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慌忙問道：“那他答應沒有？”

老家夥搖搖頭說：“那小子拒絕了我。哎，老了，連招攬個人才也沒了從前的魅力。”

“爺爺哪裏老了，爺爺年輕著呢，還要再活五十年的。”

老爺子笑笑，揉揉孫女的腦袋說：“但願吧，承我家蕤蕤的吉言。對面書櫃第三格有一套九五年中華書局出版的《中華通史》，你拿回去有空翻翻，讀著也要寫些心得體會。”

“是。”

夏荻蕤回過頭去，眼睛突然被書櫃上方墻壁的一幅書法作品給吸引住了。字寫得很好，筆意流暢，筆畫縱橫，氣象萬千，大有宗師氣勢。其間蘊含一種令人傷感的情緒，但那股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她年紀輕輕卻無法體會出來。

上面寫的是一首古詩。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這首詩的原作者是杜甫。公元七六五年，杜甫辭去嚴武四川節度使參謀一職，不久嚴武死，他更無所依傍，遂買舟東下，途徑渝州、忠州時寫了這首詩。

微風吹動著岸邊柔嫩的細草，夜間一葉孤舟上聳立桅桿。夜的安靜，人的孤獨淒涼。

星星懸掛在天際，曠野無垠，天地相接；月亮初升，像是從大獎波濤中噴湧而出。視野開闊，極其壯麗。前邊寫得如此孤、淒、纖、小，此處大江平野，形成巨大的反差，以天地之高遠，大江之壯闊，反襯細草微風、桅檣孤舟的渺小，天地之間，扁舟一葉如風中草芥，更顯其孑然。

夜處孤舟的氛圍觸發了詩人的情懷：我的政治才能也可以使我名垂千古，又豈知是詩歌呢！年紀大了就應該退休——不過是正話反說罷了，發洩自己一生不得志的郁郁之情。不如像沙鷗一樣在天地間流浪。

不愧是我國最偉大的詩人，短短四十字寫盡了為國為民的情懷。

下面的落款寫著：“陳華遙”。

看到這個地方，夏荻蕤不禁沖口而出“啊”的一聲。

要知道朱家的財力雄厚，天下什麽寶物搜刮不來？朱青深書房裏就有幾幅米蒂、範寬、蘇軾乃至祝允明、張大千的真跡。這些人的作品送到拍賣行去，價值幾十萬到上千萬不等，掛在房間裏也要增添不少光彩。爺爺有那麽多好東西不掛，怎麽會掛普通人的書法作品？

“蕤蕤，怎麽了？”老家夥忙問道。

夏荻蕤忙搖搖頭笑道：“這個人的字，寫得還不錯。”

老家夥不以為意的說：“就是剛才我說的那個年輕人，字麽，勉強過得去，氣勢太猛了，還不懂得怎麽往回收。比郭永生、陳君月那幾個當代書法家大有不及，放在地市一級的書法比賽裏面，或許勉強評個二三等獎。但老頭子我偏偏就喜歡這種氣勢，看著就爽！你仔細品品。”

夏荻蕤眼珠轉溜溜的，問道：“那爺爺想把家族裏最美的哪個女人嫁給他啊？”

“我原是想把你六叔的女兒嫁給他，可惜那丫頭人太傲氣，不識好歹，居然給他使臉色。罷了罷了，也是兩個人沒有緣分。”

夏荻蕤恍然道：“六叔的女兒？你是說莉莉姐姐啊，人家說她是象京四大美人呢，怪不得叫做家族第一美女。我見過莉莉姐姐幾次，確實挺傲氣的，和我說不上話來。”

老家夥道：“哼，她傲什麽！那個人比她更傲。人家後來單槍匹馬獨霸西區，到現在也才僅僅過去四年多一點，只手遮天翻雲覆雨，哪裏看得上她了！蕤蕤這麽乖，將來肯定是象京第一美女。要是你早生十年，說不準……咳！我這老家夥胡說什麽呢！”

夏荻蕤臉頰微紅，輕輕說道：“我總會長大的。”聲音細如蚊蚋，微不可聞，連自己也聽不清楚。

取下《中華通史》隨意翻了一翻，說：“那我拿去看了哦？”

“拿吧，記得要歸還。你的表現很好，我很喜歡，想要什麽獎勵？”

夏荻蕤想了想，說：“我想要自由一點，不要那麽多管束，功課少一點，自主的時間多一點。比如平時可以到處去玩，去周游世界。嗯，我這次離家出走，學會了很多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老爸要我天天讀書學習，閉門造車能增長多少見識呢！？有些事總是要親自出去走走，去看看才了解的。”

老家夥溺愛地看著孫女：“想出去玩？好，我會跟你父親提一提，讓他不必管你太多，出遠門也不成問題，重要的是註意安全。”

夏荻蕤連忙點頭，有了老太爺的首肯，這樣就可以出去與哥哥相會了。

“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是。”

