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秋日的午後，氣溫正好。

溫暖的陽光灑在身上，令人昏昏欲睡。

坐在看臺上曬著太陽的雪枝卻沒有一絲睡意。

別看她在棗面前雲淡風輕，粉飾太平，內心早已失了冷靜。

尤其是人在獨處的時候，更容易胡思亂想。

雪枝的腦內劇場已經上演到，棗退出田徑社，按部就班上完大學，和眾多同齡人一樣選了個不喜歡也不討厭的行業，過著還不錯卻平淡的日子。

或許將來的有一天，棗會回想起來，曾經他對跑步有過的熱愛。

到那一天，棗或許會遺憾，會後悔。

後悔放棄他熱愛的跑步，後悔他本可以擁有的另一種人生。

“姐姐……”棗來到雪枝的身邊。

他不知什麽時候結束了基礎訓練，穿上了運動外套與長褲。

而他的隊友還在操場上，在教練的指導下調整狀態，即將開始加強訓練。

“你怎麽……”雪枝反應慢了半拍。“請假了？”

棗一臉不讚同：“你大老遠來看我，我怎麽能把你晾在一邊。”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被姐姐晾在一邊了。

雪枝無奈地笑著微微搖頭，她有時候真的拿棗這過分正直的性格沒辦法。

“嗯，你說得對。”她扶著棗的胳膊走下看臺，“我們去吃下午茶吧——”

寬政大附近店鋪眾多，很是繁榮。

雪枝和棗很快找到一家看起來還不錯的咖啡館。

“最近侑介他們有沒有犯錯？”棗開口就是問家裏幾個年齡還小的弟弟，擔心他們鬧雪枝。

“沒有，侑介風鬥還有彌都很乖。”雪枝搖頭，笑他，“棗越來越有向右京發展的趨勢，是要變成男媽媽嗎？”

棗哪怕被打趣也不在意，如果能讓姐姐輕松一點，男媽媽就男媽媽，問題不大。

問完三個小的，他又想起他那兩個不省心的雙胞胎哥哥：“還有椿和梓，他們沒有欺負弟弟們吧？”

雪枝一點也不覺得不耐煩：“沒有，他們也很乖。”

其實她有點弄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是三胞胎，椿、梓、棗三個人的性格差別那麽大。

椿性格外放，總是有各種各樣的鬼點子；

梓性格內斂，卻總是配合椿的惡趣味；

棗性格正經，過分正直卻也並非不知變通。

不過她覺得這樣也挺好的，這些性格不同的弟弟們都很可愛。

棗又接著關心幾個正在念中學的弟弟：“琉生、昴和祈織有好好學習嗎？”

“有，他們不僅學習不錯，生活也豐富多彩呢。”雪枝將弟弟們的情況一一道來。

“琉生在家裏的出版社當實習編輯，聽說最近簽了一個很不錯的作家。”

“昴升學打算去桐皇高中，走籃球特招，最近要去桐皇面試呢。”

“祈織上次參加美術比賽得了一等獎，作品還被選入參加畫展。”

棗聽了滿意點頭。

雪枝也不等他繼續問，把剩下的幾個弟弟的情況一起說了：“雅臣醫院工作有點忙，但他應付得來，還很樂在其中。”

“右京的律所最近接了個大單子，如果完成很有希望再次擴大知名度。”

“要正式註冊成了和尚，是他們會所最受歡迎的新人公關。”

“光這次取材也快完成，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能回來，開始創作了。”

“真好啊……”棗感嘆。

兄弟們都生活得很好，真好。

“那你呢？”

聽到雪枝這樣問的時候，棗還以為是他問的。

因為他也正想問姐姐的情況。

實際上卻是雪枝在他之前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很好。最近都在上課學習和訓練，過得很充實。”棗說。

“距離箱根驛傳還剩不到兩個月，大家訓練的熱情都很高，今年我們目標是第一名。”

他說得擲地有聲，任誰都能聽出他的堅定。

雪枝反而更擔心了。

這話怎麽聽起來就像是在立flag呢？

“這次箱根驛傳拿到第一名，我就可以毫無遺憾地退社了……”之類的。

雪枝面帶微笑，完全看不出她此刻內心的擔憂。

她說：“很有信心嘛，看來你和你的隊友們都很厲害。”

提起隊友，棗很自豪：“是的。大家都很厲害，而且各有優勢，完美契合箱根驛傳的各個路段。”

“我們是最優秀也是最適合箱根驛傳的隊伍。”

“真好啊……”雪枝說。

棗提起跑步，整個人似乎都在發光。他對跑步的熱愛已經深入骨髓。

“所以你為什麽想要放棄跑步呢？”雪枝想問他，卻一直沒有問出口。

雪枝其實也明白，棗很可能是在報喜不報憂。

就和家裏其他的兄弟們一樣，總是不想讓姐姐為他們擔心。

雪枝自己也是這樣，哪怕內心再擔憂，再自責，在弟弟們面前，表現出來的都是雲淡風輕，輕松快樂的樣子。

在棗問她：“姐姐最近還好嗎？累不累？開不開心？”

雪枝滿臉笑意：“最近很好，完全不累，特別開心。”

