好啊,是那群女人太猖狂!”

大夥紛紛附和:“猖狂!”

有人就問啊:“然後呢?”

“然後老娘就一個手刀下去打暈大師,英雄救美,救下大師,順便堵住了咱們的密道,趕緊的,通報一聲,我孫小狐救下靜凡大師回來了,七號密道不得用了!”

眾人又是喝彩又是拍手的,簇擁著帶靜凡大師進山寨。

一路走來,無數人放下手裏的活,慕名來與大師握手。

靜凡大師的笑意冷冷的,手都要握禿嚕了。

山寨燈火通明,各方匆碌,仿佛有大戰一觸即發,整座山在震天的鼓聲中搖撼。

除開武夫,一路上,竟有不少書生模樣的人與靜凡大師攀談,個個談吐不凡,氣質文弱。

靜凡大師眉頭蹙起,心道這孝賢寨可真是臥虎藏龍,不知山寨寨主是何名頭?

他如今只身一人,自醒來後多方解釋,孫小狐也不願放他回去,他一路跟上山寨,如今一看,似乎來得很不是時候。

“要打仗了,敵人從南面來,所以不能把大師留在南面,必定會被惡人抓住。大師翻過這個山頭,從寨主的密道往北走,應該能逃離,”孫小狐走的飛快,還不忘回頭解釋道,“可惜,不能帶大師領略這孝賢寨了,指不定明兒起,就沒有孝賢寨了。”

靜凡大師沈默不語。

二人來到一占地面積頗廣的木屋邊。

孫小狐跪在門口大喊:“寨主,我把靜凡大師帶上來了。”

靜凡心生警惕,心道此番他被孫小狐打暈帶上山寨,沒能留下線索,不知周窈還找不找得到他。

在周窈找到他之前,他最好不要有危險的行動。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身著樸素長衣的男子悄悄打開門,朝靜凡友好一笑:“大師快請進。”

男子身形嬌小,比之靜凡矮了一個半頭。

他帶靜凡進屋。

屋內燈光融融,只有淡淡的木頭香氣。

正廳中央掛有一副精美的江山社稷圖,工筆精細,用色考究,靜凡一眼便認出此畫乃謝家王朝宮廷畫師沈樂清的絕筆。當年謝皇給出一個月的時限,讓他完成這幅禾單江山圖,誰知一個月未到,謝家王朝就倒了。

桌子是平常的檀木桌,但桌上花瓶,乃宮內絕品,非常人所有,除非陛下禦賜。

小屋華美,氣氛卻緊張得讓人喘不過氣。

珠簾玉翠叮鈴,一中年女子板著臉背著手走進來:“大師,久仰大名。”

靜凡回過頭,那人驟然一楞:

“六皇子?!”

太久沒有人叫他六皇子了,哪怕他身在皇宮,也沒幾個人把他當成皇子。

靜凡突然間慌神,想到那些個黑暗歲月,自嘲一笑:“阿彌陀佛,貧僧早已不是什麽六皇子。”

女子恍惚了一陣,她腳步亂顫,好在有夫君攙扶,方靜靜坐下:“沒想到……大師竟是故人,只可惜如今局勢緊張,不能和大師敘舊了。”

靜凡見對方是個好相與的,便放下一點戒心:“從何說起?”

“昌城太守與我向來不合,今日不知發了什麽瘋,揚言要踏平我孝賢寨,如今正舉兵趕來,半個時辰內定會攻上來,若大師留在南面,定會被抓走。她為人放蕩……大師一屆男子,恐怕受苦。”

靜凡無奈,心想周窈知不知道這件事。昌城太守突然囂張舉兵,定不是受臨淵指示,擅自動用兵權,一定收到了文王要反的消息,按捺不住了。

說及此,中年女子又不禁感嘆起來:“哎,十年前,宮中大辦壽辰,我有幸受邀上臨風臺,望見殿下一面。那時殿下唯十歲,瘦瘦小小,面龐卻似如今這般光華無兩,我記憶猶新啊。”

“閣下是?”

她搖搖頭,放下茶杯:“世道無常,奸人當道,忠臣義士無門,紛紛投入土匪窩……吾乃祈雪,周嘉上位後,我與秦太保、燕太傅不合,備受小人掣肘,一氣之下罷官,來這山上當起土匪來,日子也算逍遙。”

饒是年幼一直在深宮,靜凡也聽說過祈雪的名諱,她乃禾單第一清官,兩袖清風,為人正直,只可惜……

他眉頭微皺:“孝賢山寨中,具是如祁大人一般的人?”

祈雪豪放大笑:“志氣不投,如何相與?”

談話間,山寨外的擂鼓突然再次敲響,孫小狐又在門外嘶吼:“寨主!南面的官兵打上來了!”

