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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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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絮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只覺身心疲憊。

寧梁慶第一次上樓問她,是在自家吃飯,還是去別人家吃。

大過年的, 圖個熱鬧, 不少人會叫關系好的街坊親友來家吃一頓,寧梁慶也被挺多人叫過。

去別人家吃, 少不了互相熟絡,裝裝樣子, 寧絮現在沒心情也沒精力去應付。

“不了,你去吧。”寧絮一動不動地說,“家裏有泡面麽,我晚點自己泡。”

寧梁慶也不想去,父女倆聚在一塊, 當然只想安安靜靜吃頓飯。

“想吃什麽, 我再做點。”

寧絮:“都可以, 我不挑你做的菜。”寧梁慶做菜有一手,她信得過。

寧梁慶第二次上樓就是把寧絮帶下去吃飯, 電視播放春晚,也沒人看, 純聽個背景音,

滿桌子雞鴨魚肉的大菜, 寧絮盛碗青菜湯慢慢喝, 寧梁慶開瓶白酒小口酌。

“味道怎麽樣?”寧梁慶問。

寧絮夾個魚尾巴, 說:“一絕。”

閑聊來閑扯去,寧梁慶試探性問:“工作不順利?”

“粉絲在漲, 收入也有底, 還不用處理同事關系, 不用被上司指著鼻子罵,沒有績效考核,沒什麽壓力,怎麽可能不順利。”

不是工作上的事,那只能關乎感情生活了。

寧梁慶沒幹涉過她這方面的事情,一是覺得這事得自己決定,其他人無權幹涉,二是孩子大了,有自己想法,也有自己的生活,他不能以父親的名義,站在制高點指使她。

所以以往每逢過年,那些親友問起寧絮的對象,還說這麽大的姑娘再不找人嫁,以後就不好嫁了,順道又說可以幫她介紹介紹。寧梁慶在一旁拉下臉說,我女兒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你們操什麽心,她自己錢都多得花不完,我還怕別人圖她錢呢。

一句話過去,捧著寧絮,貶低他人,意思是看不上她們口中說的歪瓜裂棗。漸漸地,那些人也就不敢當面再說。

寧梁慶又悶一杯酒,不知道要不要開口問問寧絮怎麽回事。思來想去還是作罷,給寧絮多夾兩樣菜,讓她多吃點。

這頓飯吃完,寧絮陪寧梁慶下象棋。

這麽多年,她贏老爸的次數屈指可數,眼下更是刷新連輸記錄,好在不壓錢,不然可輸個底朝天。

也不知道是看寧絮輸得太慘,還是寧梁慶贏得太索然無味,寧梁慶說:“行了,時間不早,收拾收拾早點休息。”

寧絮低著頭,看起來仍像在琢磨棋局。

寧梁慶:“下象棋講究心靜,不能一味追擊,得懂進退,該棄車保帥也要果斷……”

“爸。”寧絮突然說,“對不起,我見江逢了。”

安靜片刻,電視的歌舞聲格外入耳。

“我還是喜歡他。”

寧絮指甲摳著象棋,頭低著,想故作輕松,但是失敗。

“不過他應該不能喜歡我了。”

……

自從發現江逢夜裏去陽臺抽煙,寧絮晚上很少深眠,有次天方初曉,江逢回來,隔著被子輕輕抱住她。

她聽見他說:“別喜歡我,別愛我了。”

多麽可笑。

可以親吻他,擁抱他,甚至睡他,但別喜歡他。

可以叫他來,可以叫他走,可以讓他做任何事情,但是別愛他。

稍一細想就知道為什麽,還是那場車禍給江家,給他留下了永久的陰影,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會感到壓力,那個陰影像根刺一樣折磨著神經。

