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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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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瑉去了周家一次後, 才知道事情壓根不是他想象得那般。

但他並不相信玉梨從此以後改邪歸正了,看到霍芳的時候,聞瑉心裏一直不太舒服。聞瑉雖然比不上太子的身份尊貴, 但他母親周妃是皇帝的表妹, 自己出身高貴,從小到大都沒有吃過什麽苦頭,唯一吃到的苦頭恐怕就是在越國,在霍芳的手中。

霍芳在宮裏不可能不做事情, 玉梨和周太後這邊關系親切, 常常讓霍芳跑腿送一些東西,這天玉梨讓霍芳將自己給周太後做的幾只帕子送去, 霍芳去了之後, 過了約莫一個多時辰, 含煙突然給玉梨傳消息道:“公主,霍芳姑姑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十三皇子,十三皇子非說霍姑姑頂撞了他,將霍姑姑扣在了他的宮裏,他要給霍姑姑一點教訓。”

玉梨臉色一白:“什麽?”

霍芳在玉梨身邊多年,她是玉梨身邊的大宮女,一直沒有受過什麽委屈。

當年霍芳的確對聞瑉做過一些苛刻的事情,以聞瑉的心胸, 對這件事情耿耿於懷確實有可能。玉梨知道有些主子不會把下人的性命看做是人命, 在他們眼中人命就像草芥一般低賤,

玉梨趕緊下床換上了衣物:“我過去看看。”

含煙道:“公主,奴婢剛剛求著宋良公公一起過去了, 十三皇子連宋公公的面子都不給, 您過去的話, 只怕是火上澆油。”

玉梨頹然坐在了床上:“太子呢?太子在哪裏?”

“應該在書房。”

玉梨道:“我去太子面前問一問。”

張青看到玉梨慘白著一張臉過來,他楞了一下:“公主,發生了什麽事情?”

平時玉梨有心情和他們開一些玩笑,今天連玩笑都來不及開,直接推門進了書房:“太子殿下。”

聞璨擡頭:“冒冒失失,洛歡,你來做什麽?”

玉梨垂眸:“霍姑姑被聞瑉抓走了,你——你能不能幫我把霍姑姑要回來?”

聞璨眸色一變:“他以什麽緣故抓走的?”

“聞瑉說霍姑姑冒犯了他——”玉梨道,“您知道,這絕對不可能,這段時間霍姑姑從來都是夾著尾巴做人,從來不敢張揚跋扈,其中肯定是有什麽誤會。”

聞璨起身:“你在這裏等著。”

玉梨上前兩步,抓住了聞璨的手腕:“聞璨,當初一切事情都是我在背後唆使的,與霍姑姑無關,倘若你心中有氣,盡管懲罰我好了,即便將我趕出宮去,我也每月半句怨言。”

“將你趕出宮去?”聞璨回身反握住了玉梨的手臂,“你就這麽想離開孤?洛歡,為了一個宮人,你會承擔一切?她在你眼中比孤更重要?”

玉梨低頭不言。

聞璨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聞瑉抓來霍芳只是要嚇唬嚇唬對方,他還記得當年霍芳橫眉冷眼指使自己做各種粗活的場景。聞瑉從小就嬌生慣養,當年他才十五歲,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落在霍芳的手中,霍芳卻不肯給他飯吃,經常讓他忍饑挨餓,甚至還用鞭子抽他。

聞瑉手中握著一支藤條:“霍姑姑,你居然也有今天。”

霍芳的臉上被他抽出了兩道血痕,此時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你們主仆二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聞瑉道,“我皇兄脾氣好,得到玉梨之後沒有殺她,反而封她為太子妃,倘若你們落在了我的手中,我早就殺了你們洩憤。”

霍芳冷冷的看著聞瑉:“當初所作所為皆是我一人的主意,與公主並沒有任何幹系,公主從未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情,皇子若要懲罰,盡管懲罰我一人。”

聞瑉在她臉上又抽了一下:“有其主必有其仆,玉梨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卻不阻攔,你說她有沒有罪?”

霍芳現在只剩下滿腔恨意:“公主自幼被我照顧長大,在她眼中我才是最親近的人,我懲罰兩個不明身份的外邦人,她難道為了你們兩個外人而趕走我?十三皇子,倘若你的奶娘無故責罰兩名外邦人,你是偏向你的奶娘,還是偏向素不相識的外人?”

“你居然還敢嘴硬。”聞瑉臉色瞬間冷了,藤條劈空將落在霍芳的脖頸處,就在這個時候,門突然被人踢開,聞瑉手中這支藤條被被奪走了。

聞瑉不可置信的看向來人:“皇兄。”

聞璨面容雖然平靜,但他的目光讓人不寒而栗:“聞瑉,你在做什麽?”

“我替皇兄教訓這名賤婢。”聞瑉道,“她和玉梨公主當年欺侮我們兄弟兩人,而且玉梨公主騙走了您的九鳳鐲,還將這支九鳳鐲給弄丟了,這是皇兄生母遺物,難道您就不記恨嗎?”

