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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棘的王冠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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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蕙從玉葉手捧的托盤上挑了一支金簪,在火紅的發上比劃著。

正是晨起梳妝時,看似俏皮的小仙蕙,言詞卻十分嚴肅。

“陽子,你究竟打算怎麽處理那些商人?”

“禁止私人煉制與販賣鹽類,禁止私人開礦冶金,一律改為國營。各州新設均輸官一職,具體法則浩瀚他們還在商議……”

“不搞那什麽薦璧啦?”仙蕙心中的石頭落了地,語氣也就輕率了起來。

“仙蕙,知道君無戲言這個詞的意義嗎?”玉葉斥責道。不過,與其說她在責備仙蕙,不如說她是在責備陽子。

“那些鹿老也不產子,我們的國庫等不及呀。”陽子狡黠地笑。

“冢宰都把您教壞了。”

“圓滑變通不好嗎?你該不會希望我真去剝鹿皮吧?”

“我希望您不要輕率地頒布連自己也不以為然的法令。”

玉葉的語聲雖然嚴肅,為女王束起袍襟的手卻異常溫柔。

“是想惹景麒頂嘴嘛。”

“然後呢?”

“什麽然後?”

“如果臺輔斥責了您,然後呢?”

“然後我就虛心接受,展示一下我這勇於納諫的胸懷……”

仙蕙噗嗤一聲,笑了。

“景麒對我似乎有點誤會,也是怪我,前一陣老對他說詔命詔命的,不過他也太不像話了,把自己搞得那麽瘦,又不懂休養調息,脾氣還倔,我急眼了才用詔命壓他。總而言之,我想消除他的誤會,讓他知道他的意見我會聽。但是現在,坦率地說現在我很生氣,他究竟算是什麽意思!不管我的言行多麽荒謬,他就是在那裏默默地逆來順受,看來不把我釘上暴君的恥辱柱他是不會善罷甘休了!”

“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玉葉笑了。

“說吧。”

“國君聽取他人的意見改變自己的想法,才稱得上胸襟廣闊。臺輔反對發行官方薦璧,而您采納了他的意見,考慮到您本人其實也是反對的,似乎不能稱為從善如流勇於納諫。雖然臺輔有點死腦筋,但我相信他不至於認為您真的會殺鹿剝皮,也許他只是不願意陪您玩這種君君臣臣進諫納諫的游戲而已。”

“……果然。”沈吟片刻,陽子才開口,“果然真正的進諫叫人很不舒服。”

“您能采納嗎?”

“能。”陽子鄭重地點點頭。

“陽子,你真了不起。”在私人場合,玉葉也總是直呼陽子的閨名。

“我不會再做這種蠢事了。每次直面自己的愚蠢時都會感到不悅,明明知道這樣更蠢,卻難以自控。玉葉,其實我應該為有機會中止愚行感到高興,不是嗎?”

“不是。”玉葉斬釘截鐵地答道,“那是聖人的操守,不是國君的操守。而聖人絕對當不了稱職的國君,畢竟,還有什麽人能比麒麟更聖潔呢。我認為國君在道德方面追求完美,只會是國家的災難。”

“……受教了。”陽子誠懇地說。

“玉葉大人,陽子還在為臺輔的事發愁呢。”

“嗯,已經道歉了無數次,他也一直說原諒我,不,他說壓根就沒放在心上,可你們也看到了,他和我的關系正常嗎?”

“叫我說,都怪陽子的家太大。”

“哎?我的家?太大?”

“我老家有句話,叫做夫妻不記隔夜仇;還有句老話,叫床頭吵架床尾和。那是因為吵架也好打架也好,說到底就那麽一間房一張床,晚上睡覺無處可去,兩人往同一個被窩裏一鉆,就那麽大點地方,然後,沒多久就會抱在一起萬事大吉啦。”

面紅耳赤的陽子趕緊捂住了仙蕙的嘴。

看來隱瞞病情是正確的選擇——玉葉含笑看著兩個追打起來的姑娘,無奈地想。

讓國君和官吏以及百姓知道麒麟染病,只會造成不必要的恐慌。即使確定國君失道了,依靠政策調整讓麒麟痊愈的先例也幾近於無。因為治國安邦是非常覆雜的事,是非利弊通常不能一目了然,而信心崩潰對政務的傷害是最致命的。

一旦國君喪失自信,原本可以正確決斷的事也有可能誤判;一旦官吏喪失自信,喪失對國君的信任,行政機關就會化為一盤散沙;而一旦百姓對國家喪失了信任——須知行政機關原本就是協調、拘束各階層利益分配的機構,只怕會把正當的政策也定性成迫害。

如果不是失道之癥,那麽告訴不谙醫術的人也沒用。不過,從景麒的個性來看,如果他自己確定了失道,一定會直接通知陽子,甚至直言相斥嚴詞譴責。

他之前有過失道的體驗,如此沈默,玉葉願意相信病因另有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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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麒,景麒……”

采納了仙蕙的真知灼見,陽子整整一天,盯牢景麒寸步不離。

景麒被她盯得一頭霧水,臉上不動神色,心中卻擔憂不已。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強迫他吃午飯吃晚飯,事實上她自己也沒動碗筷,只是在用餐時間拿了個蘋果津津有味地啃。因為看上去啃得異常香甜,景麒不禁有點動心。

“要吃嗎?”

