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主任走到中間，躬身說道：“陳老太爺，我謹代表市政府、溫繼祖市長祝您心想事成，健康如意，長命百歲，兒孫滿堂。老太爺，這是溫市長送給您的《百壽圖》。”聲音平和，態度端正，不愧是代表市府出面的人物。

老太爺接過禮物，與他握手，說：“感謝政府關懷，感謝市長關懷！”

身後沖出兩個扛攝影機和單反相機的晚報記者，對著兩人閃光燈閃爍，猛拍起來。王鎮長也有一份禮物，記者就胡亂拍了幾張照片。

這齊主任真是年輕有為，不過二十七八歲，奈何人家身居要職，於是公請上首坐了，王鎮長在下面陪著。

陳知鵑的兒子從後堂走出來，低聲說：“爺爺，您該吃藥了。”老太爺一直有高血壓，必須按時服用降壓藥，今天高興過度，兒孫們都怕他有什麽閃失。

向齊主任表示歉意後，隨孫子走進後堂。

老太爺這一走，齊主任立即成了現場的主角。

陳慶革身子前傾，臉上全是笑容，說道：“齊主任，我是梨花鎮工商所副所長陳慶革，不如趁這個機會向您匯報一下我所今年以來的工作吧。”

齊主任當他哪根蔥？淡淡道：“陳所長，今天為老太爺祝壽，不談公事，何況你要匯報工作，也應當找主管上級才對，我只是一個小小的秘書，當不起你‘匯報’二字。”

“哈哈，不談公事，不談公事。”陳慶革撓撓頭，也不敢流露任何不滿之色，又拉過陳天適道：“齊主任，這是我兒子，剛剛考上象大，聽說您也是象大出來的高材生……”

陳天適見狀腦筋也轉得快，躬身叫道：“齊學長好！”

齊主任莞爾一笑：“我是中海大學中文系畢業的。上次象大嘉年華會可能有人見到了我，其實是陪同溫市長一起去的，溫市長才是正牌的象大高材生。”

陳天適臉紅到耳根，楞在當場不知如何接話。陳慶革忙說：“大學生嘛，都是天之驕子，國之棟梁，象大、海大又什麽分別？”

人是二哥請來的，不能叫三弟搶了風頭，陳知鵑說道：“齊主任，我在河西建了一座農莊，青山綠水環繞，風景獨到，還有農家特色小菜，美味可口，你可要多多賞光呀。”

“那再說吧，我不一定能抽得出時間。”對於這種邀請，齊主任根本不會輕易點頭。他此行代表的是溫市長的臉面，一言一行均要謹慎考慮。

陳紅衛不甘落後，說：“齊主任是中海大學中文系畢業的才子，聽說寫得一手好字，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齊主任多多見諒。”

“哦？陳廠長不用這麽客氣嘛，你說就是了。”齊主任笑笑。陳紅衛投資興建農具廠，剛才見面時做過介紹的，因此稱他為廠長。

陳紅衛道：“父親八十大壽，正廳對聯還沒題寫，正好請齊主任展露墨寶。”

齊主任確實寫得一手好字，當時被溫副市長選為秘書，待遇為正科級，有一次參加全市機關單位書法大賽，被市長發現，當下稱他為“全國科級幹部書法第一”。現在已提為副處級幹部，但仍是對這個名頭自喜不已。

不過地位越高，越要小心翼翼。

他身為常務副市長的秘書，職權不小，做事也就越不敢張揚，免得成為他人攻擊的對象，惹下不必要的麻煩。

題字，歷來是地方大官、當地名人才能做的，自己不起眼的小秘書，湊什麽熱鬧？便擺手道：“陳廠長說笑了，紅雲村藏龍臥虎，處處都是人才，我哪敢獻醜？”

陳紅衛不肯死心，又說：“齊主任關心我鎮民營經濟發展，若是能留下一兩副字，昭示黨和政府對紅雲村的關懷，也好振奮大家的精神啊。”

陳知鵑也急忙大聲附和。兄弟三人你一言我一句，馬屁拍得嘭嘭山響，只將大哥晾在一旁，沒人理會。

齊主任推辭了好一陣，見旁邊陳詢鶴默不作聲，笑道：“正廳對聯麽，歷來是由本村德高望重的老人，或是壽星長子親手題寫，我年輕位卑，不敢逾越。這位老先生是……”

陳詢鶴頭發花白，面容清臒，賣相不俗，頗有飄飄出仙之氣，雖然不作一聲，卻讓齊主任對他大有好感。

陳慶革搶著道：“哦，他是我大哥，退休的鄉村郵遞員，哪會寫什麽對聯呢！”

“原來是陳老先生，失敬失敬，既然是壽星長子，這對聯自當由他來題寫才對。”齊主任說。

陳慶革不屑道：“我大哥哪會寫什麽字啊，就別出醜了。齊主任，還是您來寫吧！”

老頭子哪肯服輸，說：“我不會寫字？就是我兒子寫的也比你好！”

