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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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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應閑想跟著苗笙在綠綺琴打探消息, 一來是覺得這確實是個辦法,而且苗笙不懂功夫,萬一有什麽危險,自己在旁也能護著;二來他這一路上都跟在赤蚺後面, 也摩拳擦掌想要體現自己的有用之處, 免得總覺得自己像個拖油瓶;至於第三, 他確實也對五陵渡乃至綠綺琴的環境充滿了好奇。

以前只是幫人送東西來過五陵渡,對城中紛亂覆雜的三教九流之事有所耳聞, 綠綺琴是個遠近聞名的銷金窟,關於此處有許多令人瞠目結舌的故事,他非常有興趣一窺其真面目, 更不用提孔曇這類更加神秘的人物。

想想還有點小激動。

至於偽裝身份,自然是扮成小倌,反正苗笙不可能真讓他出來接客,如果非有人糾纏, 那就說自己賣藝不賣身好了,應該也沒人敢在這裏撒野。

畢竟綠綺琴有那麽多護院和打手,不是用來當擺設的。

然而苗笙聽了他的想法, 冷冷一笑:“敢問先生有何藝可賣?”

“啊!!!疼!輕點!”卓應閑顧不上回答他的問題,絲毫不顧忌形象地嗷嗷直叫。

此刻兩人正在綠綺琴的一間裝點得如同錦繡堆一般的廂房內, 一名丫鬟正在給卓應閑——拔眉毛。

“怎麽這麽疼?”卓應閑眼圈都紅了,捂著另一邊眉不肯讓人碰。

丫鬟知道這是老板貴客,耐心道:“公子雜眉太多, 須得一一拔除才好修飾,請公子暫且忍耐。”

“不能用刀刮麽?”

“刮過仍有痕跡, 不如拔除來得幹凈。”

卓應閑雖然在柳心苑待了兩年,但那會兒還不用拋頭露面, 還沒學過這些,接下來的十年過得如同普通男子一般,對於妝容修飾這種自然一竅不通,更沒想到還會如此之痛。

苗笙斜斜地靠在一旁榻上,姿態和神情都十分慵懶,兩手籠在寬大的袖子裏,好笑道:“這點疼都受不了,我可真是高看你了。平時練劍或者跟人打架受傷不疼麽?也哭成這樣?”

“那可不一樣!”卓應閑瞪圓了眼睛。

“哪裏不一樣?”

“就……”卓應閑其實也不知道哪裏不同,哽了半天才哽出個答案,“感覺不一樣!”

“強詞奪理!”苗笙輕笑一聲道,“小弦兒啊,別怪哥哥沒提醒你,若是連拔個眉毛都受不住,將來……可有你疼的。”

卓應閑眼裏汪著淚,聽出這話的弦外之音,感覺跟親密之事有關,又不知道為何會疼得受不住,但沒好意思回嘴。

苗笙慢吞吞地從榻上下來,湊到卓應閑跟前,仔細打量他的臉:“嘖嘖,這眉毛雜成這樣,可以媲美水貔貅那幫糙漢船員了,還不得嚇跑我綠綺琴的客官?海棠,給我拔!”

卓應閑委屈:“小笙哥哥……”

“撒嬌對我沒用。”苗笙板著臉,“是你自己說要扮小倌的,若是不像,我綠綺琴丟了名聲倒沒什麽,你若是穿幫了,怕你有性命之虞,回頭你那漢哥找我算賬,我怎麽交代?”

“他才不會……”想起聶雲漢,卓應閑不禁訕訕,也不知自己若是裝扮成小倌那樣,這人見了不知作何感想。

這倆人什麽情形,久混於歡場的苗笙自然看得剔透,見狀不由笑了笑,又將卓應閑一軍:“還說著要幫赤蚺找線索,這點疼就怕了?”

一箭射中紅心,卓應閑立刻挺直腰板,拿開了遮著另一邊眉毛的手:“不怕!來吧!”

那個叫海棠的丫鬟拿著小鑷子湊過來,安慰道:“卓公子別擔心,海棠一定輕一點。而且看你胡須也不茂盛,刮刮便好,也不用拔了,要不然那個才疼。修完眉再給你開面,保你皮膚如羊脂玉一般柔滑。”

卓應閑一聽,被震驚到,但臉在人家手裏,他也不敢動,只得轉著眼珠斜昵苗笙:“還要開面?!”