聞璨看了一眼霍芳,霍芳臉上被抽出了三道血痕,血珠順著傷口流淌下來。

“啪”的一聲,聞瑉挨了一道藤條。

聞璨的力氣比他的力氣大了十倍不止,這一下劃破了聞瑉的衣物,血瞬間從衣物裏滲了出來。

聞瑉一臉震驚:“皇兄,你在做什麽?”

聞璨冷冷的道:“孤替父皇好好教訓你,這麽多年的聖賢書,你讀進狗肚子裏了。”

又是一道聲響,這次聞瑉擡手去擋,手上瞬間出現一道血痕,鮮血汩汩湧了出來,他這道傷口比霍芳身上的傷口重了五倍不止。

聞瑉又氣又怕:“為什麽?我做錯了什麽?”

“當初我們為什麽會流落越國?”

聞瑉怯怯開口:“因為皇後派去的刺客,隨行侍衛被殺,我們兩人落水漂流到了越國行宮旁邊的山中。”

“倘若當時無人救走我們,我們會有什麽下場?”

聞瑉小聲道:“會被山中野獸叼走。”

當時聞瑉和聞璨重傷難行,傷口被水流浸透之後更加嚴重,被餓了幾日後,聞瑉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還能活下去。

“救命之恩和責罰之恨,孰重孰輕?”

“自然是救命之恩更重。”聞瑉道,“但是,救人一命就可以隨意打罵被救之人嗎?恩是恩,怨是怨,兩者怎麽可以混淆?我是堂堂十三皇子,在一名賤婢手中受了這麽大的委屈,怎麽可能不討還?”

“孤問你,你報恩了嗎?”

“沒有······”

“恩是恩,怨是怨,你不記恩,卻來報怨,聞瑉,孤問你,這是君子所為還是小人所為?”

聞瑉臉色變了又變:“皇兄,我——我錯了。”

聞璨將手中藤條折成數段扔在了聞瑉的身上,抽刀斬斷霍芳身上的繩子:“走。”

聞瑉心裏還是覺得委屈:“救我們的人是玉梨,就算報恩也該報給玉梨,這名賤婢當時竭力阻攔,為什麽我不能打她?而且您忘了我們最後的下場了嗎?”

聞璨冷颼颼的看了聞瑉一眼:“因為打狗需要看主人,她們兩人的主人是孤。”

聞瑉被嚇得趕緊閉上嘴巴,再也不敢亂說一句話了。

不過——傷口真的很疼,這幾年來,聞瑉再也沒有被人用藤條狠狠抽過了。

暮色四合,從聞瑉的住處走出來的時候,外面已經天黑了。

霍芳用帕子捂住了自己臉上的傷口:“太子殿下,謝謝您。”

聞璨冷冷的道:“孤並不想救你。”

霍芳苦笑一聲:“我知道。”

她跟在了聞璨的身後,猶豫了很久,霍芳道:“奴婢當年確實不願意公主救治你們兩人,你們一身血腥,我本以為你們是被強盜搶劫的富家公子,生死有命,我不想讓公主參與外面的事情。但是,公主的脾氣你是知道,就算是受傷的麻雀她也要救,更何況是活生生的兩個人。”

“公主自幼便得陛下寵愛,除了她的兄長以外,沒有見過太多外面的男人。你們兩人長得都很俊朗,這件事情瞞不過同在行宮的太皇太後,我罰你們罵你們,都是太皇太後的命令,老人家不希望你們兩個外男亂公主的芳心,尤其是你。”

霍芳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太皇太後最寵愛公主,倘若不是怕公主傷心,她一定會殺了你們。讓我對你們苛刻,也是為了讓你們兩人養好傷後主動提出離開。公主自幼最聽我的話,在行宮那段日子,常常勒令我私下裏不準罵你,可我怎麽可能聽公主的話?我已經聽了太皇太後的命令。”

聞璨並不知道這些緣由,他一直以為是玉梨縱容霍芳。

“不過,在你們飯菜裏下藥,將你們兩人放在船上漂向晉國,這確實是公主的命令。”霍芳道,“當年您是不是向公主表白,將九鳳鐲送給公主?那天晚上公主很開心,她說她要將這件事情告訴陛下,讓陛下封你官職,以後兩人長相廝守,公主問我,是不是要過兩天才能答應你,因為女孩子要矜持一些。但是,第二天宮裏傳來消息,陛下突然病逝,皇後把持朝政,封鎖了這個消息,這是太皇太後在宮裏的眼線冒死傳出來的。”

“皇後妒恨公主的生母,公主亦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公主明白這一點,那天公主告訴我,她說你們絕無可能,讓我安排船只將你們送回晉國。公主連自己都保全不了,她當真以為你們兩個只是普普通通的晉國貴族公子,皇後做事殘忍,你們若無皇帝的封賞,公主擔心皇後和新帝會殺你們全族。”

“公主在樹下嘲諷您,說您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諷刺您異想天開,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就在樹後。”霍芳深吸了一口氣,“公主說完這些與我一起離開,走的時候公主對我說,她說她希望您將來有一天會遇到不會傷害您的姑娘,但是,九鳳鐲絕對不會還您了,絕對不允許您將它送給其他姑娘。”