“別亂說話！齊主任面前，哪有你說話的份？小遙那臭小子上得了臺面？不要驚擾了我們的貴客！”陳慶革拍著桌子就要給大哥一點臉色瞧瞧。

陳知鵑微笑打圓場道：“爭什麽呢，齊主任字那麽好，今天父親大壽，不寫幾個就太可惜了。”

齊主任依舊推辭。

正說著，陳華遙上廁所完畢，施施然返回正廳，笑道：“這麽熱鬧？來大官了？好大的威風嘛。”

陳慶革一聽，這可急了，對他來說，陳華遙就是個“攪屎棍”一般的貨色，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生怕這臭小子觸怒市府來人，忙喝道：“陳華遙，大人談事情，你湊什麽熱鬧？快回房裏去，等下開席再叫你。”

又對齊主任諂媚地笑道：“齊主任，他是我大哥的兒子，說話不經大腦的，您別介意。陳華遙，你還不快滾！”當著齊主任的面，若是臭小子說出什麽怪話，少不得要翻臉了。

“華哥？”只聽齊主任又驚又喜的一聲，猛地推開擋在身前的陳慶革，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陳華遙面前，臉上已堆起陽光般和煦的笑容，說：“華哥，您怎麽也在這裏？”

“哦，是小川啊，我爺爺八十大壽麽，當然要回來的。”陳華遙矜持的說。

原來齊主任就是他所認識的齊錦川。只見齊主任惶恐不已，頗有手足無措之感，叫道：“哎呀呀，華哥，您爺爺八十大壽，這可唐突了，我代表溫市長過來，私人禮物都沒準備呢，太不好意思了！”

此言一出，人人大跌眼鏡，尤其是陳知鵑、陳慶革兄弟三人，下巴張得老大，幾乎要掉到地上。這唱的是哪出戲啊！

陳華遙淡淡道：“能來就好，客氣反而見外了。”

齊錦川點頭不已：“是是，來來，華哥坐，坐。”親自為陳華遙搬來椅子，硬是按著他坐下了，那親熱勁兒，就連最稱職的狗腿子也自嘆弗如。“最近西區事情挺多的吧？你們香樟路居委會堪稱社區治理的典範，溫市長也聽說了，說想見你一面。”

陳華遙大喇喇的道：“看情況吧，我事情確實挺多，恐怕抽不出時間見他。”

陳慶革的冷汗當時就下來了，溫市長什麽身份？那可是相當於副省長的大人物，尋常人要見上一面也難，你一個流氓學生居然推三阻四，委實不知天高地厚了！

陳知鵑和陳紅衛更加錯愕，互相對視一眼，感覺腦細胞有點不夠用。先前兄弟幾個諛辭潮湧，馬屁拍得好好的，誰想這小子打橫竄出來，齊主任反倒向他獻媚，反差太大了吧？

齊錦川倒也不以為意，華哥生性淡泊，義薄雲天，自然不同常人，說：“還有個事，旅游局袁局長托我給您帶個話，說自己當時莽撞了，想向您當面賠禮道歉。”

“旅游局袁局長？不見！他算什麽東西？”陳華遙抓住齊錦川道：“別談那種無聊的玩意，來，給你介紹介紹，這是我爸爸。”

陳知鵑震驚不已，自己開辦度假山莊，請旅游局的領導過來檢查驗收，錢也送了不少，領導們卻是諸多借口，到處挑刺，拖到現在驗收還沒合格，袁局長的面也沒見著。這時聽齊主任言語，袁局長似是對大哥的兒子十分著緊，為何不請他幫忙？

陳華遙把齊錦川引到老頭子面前。原來那個面容清臒的老頭兒就是華哥的父親，齊錦川暗自慶幸當時沒擺譜，當下對著陳詢鶴深深鞠躬，說道：“伯父，您老好！”腰身彎成九十度直角，連剛才面見老太爺時也沒這麽恭敬。

老頭子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細縫，連聲說道：“好好，你也好你也好。”

陳華遙說：“剛才我好像聽二叔他們請齊主任題寫對聯，為何還沒動筆？”

齊錦川哈哈笑道：“華哥，你這話就折殺小弟了。在您面前，我哪敢獻醜？”

“我在家裏是小字輩呢，剛才三叔還叫我快快滾蛋，哈哈，哈哈！”陳華遙有心要給三叔難堪。

齊錦川哪還能不知道他的意思？當即瞪眼道：“陳所長，你這國家幹部是怎麽當的？我必須對你進行嚴厲批評！華哥是我市重要人才，連溫市長也對他相當看重，你出言不遜，看來是平時思想工作做得不夠好，回去以後好好反省反省！我下次會派人專門檢查你所裏的日常工作情況！”

“啊？”陳慶革當時就傻了，心裏苦澀得像是吞了一百根黃連，情急說道：“陳華遙是我侄兒，我剛才跟他開玩笑呢。小遙天縱英才，向來是我們家族的驕傲。”

陳華遙拍拍齊錦川的肩膀道：“算了，我三叔是個酒囊飯袋，工商所副所長是不知道怎麽給他混上去的，別管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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