苗笙揣著手,不懷好意地笑道:“扮什麽就得像什麽,萬一你有機會接觸到孔曇或者孔曇手下的人,若是因為吃不得這些苦被人認出來,豈不得不償失?”

“能見到孔曇?”卓應閑說話不敢動作太大,只能小幅度地張嘴囁嚅,“你不說他身份神秘,鮮少現身於人前嗎?”

“這話說得不準確,他身份神秘是真,但現身於人前,未必用真實身份。”苗笙回到榻上繼續坐著,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畢竟他是五陵渡黑市的話事人,要對五陵渡的情況有所掌控,光靠手下探子也未必可信,還是親自出來看一看的好。”

“你是覺得,他在人前有別的身份?”

“有可能是多種身份,有可能只是一個身份。反正大家都不知道孔曇本來面目如何,他自可以隨心所欲。”苗笙道,“或許是個員外爺,或許是個常來的富商,這誰能知道呢?”

卓應閑轉轉眼珠:“有道理——小笙哥哥,你去過黑市嗎?認識孔曇手下的人嗎?”

苗笙扭頭看著窗外,那裏有幾株花石榴樹,剛好開了花,被午後的陽光照著,紅色的花朵愈發顯得嬌艷欲滴。

他瞧著那石榴花,淡淡道:“那裏沒有我要的東西,我去做什麽?黑市什麽都有,但又能買到真心幾兩?”

聽了這話,卓應閑知道苗笙想起了傷心事,便也沒再多問,恰好眉毛也拔完了,他乖乖仰著臉,等海棠給他開面。

開面倒是不疼——除了絞掉幾根胡茬之外——卓應閑也沒好意思再喊,乖乖忍著,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有什麽一技之長,好能在綠綺琴表演,又不至於穿幫。

海棠幫他弄完,過來對苗笙行了禮,問接下來是不是可以給卓公子試妝。

苗笙看了卓應閑一眼,發現他聽聞試妝表情有點驚悚,不由地笑了,擺擺手:“你下去吧,我來就好。”

海棠依言離去,卓應閑看著緩緩向他走來的苗笙,緊張到有點結巴:“小……小笙哥哥,妝……妝就不必了吧……”

苗笙拖過旁邊的繡墩,坐在卓應閑跟前,捏著他的下巴左右端詳:“放心,不會給你濃妝艷抹,也不上鉛粉胭脂,稍微勾勒一下便好。”

說罷他右手拿起眉筆,沾了黛墨,輕輕勾著卓應閑的眉。

卓應閑隨他擺弄,嘴裏沒閑著:“要不我就表演劍器舞吧,反正我會劍法,將招式舞得柔一點不就好了?來綠綺琴的江湖人士比較多,說不定就有人愛看呢?”

“要人愛看做什麽?”苗笙仔細繪著他的眉,“你是要打探消息,還是要當頭牌?”

卓應閑:“……”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是要我怎樣?

畫完眉,苗笙端詳著他,看了桌上一排口脂,不知該選哪種顏色,便又望向窗外那嬌艷的石榴花,自顧自道:“那便用石榴嬌吧,小弦兒,嘴張開。”

卓應閑看著他手裏的口脂,一時間心情很是覆雜,覺得自己在決定要跟苗笙回綠綺琴的時候,沒有考慮到現在這個情況。

剛從柳心苑裏逃出來的那陣子,他很是矯正了一下自己被訓練出來的姿態——走路不要扭腰,手不要做蘭花指,那會兒他有些沮喪,覺得自己就像邯鄲學步,小倌們的扭捏作態學了個半吊子,卻連本來自己是怎樣的都忘記了。

剛剛畫眉也好,開面也好,都還在可接受範圍內,若是點上口脂,那便是另一種感覺了。

他說不清這是為什麽,就是覺得一瞬間有些慌亂。

仿佛怕這逃出來的十年只是黃粱一夢,他仍是在柳心苑裏苦苦掙紮、夢想著有天當上頭牌、好讓所有人不再輕視的那個小孩。

見卓應閑有些發怔,苗笙便一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張了嘴,然後用小指沾著口脂,輕輕在他唇上塗了薄薄一層。

卓應閑閉上眼,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此刻非常想見到聶雲漢,仿佛只有見了他,才能證明自己現在的一切是真實的。

