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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的王冠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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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給青辛最大的憐惜,可又無法忘懷他一手造成的所有犧牲品。然而,就在陽子左右為難的時候,青辛主動表示不需要她的關懷。他請她別靠近他,以免汙了她的手;他對她說,祝願她永遠保持一顆赤子之心。

這種自覺,或曰體貼,只會讓人更難受。

所以撇開群臣回到積翠臺之後,陽子沈痛地伏在案上,久久不作聲。

悲劇發生了,卻不知該恨誰,不知到應該惋惜誰。

所以她只能沈痛地沈默著。

“聽說今天在午議上發生了很多事……”

不知何時起,她身邊多了個人。

那人溫柔地撫著她的頭頂,像父親一樣,噢不,中島先生並不是這麽溫柔的人。那雙手,像她早逝的爺爺一樣充滿慈愛。於是她孩子般地倒入對方懷中,無聲地流淚。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您不必如此執著。”

“老師,我好痛苦。”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不可能始終和您同步。相遇了,相知了,同行了,分道揚鑣了,人與人的關系,大抵如此。人們有時重逢,有時不能,人生際遇,大抵如此。”

“那……人生是多麽寂寞。”

“蓬萊人為什麽結婚?我曾經這樣問過您。還記得您是怎麽回答的嗎?”

“因為寂寞吧。”

“怕寂寞,所以蓬萊人要尋覓人生伴侶。而您恰好有一位伴侶,他沒有屬於他自己的人生,只為你而生。”

“不,太師。”陽子仰起臉,“他為民而生,為王而生。我是王,但王未必是我。”

“他有可能失去您,您卻不會失去他。您還擔心些什麽呢?如果他死了,您依附於他的生命就會宣告終結。而他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舍棄您。”

“謝謝,我覺得好過了很多。”

“不客氣。”

“剛才,如果老師您也在朝堂上,該多好。”

“我改變不了什麽。”乙悅淡淡地說,“我操縱不了別人的人生。沒有人真正能操縱別人的人生,連天帝也不能。金月真不會聽我勸阻,青辛也不會,其實您也不會,不是嗎?就算我在場,我該勸您退位還勸您手刃金月真呢?唔,話說回來,青辛啊,青辛那孩子還真有點意思。您別看他說政治,說權術,說得高深莫測頭頭是道,其實他壓根就不懂。那孩子並不適合走仕途,這樣也好,剝奪仙籍,讓他覆歸草莽……”

“連、連天帝也不能?”

陽子慌忙岔開話題,因為想到青辛她就心如刀絞。

“如果天帝能夠操縱人心,操縱人生,天下還會有失道的君王嗎?不管被選中的人看起來多麽缺乏名君的潛質,那一刻、那個國家的那個人,絕對是最有王者器量的人。天帝讓萬物有靈,並不是想讓萬物感受痛苦。”

“明明俗話常說天意弄人……”

“我們以自己的靈為藍本,讓萬物有了同樣的靈,從此萬物變成了眾生。然而眾生皆苦世人多愚並不是我們的本意。我們沒料到肉體的感受竟如此強烈,遠勝於靈,在肉體鮮明真切的各種感受中,靈的感受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因此眾生弱肉強食,欲壑難填,迷失了自身的靈性。就連有幸飛升的那部分,譬如王或官吏,生命的存在方式已經轉化為以靈為主,卻依然為了食欲、物欲、□醜態百出。”

“我本以為,那是他們愚蠢。一旦得到仙籍,不老不死不病,食物變得可有可無,沒有結婚的必要,因此離婚的人也不在少數。雲海之上四季並不分明,況且肉體對氣溫的感受也不那麽敏銳。衣食住行各方面的奢侈享受對地仙來說意義不大,可他們卻不惜為身外之物犯下足以剝奪仙籍的罪行。這難道不是本末倒置的愚蠢嗎?在蓬萊,不以權謀私,當官就沒有任何好處,可是在這裏,當官本身才是莫大的好處,不是嗎?”

“是的,所以從最初開始,一切就失控了。沒有肉體的創造者,不知道應該怎樣引導人類應付□的幹擾。天綱天條天理,規則越來越多的規則,只因這萬物有靈的世界離最初的構想越來越遠。即使毀滅世界重新再來,對天綱進行修訂,采用更嚴厲的手段,更細致的規則,讓新世界勉強在正軌上運轉……”

“主上,微臣可否入內?”