她又能怎麽辦,她根本改變不了。

寧絮躺回床上,沈重的無力感襲來。

小縣城煙花炮竹的燃放管制得不嚴,一天到晚,半夜三更也有人在放,劈裏啪啦地吵得狗吠雞跳。

寧絮隱約睡了不到三個小時,簡直要猝死。

大年初一到初三,除了出門上山給盧卉琳掃墓,寧絮就窩在家裏,手機沒電也沒找充電器,基本與外界斷絕聯系。

寧梁慶知道她心情不好,也沒讓其他人上門打擾。

極致地喪了幾天,寧絮終於回過魂來,決計不再這麽下去,不說別的,男人不要,也好歹要錢不是,好久沒開播,不過還沒心情開,她打算到處玩會兒,緩緩情緒再幹事業。

大年初四,寧絮給手機充上電,告別寧梁慶,先去其他城市找大學舍友,把新年檔的幾部電影都刷了。

與此同時,寧梁慶踏上通往海佑市的火車,暫離他好幾年都沒離開過的小縣城。

在離開前,他來到盧卉琳的墓前良久,說道:“繞了一圈還是繞回去了。”

“我做錯的事,總不能讓孩子擔著。”

……

江老爺子江亦征年紀大了,身體衰垂,早早退出江家集團的董事會,全交由江雯羽打理。

他退隱,在祖宅裏養老,搗騰古玩字畫之類。

管家塗瑀跟了他大半輩子,早該退休,卻也沒離開江家,仍在祖宅裏同他生活。

除開保姆廚師,就只剩他們兩個老頭了。

江亦征正喝著中藥,塗瑀接到門衛的電話,楞了下。

“怎麽了?”江亦征問。

“你還記得寧梁慶那個司機嗎?他來了。”

時至今日,江亦征怎麽也沒想到會再見到寧梁慶,他老眼渾濁,但還不至於到認不清人的地步。

寧梁慶飽經歲月風霜,如今看來,也老去頗多。

本以為心中無甚波動,但看到熟悉的宅院,便愁思悵惘,再看到老爺子,寧梁慶竟還是有些忐忑。

畢竟曾經發過誓,此時就是違誓而來。

倒是江亦征面色如常地示意他坐下喝茶。

江家祖宅清幽冷寂,過年也不見多熱鬧兩分,熱氣將濃茶之味擴散開。

寧梁慶:“江老,這些年身子骨還好?”

“早就老了不中用了。”江亦征說,“你過年這趟上門,不是專來問候我的吧?”

寧梁慶放下茶杯,深鞠一躬,緩聲道:“我當年無意將江逢送入那樣的險境,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開過車,心中的愧疚一日未減,過去那麽多年,我也知道不配得到寬恕,但小絮沒做錯任何事情,我這次前來懇請您容納她,我將至死不出現在你們面前。”

江逢當年的車禍成為寧梁慶畢生隱痛,每每想起都痛心疾首後悔莫及,求得寬恕會好過一些嗎,或許會,又或許不會。

可當寧絮心系之人正是江逢,又為這件事所擾的時候,他不能再縮頭縮尾,讓寧絮頂著他的姓,承受他帶來的後果。

哪怕為她求得一絲寬容也好。

江亦征拄著拐杖緩緩起身,而後握住寧梁慶的肩膀,將他扶起。

“人生在世,諸多事情身不由己……”江亦征止不住咳嗽,只得慢慢說,“以己度人來說,這事怪過你,恨過你,既已過去,那就過去吧,不必再提,你也不用再介懷於心。”

寧梁慶一楞:“您的意思是……”

他沒想過老爺子有原諒他的一天。

“唉,坐吧。”江亦征長長嘆息,“也許老天是怨我們當初不夠寬容,才讓阿逢那小子吃盡苦頭。”

“小絮是在延林?”江亦征問。

“是。”

江亦征瞬間明白來龍去脈,也難怪江逢老跑延林,待著還不願回來。也罷也罷,他早管不住這小孫子了。

“小姑娘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也還行。”

“趁過年叫她回來看看我這老頭,我也不知還能活多久。”

“行……大過年別說這不吉利的話。”

江亦征叫人拿來棋盤:“挺久沒跟你下棋,不知道你棋藝退步沒有,先下幾盤吃過晚飯再走。”

寧梁慶眼眶熱著,心中重石減輕不少:“多謝您。”

