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陽子的心情就不好。正如浩瀚預言的那樣，請求宰輔接見的官員絡繹不絕。她惡聲惡氣地打發掉眼前的這一個後，索性離開了積翠臺。看來，景麒已經不得不繼續服用那該死的麻沸散了。他會變得越來越糊塗，然後，紙裏包不住火的那天就會來臨。

既然總有那麽一天會來臨，陽子簡直現在就想向群臣招供了。不過得到他們體諒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們會強迫她聽從他們的意見執政，或者要她的命。

景麒的身體垮了，對她的政策就是最有力的否定。

景麒真的失道了嗎？

如果失道了，他為什麽不說？

他沒說，所以她堅信他沒失道。

慶國是富裕的，國民是安居樂業的。她的理想不會是錯的，連青辛都說他覺得很不錯啊。

為了接近那個理想，多掌權一年，一個月，哪怕只多一天，都有意義。那就見招拆招，應付到哪天算哪天吧。她打開手中的文書，專心致志地閱讀起來。

突然！

一陣心悸。

她本能地環顧四周——風和日麗，鳥聲啁啾，一切如常。

可是她的心突突直跳，似要撲出胸腔。

“這是怎……”

她低低的語聲被喉頭湧出的鮮血堵住了。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一瞬間，只覺得眼前漆黑，心如刀絞，她霍然起立，向前奔去。是中了什麽邪術了嗎？或者是刺客的刀太快了？陽子只知道自己決不能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倒下來，她一定要奔出去，能奔多遠就多遠，那樣才有希望得到援助。不過她只奔出了幾步，大限臨頭的感覺就終止了。世界和身體都恢覆了原樣，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這是怎麽回事？

陽子毫不猶豫地向花殿奔去。千萬別是景麒出了什麽事！雖然沒有任何證據顯示這一異象和景麒相關，但她實在是太怕他會有什麽閃失了。途中無數次嘗試發動遁術，想要瞬間轉移到他身旁，但是心慌意亂的人怎麽可能發動成功呢？不管什麽法術，集中意念是基礎的基礎。萬幸的是，她的目的地並不遠，已經遙遙在望。

嘭！

心亂如麻進門的她和失魂落魄出門的青辛撞了個滿懷。

青辛連退幾步，跌倒在地。

他怎麽會在這裏？對了，他是臨行前來景麒所住的地方留個紀念吧。

陽子沒有停下腳步，急匆匆地從他身邊奔了過去。一向強壯的青辛今天虛弱得令人意外，但她無暇多想。這些日子青辛遇到了那麽多事，生離死別就在眼前，所以失魂落魄也不算稀奇。陽子只是拼命地往裏面沖，要先確認景麒安然無恙，確認了她才有心情考慮別的。

是什麽讓她在臥房門外停住了腳步？

她自己也說不清。

那扇總是關得嚴嚴實實的門，現在正虛掩著。這讓她感到青辛剛才是從這裏面出來的。他看到了景麒那見不得人的生活狀態了嗎？難怪他腳步虛浮目光渙散，一副慘遭五雷轟頂的模樣……

想推開門，只要輕輕一推就會開的門，卻怎麽也推不開。是的，她的手一點力氣也沒有，她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兩眼發黑，口角溢血，她的心臟就好像被一柄大鐵錘重重擊中了一樣。

這一次的反應比前一次更強烈，但她倒不是毫無頭緒了。

她知道了，那大鐵錘……是悲傷。

那是景麒的悲傷。

也許是因為他和她只有一墻之隔，距離近了，反應就大了。

也許是因為這一瞬間的他比上一瞬間更悲傷。

如你所知，肉體受傷雖然會影響心理健康，但不會直接造成心靈的重創。反之亦然，心靈受到的創傷並不會明確地傷害肉體，由於極度的悲傷而吐血……恐怕還是要先得肺結核才行。就算悲傷到了極致，肉體出現了不良反應，那也只會影響本人的肉體。

而景麒的悲傷，竟然強盛到了近乎實物，竟然會像某個實實在在的物體一樣，讓陽子的肉體產生了實實在在的損傷。這是因為景麒的靈力空前盛大，還是因為他的靈和她的靈之間有著微妙的紐帶呢？

空氣裏充滿了血的味道。

在熟悉的甜腥氣裏，她聞到了更為熟悉的氣味。那是一種像什麽花或什麽果實似的味道。花朵綻開的時候，果實破裂的時候，雖然很想用芬芳這樣的美好詞匯去形容，但那樣的味道幾乎不能稱之為香，那是氣味，只是氣味。擁抱景麒時，因為靠近了他的身體，就會聞到淡淡的氣味。和他接吻時，能感到他嘴裏的氣味更強烈。這讓她常常沈醉在吻中無法自拔，要克制住把他咬出血的沖動，也很艱難……

他流血了。她想。

在門的背後，他在流血。

大量的血！

一定是大量的血！因為空氣裏充滿了奇異的氣味。

“青辛在骨子裏，和月溪頗有相似之處。”

祥瓊的話突然在她腦海中回響起來。

和月溪……

殺死峯麟的月溪……

相似……

陽子兩腿一軟，跪倒在地。

她竭力回憶著青辛剛才的樣子，但她當時心急如焚，沒怎麽註意他，所以記憶很模糊。

他，難道他對景麒行了兇？

只要推開門，就能看到一切。陽子的氣力已經恢覆了，卻已經沒了推門的勇氣。

直視悲劇，正視悲劇，需要勇氣！

她顫栗起來。

那麽多的血，也許推開門就會看到妖魔分食景麒的屍體……

只能顫栗。

只是顫栗。

“好了，好了，不會再痛了。”

房內傳出了溫柔的語聲，極平靜，極和藹，極安詳，就像春日微熏的暖風。

玉葉？陽子驚喜地叫了起來，玉葉，你回來了嗎？在她的人生中，只有玉葉一個人會用這樣的聲音說話。決不是熾熱的，強烈的，卻蘊含著無窮盡的關懷。

和話語的內容無關，仿佛是聲音本身在說有她在就沒問題了，就沒有任何問題了，就是會令人產生這種奇妙的安心和信賴感。

然而，不是玉葉，玉葉已經死了，人死不能覆生，再說陽子也聽出來了，口吻雖像，嗓音卻不一樣。

“已經不會再痛了……”

嗓音很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是誰。

陽子甚至想到了兒時的母親。那個聲音像極了哄她安睡的母親。是了，除了玉葉，她還有母親。律子夫人家教嚴格，所以陽子幾乎忘了她也曾給過自己春風似的關懷。果然，那個聲音用更溫柔，更輕柔的語氣說：“眼睛閉閉好，睡吧，我的孩子。”

啊，芥瑚。陽子終於聽出來了。

因為芥瑚說話一向矜持，只有禮貌，毫無溫情，所以陽子沒能立刻聽出是她。

“睡吧，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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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從青辛開始，也就由青辛結束吧。

或者還可以更往前推一點，推到外章，景麒缺乏母愛，不懂母愛，於是前朝垮了，而這個故事的結局是景麒得到了母愛。

大猩猩嘮嘮叨叨挑唆了那麽久，終於讓芥瑚建立了自我……可喜可賀！

下一部《雲海的潮騷》，請拭目以待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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