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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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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飛飛詭異地看了王憐花一眼,然後目光順著他的手所指的方向看過去。自然,除了家具以外,她什麽也看不到。她咬著唇,垂眸片刻,突然瞪大了眼睛,面露驚恐,呼吸急促,淚珠一滴滴往下掉,臉色由白變紅,呼吸也越來越急,終於,她眼睛一閉,頭一歪,竟被嚇暈了過去。

見狀,何紅藥遲疑道:“莫非……莫非是我弄錯了?”白飛飛或許真不是裝的?可是在歐陽喜的府邸上,白飛飛看她的那一眼又是怎麽回事?那樣敏銳的五感和銳利的視線,不該是這樣一個弱女子有的呀!

王憐花不語,直接伸手為白飛飛探了一把脈,然後才詫異地揚了揚眉,道:“真的昏了。”

何紅藥飄過來看了白飛飛幾眼,有點內疚道:“說不定人家不知道她是你親戚呢,你幹嘛嚇她呀……”

王憐花冷哼一聲,拿起剪子走到昏過去的朱七七面前,一面為她剪去臉上的皮,一面道:“說不定她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只是有人喜歡說些瘋言瘋語。”

何紅藥挑眉,居然不氣不怒,又重新坐回桌上,淡淡道:“你不信就算了。”我也沒義務要求你一定要信我,何況這人本就多疑,她何必求著他信她?

王憐花握剪的手一頓,擡頭看向她,目露探究,緩緩道:“你今天……”

“我今天怎麽?”何紅藥道。

王憐花垂首繼續幫朱七七剪易容的臉皮,慢慢道:“無事。”

她今天正不正常,關他何事?

反正……反正她每天都不正常!

口中這樣說著,心中卻那樣想著,王憐花順手點醒了朱七七。

朱七七睜眼一看見王憐花就要發怒,卻聽得王憐花彎腰在她耳邊冷冷道:“若不想這張臉毀掉,就乖乖呆著,別動!”愛美是女子之天性,她畢竟還怕自己的呼聲會將王憐花手裏的刀鋒震得偏了,更怕偏了的刀鋒會損害她的容顏,因此她難得安靜了一回。

而這時候,坐在椅上的沈浪長長透了口氣,長身站起,怔了半晌,方自失聲一笑,嘆著氣道:“兄臺還未完工麽?可笑小弟竟睡著了。”

王憐花雙手不停,口中道:“沈兄只不過打了個盹兒而已……小弟這就要完事了,兄臺不妨過來瞧瞧。”

沈浪笑道:“小弟正是想瞧瞧這位姑娘是誰?”

王憐花道:“那位姑娘既是天香國色,這位姑娘想必亦非凡品……好,沈兄你且睜大眼睛,等著瞧吧。”

他口中說話,掌中剪刀將朱七七外面那層“臉皮”剪得四分五裂,右手隨手一拂,朱七七的真面目便出現在沈浪眼前。

沈浪縱然鎮靜,此刻也不禁為之放聲驚呼出來。

聽得這一聲驚呼,站在門外的金無望再也忍不住,飛奔而入,熊貓兒緊隨其後,當看見那女子竟是朱七七之時,幾人都是呆若木雞。

何紅藥看著沖進來的幾人呆呆傻傻的模樣覺得好笑,便指著第一個闖進來的金無望,佯怒道:“你這個人好魯莽,萬一她們還在浴桶中未起身可怎麽……誒!王憐花!你當……”

就在何紅藥說話之際,只見朱七七突然翻身掠起,雙掌齊出,出手如風,分向王憐花右肩“肩井”左胸“玄機”兩處大穴點了過去。

王憐花身形一動,輕輕避開,沈浪和熊貓兒更是吃了一驚,雙雙出手抓住朱七七的手腕,制住她的動作。

朱七七雖識得王憐花的真面目,但對沈浪和熊貓兒來說,王憐花是幫過他們的朋友,自然容不得朱七七胡來。

何紅藥見此,不由譏誚道:“完啦,這位大小姐一定是要揭穿你的真面目啦!幫別人恢覆真面目,到頭來自己卻暴露了,你說這事你做的,真不值!”