門口出現了浩瀚拜伏在地的身影。

陽子看了他一眼,抓起書桌上的硯臺,向他擲去。浩瀚擡起頭,硯臺堪堪從他耳邊擦過。他似乎也沒太吃驚,只是苦笑。

論陽子的手勁與準頭,想砸他,自然沒有砸不中的道理。

“站起來,進來吧。”

“已經教了您多少遍,您該說平身……”

“煩死了!”

“是,是。”

“你是來懺悔的還是來狡辯的?”

“我?其實我只是有事找太師……”

這回飛過去的是一支狼毫。

浩瀚嘆了口氣,把筆與硯臺都拾了起來,恭恭敬敬捧到陽子面前。

“我和老師還有話要說,你有事,就在這裏講。”

“遵命。”

“行了,快說吧。”

“我一直在思考青辛的話。假如把掌握政權的人比喻成水,那麽水至清無魚來形容采王砥尚就最恰當不過了。追求完璧般的道德,會給國家帶來災難,孫禦史的父親也是一個例子。可為什麽賢明的黃姑也不能避免失道的下場,而月溪早已下臺的芳國還是老樣子?雖然沒有麒麟出現,沒有王,芳國倒也沒有變得更糟。”

浩瀚凝重地註視著太師。

“流水不腐……這就是青辛的觀點吧。”

“假如掌握政權的是某個具體的人,不論此人如何努力,臣民如何苛責,都不可能永遠保持在理想狀態,我們所渴望的永恒王朝也不可能來臨。假如掌握政權的是一個不斷更換成員的群體,那麽總能保持在接近理想的狀態上。但是,這個理論有很大的缺陷,太師,多少年來人事變動,大多源於黨同伐異。失職只是一個人下臺的幌子,其實質,是派系鬥爭的犧牲品。我相信主上並非不了解這一點,事實上主上也曾利用這種風氣整垮過必須整垮的酷吏。那麽,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慶國的高官,也就是主上打算放權的對象,只會為了肉體特有的欲念動搖嗎?”

“我不太明白你的問題。”乙悅皺眉。

“像我的前任那樣,愚蠢地貪戀身外之物的官員,在王朝更疊頻繁的亂世很多,但在主上的長治久安之下,那種人已經極為少見了。斂財與揮霍對地仙來說,並不能帶來明顯的舒適感,卻可能讓人失去仙籍。所以我認為,在金波宮的官吏身上,□對靈的幹擾並不強烈。”

“餵,躲在門外偷聽也是君子的處世之道嗎?”

“偷聽?什麽偷聽?”

浩瀚一臉無辜地裝傻。

“可事實是,金波宮內暗流洶湧,片刻不停息啊。”

“我想,這是靈的欲望。”

“靈也會產生這麽世俗的欲望?”太師詫異了。

“眾生之靈,和眾神之靈,壓根就不是一回事,不是嗎?”浩瀚慎重地說,“大多數官吏對錦衣美食不屑一顧,對美人豪宅毫無興趣,但權力帶來的感覺,那種飄飄然的舒適感……”

“你的意思是?”陽子睜大了眼。

“流水不腐。但現有的水只怕不肯被流掉。您的理論不可能實現。因為您要推行您的政策,就要官吏來執行。”

“換個王,當然要比換自己合算。”

“沒錯。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希望自己有個主子,群臣阻礙您平等視人,是因為這對自己有害無益。我們這裏的人,沒有蓬萊人那種盲目的忠君思想。”

“反正就算王沒了,妖魔也不會立刻到金波宮來。”陽子苦笑著搖頭,“可這些人就不能稍微顧念一下景麒的感受嗎?就算不關心他會因此受到怎樣的折磨,也該想想他是否經受得起頻繁的折磨吧。聽你的口氣,好像沒人在乎換王的次數。”

“麒麟是一種看起來很柔弱的生物,但他們非常頑強,非人類能及。”

“老師,總不能因為相信他頑強,就毫無顧忌地折磨他吧!”

“他只要能履行他的義務就行了,人們就是這麽想的。不然舍身木何謂舍身……”

“不管怎麽說,不管我的革新多讓人擔憂,目前的慶國還很繁榮吧?逼我讓位,真的利大於弊嗎?”

“……因為臺輔特別擅長找王。”

“哈?”

“國家破敗後,新王要力挽狂瀾過一山就太困難了。而我們無論如何也不想失去臺輔,因為並不是每個麒麟都擅長找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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