祈雪拍案而起:“大師來的不巧,今夜我孝賢山寨正是最後關頭,無暇招待,但屋中有一密道,能助大師全身而退,只是……在下厚顏無恥,有一不情之請。”

“阿彌陀佛,施主但說無妨。”

“若有萬一,我的夫兒,還請大師盡力相互。”祈雪朝靜凡大師鄭重行禮。

說罷,靜凡記憶中分明是文弱書生的祈雪倏然扛起門邊的長桿大刀,踹開房門去:“寨眾們,今日,我們就與那秦狗賊拼個你死我活!”

秦狗賊?莫非是秦太保?

俗話說得好,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若周窈如今在此,助祁大人一臂之力,豈不得了一眾忠臣義士?

思及此,靜凡又著急起來。

“都怪小孫,沒什麽腦子,把大師卷進來了,大師快走!”祁大人的夫郎掩面哭泣,趕緊拖開一張床,拽住靜凡讓他入密道。

密道盡是汙泥,蹭的靜凡大師一臉汙漬。

他強行按壓住心頭的煩躁爬下去。

密道深處有兩個男孩正等著,年紀均尚小,他們一見到祁家夫君百年紛紛叫爹,撲過來一個個要抱。

“乖。”祁家夫君柔聲安慰,示意靜凡跟著他快走。

密道狹窄逼仄且分叉眾多,靜凡只能摸黑摸順著墻壁跟在端燭臺的祁家夫郎身後,像是從泥水裏淌過去似的。

靜凡大師抹去一臉的汙漬,攙住一個小男孩,走了將近兩盞茶的功夫。

悶熱濕潤的空氣漸漸渾濁,幾人微微喘氣,呼吸難免困難,呼吸聲在密道中回蕩,偶爾還能聽見馬蹄踏頂的聲音。

領頭的祁家夫君突然停住,舉高蠟燭像在找什麽。

他突然停下來:“這兒,還請大師幫忙。”

意識到這是一塊大石,靜凡忙過去舉手頂力推開,石頭太高,偶爾還要跳一下方能使力。

咯嘣一聲,頭頂灑下一泓月光。

祁家夫君熟稔地把孩子們一個一個抱上去,隨後讓靜凡大師先行。

靜凡大師費力扒住洞口爬上來,擡頭遠眺,不遠處的山上火勢如龍,整座孝賢山脈沸騰如湯。

喊打喊殺的聲音此起彼伏仿佛近在咫尺。

她們打到這裏來了。

祁家夫君用密道周邊的石頭堵住來路,用一個石塊做墊腳石,熟稔得扒住洞口。

轟隆!

孝賢寨門口似乎有火藥被炸開,整個山脈為之一顫。

祁家夫君用來墊腳的石頭陡然滑開,沒入小腿深的泥淖中,再尋不得。

個子過於嬌小的祁家夫君一時無措,靜凡扒住洞口,伸手要拉祁家夫君,誰知大家手和衣服都是泥巴太粘滑,根本抓不住。

嘩啦,袖子裏的水玉串滑出來,靜凡趕忙拽住。

祁家夫君手一撈,抓住那串水玉。

靜凡遲疑一瞬,咬咬牙,輕聲道:“施主抓住!”

身後的小孩子們見勢陡然抽泣起來。

突然,不遠處傳來官兵的咆哮:“誰在那!”

快!

靜凡無聲地催促,祁家夫君一手拽住水玉數珠,一手拼命往上夠洞口。

大師咬住後槽牙,使力,瘦削小臂上的肌肉緊繃,另一只手嘗試去拽祁家夫君的手腕,誰知幾次三番都被滑開。

孩子們也哭著抓住大師的手腕幫忙拉。

官兵密集的跑步聲漸行漸近。

快啊!

祁家夫君繃得一頭冷汗,悶哼一聲,終於扒上洞口。

刺啦。

靜凡心弦一顫。

嘩啦啦。

地血紫的水玉如雨,陡然全盤落索,在靜謐的月光下發出清透的紫光。

靜凡胸口一陣揪痛似的發疼,他當即去抓,只撈回幾顆,其餘咚咚咚落入密道的泥淖中,緩緩下沈,再不見蹤影。

大師瞳孔驟縮,當即便要跳下去撈。

祁家夫君好不容易爬上來,忙拽住他:“大師作甚,還不快走!”

“誰!”一官兵大步流星沖出灌木叢,提劍就要砍。

“大師!”

劍風觸及大師頸脖的一剎那,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從樹上落下來,一劍封喉。

血珠四濺,嚇得男人們不敢做聲。

薛家軍隨即全隊迎上,殺這些官兵如砍泥。

“靜凡。”周窈一頭狼狽,臂膀上纏著的繃帶還在滲血。他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來,小手緊張地幫他摸清臉上的泥垢,“你沒事吧?對不起,我一個沒註意又把你弄丟……”

“數珠……”他打斷周窈的話,眸裏擒著水色,攤開顫抖的手,手心裏只剩五顆珠子。

周窈看清他手裏的珠子,這才松一口氣。

珠子算什麽,再買就是了,人沒事就好。

啪嗒,啪嗒。

有水珠落在周窈手上。

周窈還以為下雨了,擡頭,一臉笑意僵在臉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