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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的王冠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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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假以來,景麒終於過上了富貴閑人的日子。

他按照陽子的要求定居在燕寢的典章殿,因為仁重殿和養心殿有過太多不堪回首的傷心事。早晚還是各服一次藥,所以他每天早睡晚起,總要到日上三竿才懶洋洋地開始梳洗。

他原本想趁這難得的閑暇時光看看書練練字,但很快就發現看書寫字容易疲倦,遂放棄;又想找人下圍棋消磨時間,但不是人人都像青辛那樣具備越挫越勇的美德,也就是說,三五天後,典章殿任職的內小臣中就再也找不出樂意陪他對弈的人了。

青辛作為男性,不能進入燕寢。景麒也不便常去宮外的官邸做客。況且他其實並不怎麽熱衷下棋。其實,他只是精通琴棋書畫,只是精通,稱不上興趣愛好。

於是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極盡無聊的境地。

他甚至有點理解貪官汙吏何以成為貪官汙吏了。那些精神世界貧乏的人,精神生活貧乏的人,為了擺脫無聊,花天酒地夜夜笙歌,或以撕毀綢粉碎珊瑚為樂。他們需要大量的金錢和無聊作戰。雖然笑到最後的勝利者不多,但總有人在不歸路上前赴後繼。

景麒感到自己正是精神世界貧乏之至的生物,貧乏到了連一擲千金的快樂都想象不出來的地步。無論高雅還是鄙俗,他想象不出有什麽事,能讓自己覺得不無聊。

“臺輔!臺輔……”

禦膳房的小廝接連呼喚了幾聲,他才回過神。

“今天早上我不服藥了。”

他說。

煎藥也是一門學問,決不是在藥材裏加點水放在火上煮開就可以的。他看著熱氣騰騰的藥碗突發奇想,為什麽不去學幾道菜呢?陽子也曾為他在仁重殿的廚房中大展身手。

即使他本身對此不以為然,但是,只要陽子認為這是一種表示心意的方式,不,想當年,想當年舒覺也喜歡做菜給他吃。

看來,人類哪怕當上了神仙,食物已經不再是維持生命的必需品,還是對食物有著特殊的情結。這是出生就是神仙的他難以體會的近乎本能的情懷吧。

“您怎麽可以這麽任性呢!”

女官在一旁譴責。

“今天有點事。”

至少,至少在今天,他要保持清醒,要很有把握地知道自己究竟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做什麽。因為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太師雖然沒作承諾,但話裏話外似乎在暗示,他會鼓勵陽子在這個特別的日子前來求和。

心裏一旦有了這樣的預感,即使陽子不來,他也會產生她來求和的幻覺吧。反過來說,如果陽子真的來了,而他把她當成幻覺,那就更糟糕了。

“臺輔,您……”

小廝似乎也想規勸他。

“主上愛吃什麽?”

景麒硬是把話題轉到了他感興趣的方面。

陽子對他的口味了如指掌,他卻對她一無所知。

他想,她確實比自己更用心。

“主上為了不給我們添麻煩,什麽菜都做出很愛吃的樣子。”

“哦。”

“但是,如果我們不知道主上的口味,不就失職了嗎!”

“既然她本人不在乎……”

“我們在乎!”

少年的臉漲紅了。

看來是牽涉到成就感或存在價值之類的問題了。景麒聯想到了總是怨聲載道的司裘人。

他倆開始探討陽子偏愛的菜肴和糕點時,陽子不負所望地走了進來。乙老頭還沒來得及鼓勵她。她揪了一會兒頭發就毅然放棄了送花的主意,決定先來求和。

“景麒,你好像不舒服。”

“唔……”

“臉色怎麽這麽差,比昨晚差多了!”

“嗯……”

“因為臺輔不肯服藥。”

小廝趕緊告狀。

“啊?”

“就是啊,所以癥狀加重了。”

女官立刻幫腔。

“為什麽不肯服藥呢?”

陽子的口吻……與其說是責備,還不如說是溺愛。

“唔……”

“你明明很懂事的,怎麽突然像個壞小孩一樣?”

“……”

景麒無言以對地看著她。

“我想臺輔是在等您……服過藥他就要睡了。”

“真是的!睡醒之後我就又來了啊。”

又批評又哄,著實過癮。

陽子端過藥碗,心想芥瑚真是好福氣。

“過來,服藥!”