元旦放假時節，陳華遙看看蟹委會裏左右無事，回了一趟梨花鎮。

開著嶄新的冷戰版奔馳，副駕駛位、後座和車尾箱裝滿香樟路各個商場、攤販和超市的孝敬。連車頂也綁了幾個箱子。

兩袋一百斤裝嶺西省特產珍珠大米，兩壺十升裝德國產精制橄欖油，一臺多功能豆漿機，兩部小高粱2型手機，十張一百元手機話費充值卡，一臺空氣能熱水器，十盒腎白金老頭老太健康品，兩箱紅富士蘋果，八套外太空極男女羊絨保暖內衣，兩對紅蝴蝶真皮皮鞋，十條白楊樹香煙，十瓶五糧液，一箱“用一次就愛上十輩子”牌洗衣液，洗發露、洗面奶，還有兩個拖把，一張板凳等。

從吃穿涵蓋到日用品、化妝品、時尚手機、家具，幾乎什麽都有。有些是香樟路受過蟹委會幫助的商家送到紅河谷酒吧去的，有些是成員在外面逛街被商家硬塞的。成員嫌麻煩，有的轉手送給路人，有的索性帶回酒吧隨手一扔。

就像猴子上次碰見有個擺地攤賣板凳的老板被幾個小痞子砸攤子，上前制止。那攤主是個爽氣的人，過意不去，一定要表示感謝，可他生意還沒開張呢，一張板凳沒賣出去，囊中實在羞澀。於是搬過一張嶄新的板凳，非要猴子收下不可。猴子還能怎麽做？只好這麽著傻乎乎的扛回酒吧了。

還有腫瘤林去年在全民福超市幫忙抓小偷，超市主管獎了他幾桶食用油。這東西嘛，丟了可惜，自己一個單身漢實在用不著，弄回酒吧算了。

日子久了，這些雜七雜八的貨物居然堆滿兩個倉庫。除了部分洗滌用品留酒吧自用之外，其餘的基本沒人去管。

聽說委員長要回家，大家琢磨就這麽著吧，索性廢物利用，裝進他的車裏，能塞多少就塞多少。讓委員長帶回家裏，管他是家裏自己用還是在門口擺攤跳樓出血大甩賣的。最好多回家幾次，爭取年底能把兩個倉庫清空。

冷戰版奔馳停在家門口，讓四個負責留守梨花鎮照看父母安全的兄弟幫手，上下來回十多次，勉強將車子搬空。

母親又喜又憂，一邊看著合不攏嘴。憂的是陳華遙這小兔崽子突然給家裏帶回這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是不是又被學校開除了？喜的是有事情可以做了！母親是個典型的家庭婦女，最喜歡整理家務。看哪裏擺設不夠舒服，哪裏地方不夠幹凈，都要上去好好的擺弄幾回方才罷休。

這時站在邊上喜滋滋的指揮這個將拖把送到廚房門角按掛鉤排序掛好，招呼那個把紅富士蘋果一個一個放進電冰箱保鮮室內碼整齊。一會兒覺得不夠放心，又將蘋果掏出來重新擺放了一次，快樂得好比過年似的。一會兒又安排那個滿頭大汗的小兄弟，看你累成這個樣子，不如先去洗澡房試試新裝好的空氣能熱水器，這裏有現成的洗發露、沐浴露和洗面奶。

老頭子正躺在沙發上看報紙，黑著臉看陳華遙進門，當即一拍桌子喝道：“你還有臉回來！”若不是老頭子手上收了九成功力，那張楠木茶幾險些要被拍成粉碎。

陳華遙莫名其妙：“又怎麽了？我放假回來看看也不成？”徑自上前擰開電視，準備收看新一年度的天空衛視泳裝模特大賽現場直播。

老頭子指著他的鼻子唾飛沫濺道：“我讓你回象大念書，不是讓你帶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回來的！看看你，成什麽樣子！當家裏是雜貨鋪嗎！讓你三叔看到了還不得笑崩牙齒？上次說了讓你帶個漂亮媳婦回來，怎麽不見影子？澤塔瓊斯在哪裏？安妮斯頓在哪裏？海瑟薇在哪裏？上次送你西裝的那個女人呢？我看你！一把年紀都活在狗身上了，連個女朋友都找不到！居然還帶板凳回家，我看你晚上跟板凳睡覺得了！”

敢情老頭子啰啰嗦嗦這麽多，兒子“帶漂亮媳婦回家”才是關鍵性重點。

陳華遙沒想到老頭子對此事念念不忘，被一通劈頭蓋臉的訓斥，耷拉著腦袋說：“這個嘛……我、我、我……”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

老頭子越發來氣，抓起水杯就想砸在地上，營造一下自己很生氣，後果很嚴重的聲勢。一見那杯子上印著“一九八六年郵政先進工作者留念”字樣，有些不舍，便抓起剛看過一遍的《象江晚報》狠狠摔在兒子臉上，罵道：“看看你三叔家的陳天適，人家比你小四歲，還帶了女朋友回家，你呢！？下次再沒有女朋友，你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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