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住，打住！”田倩文生恐他的推脫之詞能編一部教科書，急忙叫停，“簡直可笑之至，不要再狡辯了，曠課就是曠課，這都不算理由。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樣想來就來想走想走，學校豈不成了公共浴室？國有國法，校有校規，你的違紀行為必須接受嚴肅處理。”

“不知田主任打算怎麽處理？”

田倩文道：“我代表校方要求你自動申請退學，可以免於背負開除的惡名，說不定明年還可以繼續入學，不過那只是萬分之一的機會罷了。”

退學？

這萬萬不可接受。

陳華遙在世界上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最怕自家的老頭子。萬一又再次灰溜溜的滾回家，老頭子在三叔跟前面子擱不住了，他憤怒的唾沫必將吞沒自己……想想就叫人不寒而栗。

當下一副流氓派頭，昂頭斜著眼睛看人，說道：“我自動申請退學？你們還是開除我算了，反正老子在這裏也呆膩了。”

“你以為我不敢開除你？”田倩文冷笑一聲，說道，“陳華遙，你也算是成年人了，做事多動動腦子，開除和退學可不是一個級別的。以後工作了用人單位會看你的履歷，自動退學或許沒什麽，但沒有任何單位願意用一個被象京大學開除的學生！”

陳華遙心想你要是能開除早就開除老子了，何必在這裏浪費口舌？同樣冷笑道：“我願意被開除，你管得著嗎？被開除的名聲傳出去多好聽啊，別人肯定要問，我為什麽被開除？我就說學校不允許學生學雷鋒做好事，不允許學生生病，不允許學生去圖書室。”

“你！”田倩文原意只是想好好敲打一番這個老早看不順眼的囂張學生，要說到開除，她也怕陳華遙狗急跳墻去對付自己兒子，那樣的話未免得不償失。

不過，田倩文見陳華遙如此無賴，眼珠一轉，又道：“其實也還有一個辦法，免於勸退。”

“請田主任指示。”陳華遙一看田倩文態度有所緩和，趕緊變為乖乖好學生模樣。

田倩文道：“我給你一個機會，但你必須誠心悔過，交兩千元罰款，勸退處理改為留校察看，另外寫一份悔過書張貼在學校布告欄裏，供同學們觀看，以儆效尤。”

從來只有陳華遙讓人寫悔過書，自己斷斷沒有向別人悔過的道理，何況還要罰款兩千塊，照樣不能接受。

當即，陳華遙說道：“田主任，留校察看我認了，但兩千塊罰款嘛，我家庭生活極度貧困，衣不遮體，饑不擇食，學校不給補助也就算了，居然還要罰款？”

田倩文目光灼灼地看著吃癟的陳華遙，心中充滿異樣的快感。不禁心想，為什麽自己每次教訓這個男生，就那麽爽快呢？為什麽教訓別的男生則沒有這種感覺？

難道內心深處其實是喜歡虐待他的？

田倩文仔細想想，陳華遙那極富男人味的面容也不難看，甚至稱得上是英俊。一念及此，田主任突然覺得兩腿之間有一種難以啟齒的沖動。

當即，田倩文咳嗽一聲，冷冷地道：“這已經是對你最寬大的處理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陳華遙想起本班曹金平同樣經常曠課，有好多次上課不見他的影子，也沒見過請假條，累計下來不少於十天，說：“我們班的曹金平同學曠課次數比我還多，為什麽不處理他，反倒處理我？”

田倩文本來想要解釋班主任戚耀才已替曹金平請假，但忍不住想羞辱他，便抱著雙手笑道：“人家小曹的父親是工商局領導，學校裏掛了關系的，你呢？”

“呃……我爸是先進工作者，全市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陳華遙說到後面越來越小聲，還真是給憋住了。

田倩文的快感越發強烈，說：“這算什麽？要是你也有什麽親戚是市裏的大領導，或許我會免除你的處分。不過看來你高攀不起，平頭百姓永遠想著飛上枝頭變鳳凰，回去好好準備你的悔過書和罰金吧。”

“我什麽都不會寫，也不會交罰款，你自己看著辦吧。”陳華遙說著越過她身邊。

……

來到朱教授的辦公室，陳華遙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

“坐吧，小陳，不要拘束。”朱教授示意陳華遙坐在對面的沙發上，道，“來，給你引見一位師兄，象京大學社會學系一九九八屆的餘斯敏，也是我曾經的學生。斯敏，這就是上次向你提起的《關於社會轉型期文化所起到的作用》論文作者陳華遙同學。”

