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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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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卉琳的病很特殊,細胞腫瘤的位置太靠近腦幹,這就導致動開顱手術只能切除部分細胞瘤。

要全部切除,必然傷及腦幹,人會死。

不切除,這是惡性腫瘤,任其發展,人還是會死。

盧卉琳經過多次化療,心理和生理都已經由打擊崩潰,再到最後的疲憊麻木,甚至能冷靜得像個旁觀者聽醫生聊她的病情。

“你帶小絮好好生活,別管我了。”盧卉琳說。

寧梁慶垂腰坐著,一手掐著煙,一手拄著眉眼,沈默地搖頭。

“好,我明白了。”

盧卉琳選擇最痛苦的一種方案,先做手術切除部分腫瘤,之後再繼續治療,幸運的話還能再活三四年。

在這段漫長的治療時間裏,盧卉琳總挑自己精神狀況比較好的時候,才讓寧梁慶帶寧絮來見她。

在見到女兒前,她努力收拾自己像個樣子,比如上一點點唇色,戴上一頂假發。

所以寧絮每次來,看到盧卉琳的精神還不錯,有種她不久就能出院的錯覺。

“媽媽,昨天我也很想很想你,可是爸爸不讓我來。”

趁寧梁慶沒註意,寧絮小小聲告狀。

她想見媽媽,為什麽不可以。

但她不知道,昨天盧卉琳的情況很糟糕,頭痛欲裂,嘔吐又抽搐,甚至好半天不能平躺。

盧卉琳這個樣子,自然知道會嚇著女兒,也不想她看見。

盧卉琳摸摸她的臉,柔聲說:“現在不是見到了嗎,小絮想見媽媽,很快就能見到的。”

“那媽媽你什麽時候才可以回家呀,這樣我們就天天見到啦。”

“就快了,你看媽媽現在已經好很多了。”

寧絮稍微放心一點,又和盧卉琳聊起自己的日常生活,話語中頻繁出現江逢二字。

“江逢看不見,成績都趕上我了,他要是看得見,我們班的第一名肯定考不過他。”

“媽媽我會做草莓酥了,江逢說好吃,等你能吃了,我做給你吃。”

盧卉琳說:“我們小絮是不是很喜歡江逢?每次都提到他。”

寧絮想了想,也確實做什麽事情都和江逢一起。

“哎,我的生活都被他擠滿啦!”

盧卉琳笑了笑,揉揉寧絮的腦袋。

有一些隱瞞,藏著深遠沈甸的愛。

也因為盧卉琳的“粉飾太平”,寧絮度過小學最後三年無憂無慮的時光。

只是到第四年,寧絮上了初中,盧卉琳的情況急轉直下。

寧絮能見到盧卉琳的時間間隔越來越長,見面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她愈發覺得不對勁了,為什麽盧卉琳這麽久還不能出院回家?

“寧絮,你最近怎麽了?一直悶悶不樂的。”江逢拉著她的手問。

“江逢,我想媽媽了,我想去醫院看她。”

江逢說:“我陪你去。”

醫院很遠,這是寧絮帶江逢去過最遠的路,他們瞞著其他人偷偷地去。

寧絮先問路人要做幾路公交,上了公交又問司機大叔在哪站下。

到站,司機提醒他們下車,告訴他們怎麽轉乘。

好不容易到了醫院,寧絮帶著江逢走去她熟悉的那間病房,可盧卉琳不在這。

寧絮見到眼熟的護士,連忙問:“我媽媽在哪裏?”

護士認識她,就帶她來到另一間病房。

經過醫生同意,護士讓她進去,提醒道:“你小聲一點,盡快出來知道嗎?”

寧絮讓江逢在門口等,自己進去。

她見到盧卉琳時,整個人懵在原地。

盧卉琳的頭發不見了,頭上包著紗布,毫無血色的臉上戴著氧氣罩,身上插滿管子,旁邊都是大大小小的儀器。

她沒見過這個樣子的盧卉琳。

“媽媽,媽媽……”

寧絮輕輕喚著盧卉琳,伸手過去停在半空,不敢碰她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的手。

沒過多久,護士進來把她帶出去。

“我媽媽怎麽了?”寧絮抓緊護士的衣袖問。

“她……”護士嘆口氣,沒再說下去。

寧絮不知道怎麽離開醫院的,外面陽光燦爛,她行走其間,手腳只有冰涼。

“寧絮。”

江逢察覺她在發抖,拉住了她。

“江逢。”

她一開口,眼淚頃刻溢出眼眶。

“我害怕。”

她不知道那間病房叫重癥監護室,裏面還靜躺著其他兩位病患。

死亡這個概念離她太遠,但那裏面的冰冷和藥味混合成的一種死氣沈沈,令她無端心寒,莫名恐懼。

“江逢,我害怕啊……”

江逢擦不完她的眼淚,伸手環抱住她。

盧卉琳的病再也瞞不下去,她的身體狀況已經差到無法接受下一步化療。

寧梁慶把一切都告訴寧絮。

寧絮沒有心思再上學,每天就在醫院陪著盧卉琳。

盧卉琳從聽不清人說話,再到自己言語不清,最後認不得人了,連寧絮都認不出來。

到這種時候,已經沒有人再要求寧絮去學校。

寧梁慶替寧絮向學校請了小長假。

江家非常寬容和理解,允許寧梁慶帶薪休假,但寧梁慶不肯,他們家已經欠江家太多,盧卉琳住最好的醫院,請到最好的醫生,長年累月的超高額醫療費都是江家給的。

經過兩邊商量,決定只讓寧梁慶接送江逢上下學,其他的工作不用做,時間也自由支配。

江逢也想請假陪著寧絮,但所有人都不讓,包括寧絮。

管家勸道:“這是人家家裏事啊,你去摻和真不合適。”