這種時候,王憐花居然還抽空出來,對她輕笑著悠悠道:“你怎知她一定會成功?”

何紅藥一怔,隨即想起前些日子,王憐花吩咐手下做的一件事——把地牢的外界入口之一的“王森記”棺材鋪和隔壁的香燭鋪交換位置。

朱七七是從“王森記”的地板下逃脫地牢的。為了揭穿王憐花的真面目,朱七七不僅要說,還要讓沈浪他們親眼見到,這樣他們才會相信。那麽,朱七七一定會帶沈浪等人去“王森記”找地牢入口,而如今的王森記便是以前的香燭鋪,一個普通的香燭鋪又怎麽會有地牢入口呢?

何紅藥看著王憐花從容微笑的側臉,心道,他恐怕在朱七七逃走的時候就已經料到可能的後果,並且為之做好了準備。

接下來,在已經改頭換面的“王森記”,朱七七把所有地磚全部掀了起來也沒有發現任何地道入口,沈浪不得不為朱七七唐突的行為道歉,王憐花倒是好風度,笑著邀請沈浪和朱七七等人去他的府上用飯。朱七七一聽,腦中靈光一閃,想起那些白雲牧女和彪形大漢,以及王憐花那狠毒的母親,馬上意識到去王家府宅是一個揭穿王憐花的好機會。

可是哪有那麽容易。

王家富甲洛陽,巨室宅院,氣派自是不同凡響。松木清秀,樓臺玲瓏,一亭一閣,無不布置得別具匠心,再加上松巔亭角的雪,更令人渾然忘俗。但庭院寂寂,既無人聲,亦無鳥語,更沒有朱七七那日所見的白雲牧女和彪形大漢。

只因此地根本不是地牢所在。

朱七七雖急,卻不能去搜別人家的屋子,只好說要去見王憐花的母親。何紅藥一路跟來,看著朱七七滿臉焦急之色,卻無論如何找不到王憐花的破綻,不由心下輕嘆一聲,有些可憐這個善良率誠的女孩子。

庭院中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松樹,縱是冬天,也青翠依舊,何紅藥坐在松樹的一處枝椏上,看著下面,朱七七心急地正要去見王夫人,何紅藥搖了搖頭,已不打算跟著她進去了。

因為即便進去,朱七七也看不到想要的。王憐花那一手高絕的易容術正是他母親所傳,王夫人易起容來當然更加出神入化,想必此刻,王夫人已扮成她曾見過的那個滿頭銀發又面容慈祥﹑健談好客的老婦人,親切叮嚀著王憐花莫要怠慢貴客呢。

——朱七七不可能贏他的。

何紅藥淡淡地想,看了看一臉鬥志的朱七七,又看看被金無望扶著﹑頭始終低著以致看不清臉上表情的白飛飛,心下覺得有些累,從今天早上開始就被她強迫著一直亢奮的情緒如緊繃的弦陡然松了一樣,洩了全部的氣力。

朱七七怎麽樣?王憐花怎麽樣?這都是他們的事,與她有何相幹呢?她與這個世界的人,本就毫不相幹,為何偏偏被牽扯入這個世界,又以這樣一種沒有存在感的形態活著?

冬日的太陽冷冷的,何紅藥擡頭望向藍色的天空,幹凈得只有幾朵淡色的白雲,她靜靜地坐在那兒,表情淡漠,出神地想著。

王憐花早已發現呆在庭院之中﹑坐在樹梢上的何紅藥,在朱七七終於無計可施﹑乖乖留下來用飯的時候,他趁機不經意地摸了摸手腕紅珠,在心中對何紅藥道:“馬上要用酒飯了,你不過來?”