辦公室裏對面的沙發上還坐著一個氣度淡泊的男人，約莫三十五六歲，衣著很是得體，戴著厚重的黑框眼鏡，臉上藏著淡淡的笑意。

在這個年紀最為尷尬，人均壽命增加了，人們生活條件優越，保養得當，說中年人不像中年人，說青年人卻又顯得年紀過大。

陳華遙心中一動，向那位餘斯敏客氣的笑笑，道：“師兄好。”在沙發上輕輕坐下。

在象京打混的人只要稍有留意，必定會認識餘斯敏這個名字，以及圍繞在他身邊的種種光環。

全國人大代表、象京市常委、市政府辦公廳主任，兼五一工程項目部主任、中外文化交流辦公室主任，各種身份耀眼得讓人莫敢逼視。

“斯敏，前幾次我叫你，總說沒空，這次來了可得和小陳多多交流，他論文裏的一些想法或許對你有用。”朱教授說著在身後書櫃上的架子取下一包雲霧山紅茶。

“朱教授，還是我來吧。”陳華遙連忙接過，打開紅茶袋子沖了茶水，分別送到老師和師兄的面前。

餘斯敏暗暗點頭，沒經過社會打磨的大學生還不懂得人情世故，人人傲氣得很，前幾次來見到教授帶的幾個研究生只是大模大樣坐著，見到自己也不問，更不要說倒茶。這位學弟倒是機靈。

吹了一口杯面上漂浮的茶葉，說：“小陳，你認為文化對我們當前的社會能起到什麽作用？”

“這要看我們對文化的定義是什麽了。”陳華遙擺了一個讓自己看起來較為禮貌恭敬的姿勢，但還是忍不住取出香煙給兩人都遞了一支。

餘斯敏臉色古怪的接過，眼睛裏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這個問題陳華遙研究了許久，抽著煙說道：“文化和歷史密不可分，這在全世界只有中國才具有的特色。西方國家對歷史不重視，比如歐洲，一些所謂的學者索性把希臘具有濃厚神話色彩的史詩當做正史，未免可笑之至。他們歷史上發生的事件很多也有待考究，甚至中世紀以前的大量事件沒有文字記錄，只靠人們口耳相傳。到了近代，只能靠考古學家的發掘，根據古屍、遺跡、墓穴、文物留下的證據來追溯……”

“哦，那我國呢？”

陳華遙話鋒一轉，道：“而我國，從春秋時期便已有了詳盡的歷史記錄，始皇帝統一列國，書同文、車同軌、衡量度，每一個朝代歷史從不間斷，直到現在，任何一個具備初中文化程度的中國人只要一拿起史書就能基本看懂那上面說的什麽，這才叫真正的歷史。”

“哦，不錯，還有嗎？”

陳華遙點了點頭，續道：“我國的文化早已融合在歷史的血脈裏，歐美的漢學家驚呼中國歷史之完備，並不是枉然，不光是國家歷史，每個省，每個市，每個縣都有當地的地方志，名人志，當地的風土人情、文化習俗、風物特產、名人經歷，林林總總，規模簡直不下於百科全書。”

餘斯敏微微點頭，說：“我國文化確實博大精深，學一輩子都學不完。”

陳華遙道：“西方有一種觀點，認為我們中國人沒有信仰，認為我們是缺失信仰的民族，其實他們對信仰的定義也錯了。信仰並不局限宗教，不是說有個神來磕頭就算是信仰了。”

朱教授插話道：“那依你之間，什麽才是中國人真的信仰？”

陳華遙頷首道：“對中國人來說，我們的歷史和文化就是我們的信仰，我們信歷史，信祖宗，以歷史為鑒，以祖宗為神，以文化道德為行為規範，但是不信教。在這一點，我們比西方更虔誠。他們只不過偽造個神靈來欺騙自己的心靈而已，而我們的歷史是真實存在過的。”

盡管餘斯敏已在他的論文中看到過這個觀點，但這時親耳所聞，還是忍不住輕輕嘆息，笑道：“說得很好，你的觀點我十分認可。”

朱教授道：“我就說嘛，你一定會喜歡這位學弟的。”

陳華遙道：“既然歷史和文化是我們的信仰，那麽她必然讓絕大部分中國人有著共同的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具有絕大的凝聚力，是維系社會穩定與發展的極重要力量。在這股凝聚力之下，我們才能團結，共同繁榮，共創未來。如果沒有文化，我們的信仰必定缺失，從而導致整個社會變成一團散沙，任人欺淩。”

“那你覺得當前形勢下我們怎麽開展對外文化交流活動，讓外國感受到中國文化的魅力？”餘斯敏又問。

陳華遙抽完了煙，大口的喝茶，接著說道：“這也就是當下時髦的‘軟實力’論點了，就像電子計算機有硬件和軟件之分。”

“硬件是什麽？軟件又是什麽？”餘斯敏完全被陳華遙的話吸引，忍不住問道。

陳華遙續道：“硬件是基礎，軟件必須依托硬件才能存在運行，而硬件沒有軟件，只是一具空殼，兩者的關系是並存的。我國文化百花齊放，繁榮異常，四大文明古國當中其他三個文明早已斷裂，只有我國文明是真正直接從歷史長河傳承下來的，乃至遠遠輻射到日韓、東南亞，軟實力不可謂不引人矚目。但這又說到一個根本的問題……”

“什麽根本問題？”

“軟實力必須依托於硬實力，我國國力沒有強大，我們的軍艦沒在別人的海域橫行，我們的華幣還沒有成為國際貨幣，我們的軍人還不能一句話就讓別人的總統下臺，這個軟實力就只能紙上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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