江逢好幾天沒碰到寧絮,心裏實在擔心。

這天天氣陰沈,積著厚厚的雲層,勁風橫掃樹葉,響聲成片。

在上學路上的江逢看不到車窗外的天氣情況,他想說放學能不能帶他去醫院陪陪寧絮,終究沒能說出口。

因為以寧梁慶的性子,到時候肯定又要親自送他回家,多麻煩人再跑一趟。

到下午最後一節課,一道閃電忽然劃亮天際,坐在窗邊的同學驚呼,紛紛扭頭往外看。

風肆意掠過,掀得門窗撞上框架,掃掉課桌上的筆和紙。

終於,悶了一天的雷聲炸響,驟雨順勢而下。

眾人的註意力被這樣的雨勢分散,嘈雜聲不斷,老師不斷敲著講臺,提醒學生聽課。

到放學時間,老師不停囑咐要註意安全,沒有父母接送的同學等雨小再走。

寧梁慶來到教室接江逢,膝蓋以下都是濕的。

出到教學樓外,寧梁慶說:“小心鞋子濕,我背你吧。”

江逢搖頭說:“沒關系。”

進到車裏,書包、腿和鞋子都濕透了。

寧梁慶開了暖氣,遞給他幹毛巾。

回去路上,雨更大了,砸得玻璃響聲不絕,車雨刷掃不盡斑駁模糊的水痕,外面天昏地暗得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忽然間,寧梁慶手機電話響起。

來自醫院的電話。

他正接通,車道上駛來一輛發著緊急聲響的救護車,他扭著方向盤讓道,又聽見電話裏在說:“很抱歉通知您,盧卉琳女士搶救無效,已經……”

此時,一道雷聲猛然落下,震得人心驚,手也麻。

等寧梁慶回過神來,已經晚了。

車子駛出車道,沖毀護欄,撞向一顆粗壯的大樹。

玻璃碎落在地,混合著雨水和燈光,顯得剔透晶瑩。

……

江逢進了急救室。

江家人都紅著眼眶站在門外,如死寂般沈默。

這一夜格外漫長,似乎讓人等不到盡頭。

終於,醫生走出來說:“他顱腦損傷,有腦震蕩,身上多處骨折,軟組織挫傷,胸部受損,好在沒傷及氣管……”

老爺子一夜蒼老許多,半天沒說出來話。

江雯羽咽下哽澀,連忙感謝醫生。

寧梁慶恢覆意識,第一時間去看江逢的情況,被管家攔在門口。

“你……”管家長長嘆息。

寧梁慶急切問道:“江逢怎麽樣?”

他喉間還嗆著血味,其實他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身上都是傷,吊著一口氣,一瘸一拐地來。

江老爺子沈怒地走出來,盯著他,眼神如刀鋒般淩厲地刮著人。

“當初你做我們家司機,承諾過什麽?”

寧梁慶嘴唇顫著,說不出話。

“不管因為什麽,都不該造成今天的局面。”拐杖敲在冰冷的地面上,老爺子聲音更寒,“我們江家有過一絲一毫對不起你的地方嗎?”

寧梁慶彎了脊背,跪在地上,不停說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一個大男人也到了痛哭失聲的地步。

江逢撿回一條命,但道歉對他對江家都沒有任何意義,金錢補償江家更是不屑一顧,何況寧梁慶還沒有錢。

有仇必報才是江家上一輩人的法則。

明明有無數種報覆的手段。

老爺子閉了閉眼,半晌後說:“行了,你走吧。”

這下連管家都錯楞了,他跟了老爺子半輩子,十足了解老爺子的脾性,這事怎麽可能善了。

“走吧走吧,別再來了。”管家立馬勸寧梁慶。

別再出現,已經是江家給出最大的寬容。

等了半天,終於等到寧梁慶回來。

寧絮急忙問:“爸爸,江逢還好嗎?”

她本來也想跟著去,但寧梁慶怕場面難看,沒讓。

寧梁慶蹲下來,握著她的肩膀,仰頭看她。

因為身體疼痛,他的動作很緩慢。

“小絮,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不要再去見江家的人。”

寧絮看他認真的神情,心裏慌了:“那江逢呢,是不是也不可以見他了?為什麽啊?!”

“你知不知道……”寧梁慶越說越無地自容,“這次車禍,江逢差點死在我手上……”

江家最後的要求他沒法不答應,他也沒有臉再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給江家帶來無法磨滅的傷害,連帶著寧絮的出現都只會讓人加深這樣的痛苦記憶。

寧絮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她才深刻明白死亡的含義,江逢就差點被推到死亡的邊緣。

接下來的幾天,寧絮的眼淚仿佛已經流幹了,她呆滯地跟在寧梁慶身邊,看醫生給他治傷,看他簽下盧卉琳的死亡證明,看他勉強身體處理盧卉琳的後事。

她像一個不會說話的提線木偶。

寧梁慶裝好骨灰罐,說:“走,我們帶她回家了。”

寧絮看到火車票才知道這個回家是回盧卉琳的家鄉。

盧卉琳生前就說死後要葬在家鄉的榕樹下。

寧絮忽然意識到,她再也不會見到江逢了。

隔著千山萬水,她再也不會遇到江逢這個小瞎子了。

還有五個小時發車,寧梁慶收拾好行李,擡起頭在屋裏環視一圈,沒見到寧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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