“我是魂魄,哪用得著吃飯?”何紅藥雙手扶著樹枝,擡頭看著天,淡淡地回道。

王憐花一怔,聽得出她語氣中的寂寥,卻沒有再說什麽,依舊微笑著和沈浪等人一起用飯。反正,離得也不遠,不會出事。

接下來,把沈浪他們送走,這件事就算辦好了。

本來是應該如此的。

偏偏沈浪中途離席前去如廁之際,經過庭院之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擡頭看了一眼。

冬日的陽光明媚而沒有絲毫溫度,碧藍的天空下,一個長發披肩的異族少女坐在高高的枝頭,她白色的衣衫單薄,她的發烏黑而光亮,柔柔的披在身後,她雪白的雙足□著,但在腳踝處卻套了兩個金色的腳環,陽光照在腳環上,閃著金光。

她擡頭看著天空,看不清她的面貌,但見她身形雖嬌小,但她坐著的枝椏卻不夠粗壯,不斷上下晃動著,仿佛下一刻就會折斷。

在這樣空寂而幽靜的庭院中,忽然見到這樣一個女子,她就安靜地坐在樹上,望著藍天,不動,不語,纖細的背影有著淡淡的孤單和落寞。

沈浪怔怔地看著她,不知不覺中停下了步子。在他前方領路的仆人走了片刻,見沈浪沒有跟來,便轉身返回,想要提醒一下沈浪。

“嘎吱,嘎吱……”

枝椏發出這樣的聲響。

雖不願打擾少女,但望著那已搖搖欲墜的樹枝,沈浪終是忍不住叫道:“姑娘,下來吧,樹上危險!”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莫名的穿透力,驚到了本在沈思之中的何紅藥。

何紅藥指著自己,緩緩扭過頭去,看向回廊下站著的落拓少年,眼睛越瞪越大,慢慢道:“你……在跟我說話?”即使充滿了訝異,她的聲音依舊好聽。

這時,她已把頭完全轉向了沈浪。

那張臉清清楚楚地呈現在了沈浪的面前。

一直懶散地﹑漫不經心地笑著的沈浪,他的笑容終於在看見何紅藥的臉的那一刻,出現了裂痕。

那是怎樣可怖的一張臉!

她臉上的青紫和烏黑交叉,一條條猙獰的疤痕徹底破壞了她的肌膚,細碎的傷口更是數不甚數,那張臉,怎會是一個少女的臉!

沈浪怔了一怔,腦中迅速閃過朱七七和白飛飛被色使易容之時比這更為醜陋的面容,隨即他含笑道:“姑娘莫非精通易容之術?”

沈浪眼中的驚訝和厭惡一閃即逝,隨後便是灑脫的笑容和清澈平和的眼神,對著一個素不相識且面貌醜陋的女子,他依然溫和有禮﹑風采絕佳。但何紅藥畢竟是毀容的女子,她對那樣不善的目光有天然的敏感,因此,她精準地捕捉到了那一剎那間——沈浪眼中極輕微的厭惡之意。

這樣的厭惡何紅藥見得太多,她不覺難過,而目前最重要的是——她十分確定,他能看見她!他居然能看見她!

何紅藥的手一時有些顫,她緊緊盯著沈浪的眼,緩緩道:“你能看得見我?”

這話實在問得有些莫名其妙,沈浪不答,只看著何紅藥,微笑頜首。

“唰!”

白衣的少女上一秒還坐在樹梢頭,下一秒卻見白衣的人影一閃,纖細的白影在陽光下高高躍起,又輕輕落下,以極快的速度接連在松樹枝頭跳躍幾下,隨即隱沒在茂密的樹叢中,就此消失。

仿若林中的鬼魅精靈,不過在一個偶然的冬日裏不慎踏足人間,被他不小心看見,如此而已。

沈浪楞楞地看著少女消失的地方,耳邊響起王家仆人的提醒聲:“沈少俠,飯廳還在前面。”

沈浪回神,對那仆人笑道:“走吧。”語罷,他先一步離開了剛才駐足的地方。

仆人卻停在原地,順著沈浪剛才望著的方向看了看,卻什麽也沒有看見,不由在心中奇怪——這位沈少俠先前在與何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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