然後把自己最近那些開心的事情分享給棗聽。

一頓表面和諧溫馨，實際上各有心事的下午茶，在下午四點的時候結束。

朝日奈棗要去田徑社繼續訓練，箱根驛傳的時間臨近，他和隊友們都不敢松懈。

雪枝卻不想回家。

——

雪枝開著車，漫無目的地行駛在東京的街道上。

她不想回家，也沒有別的想去的地方，車開到哪算哪。

她路過一所中學，學生們成群結隊走出校園，嬉笑打鬧，無憂無慮的樣子。

她路過一家蛋糕房，年輕的夫妻哄著孩子，時而溫情脈脈地擡頭對視。

她路過街邊網球場，運動少年們揮汗如雨，熱愛與執著是他們的代名詞。

雪枝的目光掃過去，沒有停留。

等停下車的時候，她才發現她竟然不知不覺把車開到了吠舞羅酒吧。

“侑介這時候不會還沒回去吧？”雪枝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推開了吠舞羅的門。

正是傍晚，逢魔之時，天邊的晚霞還未散去，酒吧裏只有零星幾個人。

草薙出雲靠在吧臺裏，優哉游哉地在擦杯子。

見到雪枝進來，他擡起還拿著布的手打了個招呼：“喲，雪枝，晚上好。”

熟稔得好像他們之間並不存在十二年的空缺。

雪枝也同他招手：“出雲，晚上好。”

她坐到吧臺前，問他：“侑介回去了嗎？”

就好像她真的是來找侑介的一樣。

草薙出雲也不點破她並不太高明的借口，只是回答：“嗯，他回去了。”

他轉身放擦好的杯子，問她：“喝點什麽？還是草莓汁？”

雪枝搖頭，也不管草薙出雲看不見，斬釘截鐵地說：“要一杯波本威士忌。”

草薙出雲詫異地回頭看她，似乎在問：“認真的嗎？”

雪枝當然是認真的，她說：“來酒吧當然要喝酒。”

草薙出雲失笑：“行。”

反正是在他的酒吧裏喝酒，總不會有危險。

他這樣想著，遞給她一杯波本威士忌。

怕她心情不好一口悶，還叮囑她：“慢點喝。”

“知道啦，出雲麻麻。”雪枝脫口而出曾經對草薙出雲的稱呼。

遞杯子和接杯子的手都停滯了一瞬，很快又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順利地完成了杯子的轉移。

草薙出雲叼著一根未點燃的煙，聲音聽起來模糊縹緲的：“怎麽了？今天心情不好？”

雪枝不知道怎麽說她心裏煩惱的事情，一時間沈默了。

草薙出雲見她一副糾結得不行的樣子，嘖了一聲，也不催她，靜靜等她想好怎麽說。

“我以前做過一件……”雪枝沈吟了一會兒，才找出一個準確的形容詞，“不負責任的事情，可能給我的弟弟樹立了一個不太好的榜樣。”

“現在他即將做出和我當初一樣的選擇，我知道一旦他做出了那樣的決定，以後一定會後悔。”

雪枝苦惱得又喝了一大口波本威士忌：“我該怎麽辦？”

草薙出雲看她像喝水一樣喝烈酒，眼角抽了抽，決定給她準備好醒酒藥。

對於她的苦惱，他倒是不覺得有什麽值得困擾的：“你這個弟弟多大了？”

“二十歲，怎麽了？”雪枝喝了酒，說話也變得大聲了些。

草薙出雲在回憶，二十歲的弟弟，是他們當初見過的三胞胎中的某一個。

同卵雙胞胎幹什麽都在一起，所以雪枝說的應該是那個橙色頭發、練跑步的弟弟。

聯想雪枝說的話，草薙出雲可以確定，困擾她的事情，應該是她弟弟打算放棄跑步，她不知道該怎麽勸解他。

或許她還覺得，她當初放棄網球的事情影響了她弟弟，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勸解他。

對此，草薙出雲只想說：“那就已經是個二十歲的成年男子漢了。如果他做出了決定，自然要對之負責。”

“那他以後後悔了怎麽辦？”雪枝問。

草薙出雲淡淡道：“那也是他該承受的。”

雪枝急了：“這種遺憾明明可以不用發生，我可以勸他不要放棄。”

草薙出雲微笑：“看，你不是已經決定了嗎？”

雪枝端著杯子的手頓了頓，也笑了：“是啊，我已經決定了。”

她像是放下了什麽負擔，喝酒的姿態都輕松了些。

過了一會兒，雪枝開口，說的卻是：“我還不知道，你們當初為什麽一定要退學。”

這次輪到草薙出雲沈默了。

他手中的火機打開又合上，最終還是沒有點燃嘴上叼著的煙。

他說：“為了追求一些東西，也為了……逃避一些東西。”

這話說得不明不白，雪枝聽著也糊裏糊塗。

想不明白，她幹脆按字面意思來理解。

追求一些東西倒是可以理解，逃避一些東西是怎麽回事？

雪枝用懷疑的眼神看向草薙出雲：“你也就算了，尊也會有想要逃避的東西？”

“餵！什麽叫我也就算了？”草薙出雲抗議。

雪枝咽下一口波本威士忌，笑著看他炸毛。

見草薙出雲似乎沒有回答她後一句問題的打算，她也不追問。

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追問又有什麽意義呢？

雪枝笑著揚起一抹略帶自嘲的笑。

將她的情緒看在眼裏，草薙出雲心裏哽了哽。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他該說的。

草薙出雲從雪枝手裏拿走只剩一點底的酒杯，朝旁邊的樓梯歪歪頭：“你可以去問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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