“好了,你看看吧。”苗笙松開他,掏出絲帕擦了擦手。

卓應閑惴惴不安地看向鏡子裏的自己,他的五官本就長得秀美,修飾過眉形再點上口脂,那“石榴嬌”的色澤很襯他白皙的膚色,令他平添幾分陰柔。

難看是不難看的,就是自己覺得有點怪。

苗笙盯著他,突然伸手捏捏他的臉頰:“真羨慕你。”

“嗯?”卓應閑看看苗笙那張不施粉黛卻仍舊美艷絕倫的臉,想想自己淡淡的眉眼,幸得有這口脂提色才能趕上對方半分,不懂他在羨慕什麽。

“你仍是好看,不化妝有不化妝的好,化了又是國色天香,可卻半點沒有丟失男子氣概,一點也不矯揉造作。”

不像我,仿佛忘記怎麽做個男人了,也難怪展眉不似原來那般喜歡我……

我再不是他當初喜歡的那個人,又憑什麽指望他對我一腔真心半點不變呢?

後面的話苗笙沒有說,他厭惡在感情泥淖中糾結的自己,卻又如此欲罷不能。

仿佛這是吊著他最後一口氣的緣由。

若有一天真的放棄了,自己也真的活不成了。

卓應閑先前還在懷疑自己,聽了苗笙這話,又反過來安慰他:“誰說男子氣概一定是陽剛的,你的俊美儒雅也無人能敵啊,各人有各人的好看。”

苗笙勾勾嘴角,安慰對他不起效,但也不能辜負別人一片好心。

“打探消息的事,你先別急。”他起身幫卓應閑散了紮得高高的馬尾,拿著發梳細細梳著,“展眉燒了我的宅子,這兩天他定會回來,到時我旁敲側擊問他,看看能不能打探出獨峪人到底是想要在黑市買什麽。”

卓應閑對著鏡子,見他將自己的頭發松松在腦後半束起來,鬢角與額角留出幾縷碎發,在那模糊的銅鏡中,整個人頓時顯得風情萬種。

他半是覺得新奇,半是覺得有些難以言明的羞恥感,卻又想看漢哥見到自己時的反應——

呃,怎麽老想到這個人呢?

可能我是擔心左哥罷,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如何了。

他甩甩頭,試圖把聶雲漢的臉從自己腦海中甩出去,接著苗笙的話道:“段展眉既不希望你多摻和這事兒,他會告訴你嗎?而且這次你違抗他的意願,放走了左哥,我還擔心他要回來跟你算賬。”

“算賬便算賬,我又不怕他。”苗笙坐回繡墩上,垂著眼道,“我對他言聽計從,不過是因為我愛他。”

卓應閑見他牽腸掛肚的神情,不由有些擔憂:“小笙哥哥,段展眉跟獨峪人混在一起,若有一天他引火燒身可怎麽辦?”

“不怕,他若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我隨他去了便是。”說到死,苗笙卻笑了,“死可以結束一切,我倆這筆糊塗賬便可一筆勾銷,只盼有緣,下輩子還能再相見,若無緣,那也沒關系,反正也記不得了。”

“小笙哥哥,你又何必如此。”卓應閑是個努力活著的人,看不得苗笙時時把死不死的掛在嘴邊,“世間也不是只有段展眉一人可愛呀!”

苗笙一只手支在桌上,撐著頭看他:“可能是我太軟弱了。不如把你漢哥給的‘浮生散’贈我如何?就當浮生大夢一場,擦掉之後從頭來過。”

分別前,聶雲漢給了卓應閑一小布袋子物件,裏邊裝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這人不厭其煩地一一為卓應閑講明用法,只因他要扮小倌,平時不便帶劍,萬一遇到什麽意外,也好護著自己。

那袋子裏有一支袖箭,還有卓應閑見過的“橫雲破”,另外有幾個小藥瓶,除了療傷的金瘡藥外,多是些見效快的古怪藥物,其中便有這“浮生散”。

按道理講,自保的話其他的東西已經足夠,卓應閑也不懂,為何聶雲漢要把這個給他,難不成是想給段展眉用?這還不如找些能讓人口吐真言的藥呢。

“那可不成,是藥三分毒,誰知道它除了消除人的記憶還有什麽別的作用。”卓應閑勸道,“不如你關了這綠綺琴,帶著蕭兒,找個段展眉找不到你的地方去生活,時間久了自然能忘記。”

苗笙伸出纖長的食指點著卓應閑的眉心:“跟你說笑呢——也不知他們把人救出來沒有,若是功虧一簣,我可枉做小人了。”