“我以為您會有事和我談……”

陽子深深嘆了口氣。

“沒有嗎?對不起……”景麒的臉色頓時黯淡得無以覆加,“那我就服藥吧。”

“你說對了,是有事,我只是有點羞於啟齒……”

他向她伸出了手,但她卻緊攥著藥碗不放。

不管內情怎麽樣,客觀上看,就是她單方面拋棄他、轉向別人求愛了。被人拒絕後,現在又來請求覆合,真是非常難為情。她相信景麒不會開口嘲笑她,一定會順從地接受她的請求,而這正是她感到難為情的根本原因。

“請直說。”

“我、我……”這種時候如果說抱歉就太可恥了。但不從道歉開始,又怎麽請求覆合呢?她只能硬著頭皮把陳腔濫調的道白繼續下去,“我一時沖動背棄了當年的誓言,誤以為自己愛上了別人,後來,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你在浴室裏……我才意識到自己最看重的人,一直都是你……”

眼見景麒神色不善,陽子識相地閉了嘴。

果然,這樣的陳腔濫調只會讓對方倍增不快。

“您……”

陽子深深低下頭。

於是景麒的語聲柔和了下來:“我明白了,那就再好不過了。”

那天晚上,在浴室裏,他做了一些難以解釋的怪事,一直懊惱到現在。那樣的自己竟然會讓她意識到自己的重要性?一瞬間,他幾乎想要怒斥她為什麽專程趕來譏諷他!但是看到她那俯首貼耳的姿態,又覺得這是極為誠懇的求和。

糾纏這些還有什麽意義。他希望和她覆合,所以答應和她覆合,這是毋庸置疑的正確選擇。

“來,我餵你……”

“嗯?”

“我天天都來餵你好不好?”她在他身邊坐下,“我喝一口,你喝一口。要苦,我先苦。”

“謝了,不用。”

景麒近乎粗暴地拍開了她已經送到唇邊的湯匙,不顧她的錯愕和難堪,搶過藥碗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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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坐臥行走還是修文習武,陽子的心思都掛在了景麒的態度上。

他明明同意重歸於好,又為什麽對前去親近的她如此排斥?更可氣的是,她這邊愁腸百結寢食難安,他那邊卻滿不在乎地呼呼大睡。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非常清楚地記得,自己為什麽會在沖動之下背叛了他。就是因為她憤然出奔,他沒有追上來;而她悻悻然主動返回時,卻看到他若無其事地吃藥睡大覺。

他為人一向刻板,也許算是個缺點,但陽子從不奢望改變他這種脾性。她只是怎麽也無法接受,當維護兩人的關系和他固有的生活習慣產生沖突時,他竟選擇維護生活習慣!

這樣的藐視讓人絕望……

是藐視嗎……

陽子啪的一下合攏手中的公文。

哪怕沒有在浴室外聽到他的獨白,她覺得,只要自己靜下心來想想,就該知道他決不會不把自己放在眼裏。

這一次,她不會再把他逼到理智的臨界點了。她要相信他不是抗拒她的親近,更不是滿不在乎才呼呼大睡。那麽,是他的身體已經衰弱到了連哄她的力氣也沒有的地步了嗎?她霍然起身,召集禦醫。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些年來他竟沒有看過醫生。禦醫為他處理了那些嚴重惡化的擦傷,也就僅此而已。於是陽子又專程去了禦膳房。他一直在吃藥,她知道,而且他說過藥很有效。

這藥是按照什麽方子、誰的方子配制的呢?

答案是已故的樊阿。

“主上,您怎麽了?”

“沒、沒什麽。”

死人的藥方讓她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不自在,總覺得不祥。

早年景麒也曾多方求醫問藥,後來選定了樊阿,說是只有樊阿對他有幫助。她不明白為什麽樊阿死後藥效反而更好了。從他的表現來看,顯然已經擺脫了那種死去活來的痛苦,只是身體還很虛弱。

“主上?”

“把藥方給我看看。”

風茄花一升,生草烏、當歸、香白芷、川芎各四錢,炒南星一錢。羊躑躅三錢、茉莉花根三錢、菖蒲三錢。

呃……

除了茉莉花和菖蒲,陽子都不認識。別說植物了,連字都不太認識。

“把藥材也給我看看。”

陽子一味藥一個名的核對著,最後盯著風茄花沈思起來。

為了保持藥材的質量和數量,不但準備了大量幹貨,還在溫室裏栽培著新鮮的花。當陽子面對活生生的風茄花時,似曾相識的感覺就更強烈了。

那大朵大朵潔白的鮮花,美得驚心動魄,走近前去,即可聞到馥郁的香氣。

“主上,請別太靠近。”

“哎?為什麽?”

“花香迷魂,對人體有害。”

“啊?啊!”

陽子終於想了起來,她在電視裏見過這種花。因為看到的不是實物,所以印象不夠清晰。

“您似乎很震驚……”

“曼陀羅。這是曼陀羅。”

“曼、曼……”

“曼陀羅,又名天使之號角……”

陽子感慨萬千地說著言情小說裏出現過的句子。

“天、天使?”

“不談這些了,這不是毒物嗎?”

比起顏色艷麗花朵單薄的罌粟以及毫不起眼的大麻來,曼陀羅要美麗得多。

“是啊。”

“既然你們都懂,怎麽還讓景麒亂吃!”

“主上,這就是您對醫藥不了解了。罌粟和風茄花都能入藥,連砒霜都能,只要病情需要。”

“你們只是花匠,又不是醫生……”

“那就請幾位禦醫來看看?一定可以消除您的顧慮。”

幸好陽子只看過電視劇和言情小說,要是她還對中草藥有了解,看見草烏,知道又名斷腸草,只怕會當場暈過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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