當年的事情其實歷歷在目。

因為那是聞璨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

在母親去世之後,聞璨第一次感到了喜悅。

少女在陽光下歡喜,他便覺得歡喜。

當時聞璨其實認為玉梨喜歡自己,倘若她不喜歡自己,肯定不會拿自己的九鳳鐲,她既然喜歡,便代表她接受了。

所以聞璨忐忑不安等了很久,等待玉梨答應。

卻沒有想到一盆冷水澆滅了所有。

玉梨當時高高在上的諷刺他,她說她會嫁將軍,嫁狀元,絕對不會嫁給低賤的商人,而且聞璨還是異邦的商人。聞璨信以為真,且信了三年。

“或許您想問,為什麽公主要隱瞞您,為什麽不和您一起私奔。天下之大,她一個弱女子只見過宮廷。”霍芳語氣很慢,“而且公主真的很愛她的父皇,她不會讓皇室蒙羞,她要回去給皇帝戴孝守靈。九鳳鐲從未弄丟,公主最珍貴的東西都會縫在枕頭裏面,夜夜伴著她入眠,您去她常睡的枕頭裏搜,一定會搜出來。很多事情公主都會藏在心裏,她從小就這般,表面上與人無話不談,實際上藏了很多事,性情更是高傲,如果奴婢今天不告訴您,她可能至死都不會說。”

聞璨帶著霍芳回到了東宮。

玉梨看到霍芳受傷的面孔,心疼得差些沒有掉下眼淚,她一邊詛咒聞瑉一邊讓含煙去找最好的藥膏過來。

聞璨進了內室。

玉梨常睡的是一只軟枕,看這精致的鴛鴦戲水的花樣便知道是她親手所繡。

聞璨掀開枕套掏出枕芯,在一堆藥材和棉花填充的枕芯裏發現了一個香囊。

香囊花紋式樣與聞璨身上佩戴的這只香囊一模一樣。

打開之後,一張雪白的手帕包裹著一只金光燦燦的鐲子。

手帕上只繡了兩行字。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寸相思一寸灰。

其實年少時的玉梨也曾憧憬過愛情,太後在佛前祈禱國泰民安,玉梨在佛前祈禱自己能夠找到一個陪她玩的良人,不要書呆子,不要小將軍,要一個很好看很有趣的人。

終於有一天,玉梨閉著眼睛說自己願望實現了。

她遇到一名很俊美的男子,是她救治的,是她療傷的,對方溫柔敦厚,滿足她一切願望,會背著她上山打野兔,山再高路再遠對方都背著她不撒手。

她想告訴太後,想告訴自己的父皇,然而少女的心思不可說,她只能偷偷藏在心裏。

所有的不可說在某一天變成了不能說。

玉梨的父皇去世了,她被鎖進了深宮,陪著太皇太後吃齋念佛。

太皇太後詢問玉梨,問她想嫁哪家的公子,玉梨是越國最漂亮的公主,即便不受皇兄喜愛,仍舊有很多年輕公子想要求娶。

玉梨並沒有想太多,只想隨緣就好。無論如何她這一生還要繼續過下去的,傷心,難過,失望,痛恨,無聊,她也是要繼續走下去的。

父皇去世了,她是父皇最疼愛的女兒,要盡量過得開心,如果能夠為國做出一些事情再好不過,玉梨不會逃避。

她知道自己和最喜歡的人再也見不了面,對方可能被她傷透了心,但是,對方那樣年輕,那樣俊美,一定會有很多可愛的姑娘喜愛,對方慢慢忘記自己,重新愛上別人,生兒育女,游山玩水——希望這次不要遇上強盜。

再之後,玉梨被當成和親工具送到了晉國。

她想不通晉國太子為什麽會要自己,大概是聽說過她的美名,認為她長得很漂亮。玉梨跋山涉水來晉國的路上看到很多風景。

坐船坐馬車,每走一處,她便忍不住想,當年被自己救過的文公子也看過這些風景。那位文公子大概娶妻生子忘記自己了,或許聽說自己被獻給了本國殘暴的太子,會覺得自己罪有應得。

或許玉梨也該忘記過去,努力生存下去,過全新的生活。

但她沒有想到,自己進了東宮,過了很多很多天,一個穿著玄色蟒袍的男人打開院門,那張俊美的面孔和玉梨記憶裏的面孔別無兩樣。

玉梨實在驚訝。她有很多話想說,最後都沒有說出來。從對方的目光裏,動作裏,玉梨知道對方厭惡自己,憎恨自己。

所以玉梨不能講出自己的喜歡和可笑的過往,不能說自己曾“一寸相思一寸灰”,她只能說一句“不應該”和“難怪如此”,長長的嘆一口氣,在對方的厭惡裏慢慢開始新的生涯。

過往不能回去,破掉的鏡子很難再圓,玉梨在晉國皇宮無所依靠,只好投到了太後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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