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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樂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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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目被遮住的男人回頭,他聲音很淡,問道:“怎麽了?”

“算了,你走吧!”

老者伸出瘦的幹柴一樣的胳膊,扯了扯沒關嚴實的簾子,將那條露著賊風的小縫合死,“瞎子,走路小心點,別撞到了客人。”

男人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他雖然走得慢,步履卻十分穩健,一路一個人也沒碰著,摸索著上了二樓。

這樂館不大不小,十分熱鬧,屋裏幾張小凳密密麻麻全是人頭。臺上唱戲的是他們家的當家花旦,這花旦已經連續唱了幾天,名氣漸漸傳開,有許多人是慕名前來。

她年紀不大,卻生的人比花嬌,一雙黑眼睛像是瑪瑙般閃著光澤,亮到人心裏去。她聲音清亮甘甜,一開口就將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這花旦今天唱的是新譜寫的曲子,也許是因為不太熟悉,又或者是因為緊張,竟然在最高處嗓子一劈,唱破了音,登時引來臺下的噓聲一片。

黑衣男人一步步的走上樓梯,突然側身一躲,躲過一個喝的醉醺醺差點撞上來的路人,那人連忙道歉,男人搖了搖頭,繼續上著臺階。

戲臺上,花旦這一聲唱劈後自己也慌了神,活像是四方天一齊塌了,一雙大眼像只受了驚的鹿,卻找不到一處活路。

那戲臺子邊上的樂聲卻突然激昂起來,坐在臺旁的樂師閉著眼睛玩了命的催,似要肝腸寸斷,樂聲迸濺,硬生生將垮了的戲給頂了回去。一時間竟然將眾人的議論聲也壓了下去,瞬間叫好聲又此起彼伏。那花旦也穩住了心神,又開口唱了起來。

男人在一片熱鬧聲中到了二樓,他本想坐到這幾天熟悉的老位置上,卻發現今天已經有人提前等在這裏。

當即他的腳尖向外一轉,想要離開,但是已經晚了。

他肩膀一緊,一個鐵爪一樣的手扒在他的肩上,同時長刀出鞘抵住他的脖子,強行將他留了下來。

扣住他肩膀的那人力道十分之大,說道:“公子劫,已經恭候您多時了。”

“聽說你在巨人雪山又變回妖獸了?上一次才隔了多久啊,這回眼睛是真瞎了吧,身體也不靈便了,嘖......這樣吧,您看咱們這問題,是出去找個地方解決呢,還是在這兒就說清楚呢?”

在二樓男人出刀的剎那,整個樂館除了臺上還在唱戲的伶人,都驀然安靜下來,仿佛剛剛的喝彩聲只是一場已經結束了的夢境。

那些觀眾席上年齡各異,長相各不相同的男女老少同時訓練有素的站了起來,他們殺意畢露,手上持各類武器,目光無不緊緊盯在二樓之上。

被控制住的男人身體僵硬,良久,他輕嘆道:“去外面吧。”

腰攜長刀的男人點了點頭,讚同的說道:“明智。”

他的長刀死死抵在男人的脖子上,鷹一般銳利的雙眼緊盯著男人面無表情的臉,被挾持的男人又一瘸一拐的向下走去。沒多久,他倆帶頭領著無數帶著刀的刺客魚貫而出。

唯有守在門口的老人眼皮都沒擡一下,垂著頭嘬著自己的煙袋子,似乎是戲聽得入迷了。

一時間樂館除了唱戲的和奏樂的都走了個精光,即使那樣這戲還是得唱完,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那伶人最後一個音落了地,那老人出聲道:

“勉勉強強,這一折算你過去了。”

臺上唱戲的伶人像是得了一紙赦令,她額邊的黑發都已被汗水浸濕,緩緩癱坐在地上,全身止不住的發抖。

跟她的歌聲一起停下的是樂師的樂聲,那坐在一旁的樂師手拿一把胡琴,仍是閉著雙眼,悠哉悠哉的坐在一邊,全然看不出剛剛那如此蕩氣回腸的樂聲出自他之手。

“貍貓換太子,這戲不錯。”

坐在門口的老者意味深長的說道,拿著煙袋子指了指門口的方向,“可惜廟小留不住您這尊佛,唱完了就趕緊滾。”

那樂師聽人趕他,就不緊不慢的站起身,向門口處行了一禮。

他提著那把胡琴緩緩下臺,走的十分緩慢,只是雙眼仍是緊閉著——他竟也是位盲人。

“師兄!”

那坐在地上的伶人沒想到師父戲剛唱完就要攆人走,連忙喚他,卻見老者的眼神像是刀片一樣的剮了過來。

她嚇得抖了一下,剩下的話塞在了喉嚨眼裏,楞是沒敢吐出來。

樂師走到門口一撩簾子,湧過來的風雪瞬間吹了他一臉,他像是身體不好,被這刺骨的冷風催的咳了兩聲,往地上吐了口暗紅的血液。然後腳尖一轉,向著皇宮的方向行去。

“嘿!瞎子,往哪走呢。”

那門口抽煙的老人不知什麽時候也走了出來,他佝僂著腰,吐出一口紮實的白霧,“我看你這路走反了,那邊可是去見閻王爺才走的路,趕緊調頭回去,你指不定還有的救。”

那樂師擺了擺手表示聽到了,卻頭也沒回,仍然不知悔改的向著原來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速很快,基本上就是健步如飛,全然讓人看不出他是個瞎子,沒一會兒就消失在了一片雪景之中。

樂館的簾子又被掀開,走出一位少女,正是剛剛唱戲的花旦。她走到老者身邊,四處張望,問道:“師兄已經走了?”