下意識地想點頭,想到在她面前吐了就難以收場了,他只好搖搖頭。

陽子啃完蘋果,又轉攻獼猴桃。明明是他最愛吃的水果,卻無法過來分享,顯然玉葉的匯報並沒有誇大其詞。她想起一個高中同學,因為過於在意體重而患上了神經性厭食癥,吃什麽吐什麽,後來住院治療了很久,差點送命。

她有點緊張地握起了景麒的手。

“你近來瘦了很多呀,胃口不好對嗎?不過別在意,別在意。”她加重了語氣強調著,“反正神仙不進食也不會死,瘦點看著精神。”

雖然景麒的樣子和“精神”完全不沾邊。

陽子可以想象他對體重銳減的焦慮。她深深地後悔自己先前的莽撞言行。掌心越來越熱,因為緊張,甚至出了汗,濕膩膩的。但景麒的手卻毫無變化,握著他的手就握著像一塊微涼的玉。

如此淡漠,她都道歉了,他也說了“讓過去的事情過去吧”,態度卻如此淡漠。雖然浩瀚曾經建議維持兩人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關系,可她一點都不想當什麽君子。

“飯”後,景麒按例到書房看書,陽子不放手,他也不便甩開她,於是他倆手拉著手走動、落座,然後他看書,她喝茶。若是在從前,她一連幾小時無所事事,他早就大發雷霆了。然而如今不比從前,無所事事的女王盯著他看,看得他臉上都能開出一朵花來了,他還是全神貫註地翻閱書籍。

“景麒,景麒,對我說句話。”

“夜深了,您該歇息了。”

陽子讚同地站起了身,卻向仁重殿深處走。

“您這是?”

“今晚我歇在這裏。”

有那麽短短的一瞬間,陽子幾乎聽到了他的斥責聲,一國之君留宿在仁重殿,成何體統!不過她立刻意識到這是錯覺,景麒在她身邊低著頭,單純地低著頭。

她遣散了深宅的仆從們,親手為他疊被鋪床,而他只是楞楞地站著。也許他曾用琢磨著什麽的目光窺視過自己,但她不能確定。因為每次她看他的時候,他的目光都沒有焦點。想在浴池中如何如何的綺念頓時煙消雲散,在這樣的他面前,賣弄情趣只會令雙方都尷尬。最終他倆還是各歸各沐了浴,她以為他會反對自己和他同床共枕,但他沒有,話說回來,這幾年他沒有反對過她任何事。

“為什麽我非要討好這家夥不可呢?”

陽子瞪著那個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背影,自憐不已。心裏想著要拂袖而去,手卻伸向他,摟住了他的腰。原本沒指望他會有什麽反應,可是那個瘦骨伶仃的身體卻在她懷裏震動了起來。那種震動越來越劇烈,好像脫了韁的野馬一樣難以控制,陽子一橫心,整個人都用力貼到他背上。

他還是那麽在乎她,應該感到自得才對,但是陽子心中只有淡淡的淒涼。因為貼在一起,所以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渾身的骨頭有多硬,還可以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胸膛被反襯得多溫暖多柔軟。

像是要把他埋葬……又像是要拯救他似地,陽子把他深深摟入自己的心窩。

“放開我。”

“嗯?”

“別碰我。”

“…………”

久久得不到陽子的回答,景麒終於感到了後悔。

他本已喪失了對她說“不”的勇氣,卻在青辛和玉葉的鼓勵下產生了朦朧的希望。國君用詔命強迫麒麟在歷朝歷代都是常事,從前他倆爭執不下時被詔命壓制,他也不覺得怎麽樣。從何時開始他懼怕起這種天經地義的事情了?是的,是從瑛州出巡之後開始的。他的心態扭曲了,在不知不覺中,他把她放到了妻子的位置上。並不是不知道她是自己的王,卻失去了下仆必須具備的謙恭心態,所以聽到詔命一詞就滿懷怨恨,心碎神傷。

陽子是個熱忱的姑娘,只要好好對待她,她一定會和他再度親近起來。但是他不忍心“欺騙”她對自己付出真情,因為她心中的疑問,他只能作出讓她痛苦的回答。

——如果國家需要,不論你我如何恩愛,你也不會反對上天處我死刑,是嗎?(她沒能問出口)

——是,用自己的性命處死你是我的天職,我決不會背棄我的天職。(他無法答出口)

只要對她實話實說,兩人就可以斷絕私交相敬如賓,維持純粹的君臣關系了。或許這樣景麒還能輕松些。然而多管閑事的青辛卻搶先和陽子立下了執行死刑的誓約。

那家夥究竟是想照顧陽子的感受,還是想照顧景麒的感受呢?哦,當然,他是想兼顧兩個人的感受。那家夥,總以為天塌下來他能扛,妄圖照顧所有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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