五陵渡三面環山,既稱五陵,便是由連峰山、盈尺山、枯松山、湍流山及萬壑山構成,光聽山名便知其地形險惡。

這幾座山重巒疊嶂,連綿不絕,靠近城市的一側已有獵戶居住,再往深裏去,大多都是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山中盡是天然的陷阱與溝壑,當中更有猛獸出沒,若沒有識路的向導帶著,外人恐怕很難自己走出來。

為了避人耳目,苗笙特意找了個獵戶,將左橫秋藏入深山,又派了兩名手下跟隨。

他並非喜歡玩弄心術之人,只是這一次不再甘心被段展眉所驅使,耍了下小脾氣而已,其實並沒想清楚要拿左橫秋怎麽辦。

起初苗笙不願告訴卓應閑左橫秋的下落,也是打心眼裏為他好,怕卓應閑與這幾個被獨峪人惦記的人走得太近,會招來殺身之禍。

但他昨夜被聶雲漢所救,又知他們是功勳卓著的赤蚺,這心態便不一樣了。

苗笙自認為只是一介升鬥小民,沒什麽本事保家衛國,但至少也知道獨峪於大曜來說是敵國,段展眉與他們合作,實非君子所為。

不過想要水貔貅做君子,那也真是癡心妄想。

現在既然有了做選擇的權力,苗笙自然是要祝赤蚺一臂之力,就當在替段展眉贖罪了。

聶雲漢幾人帶著苗笙的親筆信,按照他所指示的小路喬裝出了城,下午時分便到了山中。

苗笙一切都是安排手下去辦,他並不清楚那獵戶究竟住在哪裏,只知人住在城北連峰山上,確切地方只有當初他安排的那兩個手下知道,可這兩人此刻正在連峰山看著左橫秋。

因此聶雲漢只能親自上山去尋那個叫高標的獵戶,以及苗笙那倆叫石歧和謝輝的手下。

為找那獵戶家,他們頗費了一番功夫,又是尋蹤跡又是辨腳印,連連後悔沒有借一只犬帶來,人鼻子可比不上狗鼻子。

向羽書身手利落地爬上樹,想試試看能不能在高處看見獵戶的民宅,誰知這連峰山植被茂盛,一樹還比一樹高,他險些抻斷了脖子,所見之處仍舊是樹,其他什麽都看不見。

萬裏風脾氣急,在山間快走斷了腿,也沒找到人住過的痕跡,不由懷疑起苗笙的居心來:“這人是不是成心涮我們?他是不是根本沒打算放了左哥?”

向羽書年輕氣盛,也急躁,聽萬裏風這麽說,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連聲附和:“就是!那個叫苗笙的一看就詭計多端,還有要抓咱們的段展眉,兩人不一般,他怎麽可能胳膊肘往外拐。”

眼看天色將晚,聶雲漢也不由心焦,但他強行壓下心緒,分析道:“苗笙為什麽這麽做不清楚,但獨峪人要的不止左哥一個,他要是有心害咱們,直接交人不就完了,還用費這個功夫?況且他跟阿閑是少時舊友,兩人關系匪淺,他不會這麽對我們的。”

“誰知道呢……”向羽書嘟囔道,“或許他根本不想讓閑哥哥跟我們有牽扯,才把閑哥哥帶走,又哄騙我們進了山,轉頭再告訴段展眉的人進山裏來捉我們,這樣神不知鬼不覺,閑哥哥也根本不知道他背後下黑手。”

這話倒也有些道理,苗笙一開始排斥自己,聶雲漢是知道的,但他就是覺得苗笙不是那種人。

有些事情沒有證據,那只能憑直覺判斷。

“是阿閑自己想跟著苗笙走的,這點可以確定。”聶雲漢想起他跟苗笙提這事兒時對方的神情,那驚愕不似作偽。這人雖然瘋瘋癲癲、喜怒無常,但並非心機深沈之人,應該不會留此後手。

況且如果是苗笙的提議,卓應閑不會瞞著自己,他雖然單純,但一點也不傻,大事總會跟自己商量。

萬裏風想了想,搭著戴雁聲的手腕邁上一塊大石,調侃道:“那倒也是,若不是阿閑自己的想法,恐怕沒人能把他從你身邊拉走。”

作者有話要說:

阿閑是個單純不自知的傻白甜,苗笙是個戀愛腦的傻白甜,這都跟他們的經歷有關。

五陵渡五座山名源於詩句 “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出自李白《蜀道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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