誰都知道這個謝不是謝這頓晚飯,而是謝江亦征的寬容。

江亦征這一生只有江逢這一個孫子,差點出那樣的意外,換做其他人,恐怕這輩子都難以釋懷。

時隔多年,舊人重逢,恩怨消解在這棋局落子聲中。

刷完春節檔的電影,寧絮又和大學舍友到處逛街,胡吃海喝,一通玩下來精疲力盡,沒那麽傷春感秋了。

舍友卻說:“你怎麽像失戀一樣。”

“……”

寧絮瞬間心累,刷起手機打算買機票回延林,接到了寧梁慶的電話:“小絮,過年這兩天有空,你回江家看看,江老說等你來。”

“什麽意思。”寧絮心一沈。

寧梁慶:“我去了一趟江家。”

以為寧梁慶因為她和江逢的事,上門給人磕頭道歉,寧絮難過又憋火:“去什麽去,這些年不都好好的嗎,天下沒有其他男人了是嗎?我還缺江逢一個?”

寧梁慶連忙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就喝點茶,下了棋,--------------麗嘉把過去的事放下了,不然你真的希望我帶著這件事入墳裏去?”

寧絮也知道他責任心重,越是這樣的人,越難為自己犯下的過錯開脫。

“呸呸呸,大過年的說什麽墳不墳!”

“他身體確實不太好,你有空就去看看。”

“嗯,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寧絮改買海佑市機票。

寧絮第二天下午到江家,寧梁慶早已坐火車離開。

門衛同樣讓來訪者報名字,再撥通內線,看是否放行。

寧絮順利通過黑鐵柵欄,走在中間的路上,兩側都是花田,再見到百年榕樹,往後便是江家祖宅,依舊莊重古樸,多了幾分歲月痕跡,但變化不大。

管家塗瑀立於門前,看見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見。”

管家也變成老管家,蒼老許多,寧絮也朝他一笑。

進了門,客廳只見江雯羽。

江雯羽如今快四十歲,保養得仍像二十七八歲,許是在家休息,她沒穿職業風的衣裝,而是穿一身墨綠旗袍,少了淩厲鋒芒,多了溫柔韻美。

“寧絮?”

江雯羽不知道寧絮要來,差點沒認出來,曾經的小女孩,如今亭亭玉立。

長大後的寧絮更是知道阿姨不能亂叫,跟著叫姑姑也不合適,安全起見應當叫姐姐,但為了更親近點,寧絮選擇叫:“雯羽姐。”

“來,過來坐。”

見到來人,江雯羽高興得太明顯,立即起身招待她。

“阿爺呢?”寧絮問。

“他今天下午犯偏頭痛,吃過藥,這會兒還在屋裏睡,晚點你就能看到他。”

寧絮見江雯羽一副想促膝長談的樣子,不知道在這聊天會不會影響老爺子休息,於是說:“挺久沒來江家,要不我們在庭裏邊逛邊說?”

江雯羽套件羽絨大衣:“也行,就是不知道你剛來累不累,逛累了咱們再回來坐。”

還好撞上江雯羽在,寧絮那點緊張感也沒了。

江雯羽對待自己人,向來極好相處,把暖手的東西塞給寧絮。

地上也積一層薄雪,皮靴踏上去有輕微的細響,留下不深不淺的足跡。

江雯羽:“你現在住在哪兒?”

寧絮:“延林那邊。”

“那麽遠啊。”江雯羽瞬間也明白江逢為什麽跑到延林去,“難怪過年他都不肯回來。”

“他沒回來?”寧絮楞怔。

她以為高勁飛會帶他回江家。

“你不知道?”江雯羽也楞了。

“我……”

寧絮幹脆把遇到江逢後的事情都說了,自動省略他脫衣服給她畫畫的事。

江雯羽聽完,嘖一聲:“真是個傻孩子。”

寧絮走半天看不到小湖,於是問:“我和江逢小時候經常到這後面的小湖玩,怎麽不見了?”廊橋也沒了,只剩亭子孤零零地立在寒風中。

江雯羽擡眼看那處平地:“我爸一怒之下讓人把湖填了。”

寧絮:“為什麽?”

江雯羽眼底壓著一抹沈痛:“那時阿逢他……墜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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