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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瓜爾佳觀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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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罕見有些緊張起來。

聽見外頭蘇培盛通報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甚至產生了久違且陌生的畏懼。

一個皇帝,能叫他畏懼的,也就只有所謂的天命了。

換了一個大清,十三弟,還會是那個十三弟嗎?

但當怡親王與恂郡王行禮後起身,兩人眼神一碰上,皇上的一顆心就重新落回了腔子,這樣對著自己關懷、坦然、忠誠、信任的目光,這就是十三弟!

為了不露出瞬間的失神,皇上先頷首,令他們兩人坐下,然後側身也入座。

借著這會子調穩了心態,皇上才開口。

先問起的也是正事,火耗歸公與攤丁入畝是他當年登基初期,最大的改革,也是時隔多年後,他回頭再看也自信絕不會錯的一項改動。只是這兩項都是碰了官宦士紳的財權根子,各地官員偷著給他拆臺的事兒不少,當地豪族望門反撲的力道也不小。這回重來,皇上自信推行改革的彎路能更少走一些。

十三爺與十四爺雖都去了河南,但在當地分開了幾日,各往不同城鎮去了,此時分別向皇上陳了當地的民生狀態。

正事說盡,皇上有意關心十三弟的身體,只恐失態,於是索性先看十四。

說來,方才一對眼神,他就認定,十三弟就是那個十三弟,但同時也發現,十四弟卻不再是後來那個與他生疏敵對的十四弟,反而有點像小時候,帶著點莽氣和天真的十四。

皇上還記得,先帝驟然駕崩後,十四從邊關趕回來奔喪,那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見他不肯執臣子禮,而對太後的驟然過世更是怨恨至深,最後兄弟倆鬧得那叫一個崩,他就把十四趕去給先帝爺守靈去了,至死再未相見。

可在這兒,十四卻被封了恂郡王,還跟著十三,去河南給他跑腿幹活。

看他的眼神,沒有冰冷敵意,就是正常兄弟一樣坦蕩蕩的。甚至坐著也比較放松,不等他說話就自己開始吃案上的糕餅,邊吃邊聽十三爺說話,到了他該說話的時候,還先喝了口茶順順喉嚨這才開口。

雍正帝看著他的舉動,再結合之前的記憶,就知道,這個大清,他與額娘,與十四,竟然都是尋常人家的母子兄弟關系。

有過對太後的覆雜心情轉換,面對十四,做兄長和皇帝做慣了的雍正帝,就更好進入角色了,先就把臉一肅:“從外頭頂著風進門,氣兒都沒喘勻就先吃半盤子點心,也不怕腹中受不住?”

十四叫他給說蒙了,手上捏著點心不可置信看著他。

怎麽回事啊?自己是哪裏差事沒辦好?皇兄咋連點心也不讓吃一口了?

如今恂郡王才二十五歲,正是青年人最壯實身體最好的時候,別說從外頭進來吃半盤子點心,就算給他一只羊腿他也能吃了,根本不怕什麽肚子受不住。

從前他在養心殿吃果子點心,皇上也不管他,甚至還讓蘇培盛給他多上些,此時忽然被訓了,十四忍不住問道:“皇兄擺這些不是給我們吃的啊?”

皇上反而被他問住了。

還是十三爺在旁笑瞇瞇道:“皇兄是讓你慢點吃,你一進門就餓虎撲食似的,皇兄只怕是惦記你這些日子在外頭受了屈。”

十四這才笑了,還擡頭對皇上埋怨了一句,甚至帶出了原本的稱呼:“那四哥你就直說唄,從小就這樣,說話說一半讓我們猜,猜不準你還不高興——那誰都不是玉皇觀外算卦的啊,回回能猜個差不離。”

皇上見慣了滿身劍鋒傷人,跟他對著幹的十四,見了這個二十五歲的直截了當,連抱怨都帶著一股子親近勁兒的十四,頗為無語。

他詞窮了片刻,在十四‘你怎麽這麽別扭’的目光註視下,只好板著臉道:“話也回了,點心也吃了,快去慈寧宮給皇額娘請安,這一走大半個月,皇額娘口中不說,心裏極惦記的。”