老者斜了她一眼,問道:“怎麽,你還舍不得?”

少女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珠透出幾分委屈,道:“師父,你莫要調笑我!我是擔心,他這次身上帶傷,還執意要回皇宮去。他真想要覆仇何不再等個合適的時機,偏偏這個時候……您也不勸勸他。”

老者搖了搖頭,說道:“勸也勸不住,白費口舌。咱們也該走了。”

少女聽了他的話後不情不願的眨了眨眼睛,純黑的眼珠裏一瞬間亮起一個光線交織的陣法,他們二人身後的樂館如同流沙般瞬間傾塌,露出了原本的面貌——那竟然是家一模一樣的樂館。

只是這家樂館生意慘淡,門可羅雀。來往的行人像是沒看見門口的師徒兩人,目不斜視的就要撞在少女身上。

她連忙一閃身躲過去,同時豎起耳朵聽了聽裏面的聲音,得意洋洋道:“我聽著裏面那人還不如我呢!”

老者一煙桿敲在她頭上,說道:“你還有空擔心別人,看看你自己,剛剛唱的那是什麽一套!”

少女捂著腦袋,道:“您剛剛可說我過了的。”

老者恨鐵不成鋼道:“我說的那是你嗎,你的本事差遠了!“

少女不服氣道:“差遠了?那您說,我還要練多久才能攆上師兄。”

老者哼了一聲,伸手比了一個一。

少女猜測道:“一年,十年,總不會是一百年吧!”

老者道:“一輩子。”

少女:“……”

恰好一陣雪塵揚起,老人從肺中呼出一口混著白霧的氣,兩人的身影也隨同雪塵一起化作無數雪花,消失在了天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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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容初發現玄如意最近很忙,忙到沒有什麽時間來找她推心置腹。

這種繁忙倒是暫時成全了季容初,她過上了神仙般的清閑日子,一個人待在一個小院子裏,吃穿不愁,她每天澆花弄草,時不時聽聽院外飄來的樂聲和鑼鼓聲,日子實在自在。

要是沒有沈夜成天在門口當門神,那就是完美了。

宮裏好像要搞一個什麽慶典,季容初問了來送衣服的侍女,侍女說是為了慶祝新境主上任而舉辦的慶典,他請了一群相當有名氣的樂班子和伶人們,來宮裏先唱個七天七夜。然後在最後一天早上舉行典禮,晚上則大擺宴席,宴請了許多在北境頗有名望的人物前來捧場。

季容初算了算,發現七天以後是個百無禁忌的好日子,這讓她也跟著高興起來。她出不去,就只能聽見外面整天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整天各路人士你方唱罷我登場,弄的好不熱鬧。

她最近愈發耳聰目明,雖然隔的老遠,她也能聽個七七八八,時不時跟著樂聲哼哼兩句,全當打發時間。

偶爾還有表演剛結束的樂師從她院門口路過,那樂師似是沒有盡興,一邊搖頭晃腦的走著路,一邊手中樂器的弦還不停,拉出一首悱惻纏綿的鳳求凰來。

那把胡琴本來就哀傷的音色在他手下翻轉出千般花樣,拖到最後幾乎要肝腸寸斷,那曲調之淒切,沒跑過七八個老婆根本拉不出來。

季容處初次聽時大受震撼,連忙扒著墻從墻頭漏出一雙眼睛,想看看這位跑了七八個老婆的樂師是何等人物,正好兩人對視了一眼,嚇得季容初差點從墻頭掉下去,

媽呀,好醜!

都是兩個鼻子一個眼,那樂師臉上的五官卻扭打在了一起,給人以一種極強的視覺沖擊,讓人見之忘俗,再也提不起一絲世俗的欲望,只想專註樂聲本身。

那樂師看見有人看他,還閉著眼睛向她呲牙一樂,讓本來就打著架的五官戰爭升級至白熱化,更加不忍卒睹。

季容初默默向他點了點頭,以表示對他音樂的認可,然後被正在巡視的沈夜提溜著衣領從墻上跳了下去。

哪想這位樂師似乎是來她這兒溜達上了癮,每日路過時拉的曲子也不帶重樣的,今天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明天就到了‘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人雖醜,但有才。

最近沈夜很忙,在她門口守著的時間不多,換上了一些其他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暗衛,只要季容初不從大門走出去,就是掀翻了天也不帶管一下。

季容初閑得無聊,她湊不上那邊慶典的熱鬧,就每天估摸著時間到了往墻上一翻,穩穩的坐在上面,等著這位無名樂師路過,一曲終了後給他意思性的尖叫歡呼一下,也算是捧個場。

那樂師每每這時都樂得肩膀直顛,琴弓也拿不穩了,一曲終了後像模像樣的給她行了一禮,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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