十四這才起身,又換回了正經稱呼行禮:“臣告退。”

屋內只剩了皇上和怡親王。

蘇培盛借著送恂郡王又溜了,他總覺得皇上似有要事要單獨叮囑十三爺似的。

雍正帝一時也不知怎麽開口,反而是十三爺先關懷道:“臣弟們一去近兩個月,可是京中出了事?瞧著皇兄似乎有些……”他原想說疲倦,可又不是,十三爺想了想,覺得好像皇上忽然間就更有帝王氣勢,與原來相較不太一樣了。

見皇上搖頭說無大事,十三爺就笑了:“皇兄素日多保養,臣弟回京了,必盡心給皇兄分憂。”

一句尋常話險些把雍正帝眼淚給招出來。

雍正八年,怡親王過世的時候,他亦是吐血重病。心裏除了傷痛更有許多愧疚之意:十三弟這幾年身子骨越發弱了,然而朝事操勞片刻未停。

他做皇帝的為天下熬幹了心血是應該的,可十三弟,其實本可以像七弟十二弟等人一樣做個富貴王爺。

他死的時候才是四十出頭的年紀。

四爺總覺得,十三弟的病逝,他的壽數不足,都是替了他。十三弟在拿自己的壽命幫他,像是一捧燒著的炭火一樣,直到最後熄滅前都一直在盡力為他暖哪怕一點。

來了這個大清十日有餘,這裏似乎是他曾經世界裏期盼過得樣子,愛護自己的生母,把自己當親哥哥一樣的十四弟。

但最好的,讓他都有些不敢直面,生怕失望的,還是記憶中年輕健康猶如旭日東升般意氣風發的十三弟。

這些日子,每晚他睡的都不甚踏實,總覺得一覺醒來,自己仍舊是天地間一縷帝王孤家寡人魂魄。

直到見了十三這一日,他才覺得心思凝實了,徹底踏實了。

這個大清,還是他的大清,但這回他不會重蹈從前的遺憾!

尤其是……皇上把目光專註到怡親王的腿上:“你起來再走兩步朕看看,來,走兩步。”

這回換準備拿點心填一填肚子的怡親王懵了:???

四哥這是怎麽了,怎麽跟自個兒在府裏哄小兒子似的。怡親王府有個侍妾一年多前剛給他添了個小阿哥,這些日子正在學著走路,怡親王就成天蹲在地上拍手:“來,走兩步。”

皇上不管十三的詫異,非常堅持。而十三也是個習慣聽四哥話的弟弟,再不解的指令都先堅決執行,還超標準執行,不但起來走了一圈,甚至還跳了兩下,看樣子皇上要是不叫停,他能再打一套師傅們教的伏虎拳。

好在皇上叫停了:“朕……前幾日連著做噩夢,夢見你腿上生了碗口大小的瘡,連帶著高熱驚悸,十分兇險,只怕於性命有礙。”

這會子十三弟的腿應該是出了毛病的。

就是這腿上的傷痛,讓騎射奇佳的十三弟沒法上陣殺敵,還時不時疼得他無法行走或是高熱危病,最後成了不治的骨瘡骨癆,壯年而逝。

怡親王心裏很是動容,怪道今日見了四哥,就覺得他看自己格外上心似的,原來是有噩夢侵擾龍體。

於是十三很乖很體貼地保證,自己明兒就先去太醫院,讓擅長跌打骨科的太醫們集體給看看腿腳,請皇兄放心。

皇上經過方才‘走兩步’事件,也有點尷尬。

於是兄弟二人坐下來,又開始說政事。說到朝堂之事,皇上還真有一事想問十三爺。

“現今鑲紅旗滿軍旗都統,瓜爾佳觀保此人,你與朕詳細說說。”

雍正帝自打過來後,十天的功夫早就對朝堂洞若觀火了,前世今生的官員們也都對了個大概。基本得些重用體面的官員,都與他前世大差不差,唯有一人,位居鑲紅旗都統這樣要緊的官位,他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他細查了這人的履歷,發現此人從出身到個人能力都很是出色,升官也很快,可見頗得先帝看好。但其中更讓皇上在意的一點是,怡親王與這個觀保私交不錯。最近一樁八旗整頓屯田的差事,還是怡親王提議,交給瓜爾佳觀保的。

十三爺見皇兄忽然問起此人,倒也不甚奇怪:從前皇阿瑪在的時候,為了奪嫡兄弟們都紅了眼了,皇阿瑪也心裏狠起來。四哥當時要做孤臣,對朝上位高的臣子們當然不能多來往。這瓜爾佳觀保與自己有過些淵源,皇兄若要重用他前,多問問也是應該的。

十幾年前,皇上帶著幾個兒子禦駕親征噶爾丹的時候,當時才三十歲的觀保曾經負責護衛過十三爺,是從那時起就有的交情。

而三年前,先帝爺廢太子,十三受到牽連,很是失了先帝爺的心,落寞的很,外頭官員看著皇上眼風落井下石的不少,倒是這觀保多次暗中周全了些。

聽怡親王說完,皇上便先對這人心裏有了些好感:原來是幫過朕的十三弟啊。

十三說完正經話後,忽然帶了點好奇悄悄道:“皇兄忽然問起觀保,是不是因為新的……”他指了指心口,帶了點兄弟間特有的調笑意味道:“心上人啊——臣弟雖然不在京中,但也知一月前的選秀,皇兄將觀保之女瓜爾佳氏定為了唯一一個貴人。”

皇上一怔,實在少見這樣自然灑脫開玩笑的十三弟。

十三爺經歷了四年前,康熙四十七年的廢太子之事,確實是失寵被冷落了幾年,但皇上登基後就一直很受重用了。故而並沒有如雍正帝曾親歷的時間線一般,十三弟消沈十多年,屢屢被皇阿瑪冷落訓斥,以至於年輕時候的瀟灑寫意全然變成了有些過分的小心,言談十分謹慎。

皇上也就放松了跟十三搖頭笑道:“朕這些日子忙的很,連瓜爾佳氏的面兒還沒見過呢,你倒是會胡猜。”

聽到這兒十三爺有點詫異了:京中跟河南一直有書信來往,福晉的最新一封家書裏也提過,新的秀女十日前就入宮了。按說信貴人應該是新人裏頭一份,怎麽會皇兄都沒見過。

只是事關小嫂子們侍寢問題,那真是不能再玩笑了,太過輕薄。十三雖有疑惑,卻也先把這事兒記在心裏,準備回府去問問自家福晉。

此時慈寧宮中,太後正守著十四爺,帶笑聽他講去河南一路的見聞。

然後不免囑咐他道:“從前為你皇阿瑪怎麽辦差,日後為你皇兄也要如何。還得更仔細才是!不要自為是皇上的同胞兄弟,就自傲起來,若是耽誤了差事,叫你皇兄拿著你做了筏子懲戒了警人,我可不管你!”

十四不聽還好,一聽就不由道:“額娘還說我,我瞧著皇兄待十三哥總比待我親近。”

太後一聽他這種有抱怨君王嫌疑的話也往外蹦,就惱道:“從外頭回來,還沒吃上團圓餃子就吃起醋來!你膝下也是兒子女兒好幾個的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說話不防頭,就你這張嘴,別說皇上了,我都不敢差使你做點正事。”

說到這兒太後真有點急了:十四打小就皮實,或者說莽,別人都不敢言語頂撞先帝爺,他就敢,有一回還氣的先帝爺差點抽刀砍他。

這會子皇上登基他輩分漲了,看著更莽了,萬一真惹惱了皇上,兄弟翻了臉,她這做親娘的,下半輩子還有什麽意思?

此為一處糟心,二則太後看著幼子,就想起比皇上小十歲的十四,都已經膝下四個兒子了,如今府裏還有一個側福晉一個侍妾懷著身孕,然而皇上那裏卻連後宮都不進了!

太後不免更焦慮了,對著小兒子就又訓了幾句才罷休。

於是十四爺罕見在太後這裏混了個灰頭土臉,納悶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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