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侏儒與凱雷德擁有一模一樣的面容。

雅法確實沒想過, 居然會是雙生子。

他烈焰般的橘色短發被打理的柔順服帖，身上穿的也不是用劣質皮革所制的衣服，而是一絲不茍的立挺制服。

雅法記得，他叫懷恩特。

面前巨大機械體胸口法陣泛著微芒, 渾身發出特殊的嗡聲, 白色蒸汽從被魔紋縈繞的腳下噴出。

整個機械體不知原理, 平穩地飛在半空之中。

蒸汽帶動雅法卷曲黑發四處翻飛, 露出她一臉平靜看著對方的幽暗雙眸。

侏儒爬出來後坐在巨大機械體肩上，那雙與凱雷德一樣褐色眸子, 從頭到腳地上下打量了一遍雅法。

“很抱歉將你們關於此處，”懷恩特對兩人開口道。

他雖然嘴上說著抱歉，但看著人的眼神依舊與看那些金屬齒輪一般無二，甚至可能更加冰冷。

畢竟齒輪對懷恩特來說, 用處遠比人要來的更多更廣。

他繼續對雅法道:“凱雷德讓我帶你們過去見他。”

說完，懷恩特打開兩人面前的鐵欄桿, 語氣透著無機質的金屬感, “請跟我來。”

雅法與埃爾相互對視一眼, 都覺得莫名其妙。

“請跟我來。”懷恩特冷聲重覆道。

埃爾這時彎腰一把將她抱起, 並在她耳邊用只有他們倆個能聽見的聲音, 道:“去看看吧。”

“萬一有什麽意外, 咱們還得再找一個侏儒才行。”

金發青年單手抱起雅法，讓人自然地坐在自己臂彎之中，向前走去。

關著雅法他們的地方是類似懸崖峭壁的高處, 上方有一大塊凸出的巖石, 人走到邊緣時可以感到從底下不停刮來陣陣勁風。

雅法被抱著走出來時, 第一眼看見的不是天空, 而是無數發著奪目耀眼光芒的天然礦石。

讓她意識到這裏顯然是地下。

懷恩特似乎不想讓他們搭上自己那臺機械體, 領著人上了懸空吊著的一節纜車裏後，擡手拉下巖壁上某處控制桿。

雅法盯著眼前緩緩下降的景色，微微有些出神。

侏儒是大陸上不常見的生物。

這種不常見與稀少無關，而是侏儒們自己有意而為之。

侏儒們身材矮小且四肢瘦弱，力量小到甚至就連大陸上許多生物的幼崽，都能一個指頭就把他們推倒。

像是作為補償般，侏儒們擁有堪稱大陸上最聰明的頭腦，雖然不親魔法屬性，但卻能發明出許多代替魔法解決問題的小工具。

為了換取生活物資，他們會將這些發明與利用工具開采的礦石，販賣到其它地方。

但換到手的物資或金幣，時常會被人搶奪，最可怕的是有時會連侏儒都被擄走。

那些侏儒或許是被抓住不停制造新的工具，或許是被賣給有特殊收藏癖的怪人，又或許是幹脆連人都殺了。

總之，侏儒們的生活一直都算不上安穩踏實。

雅法記得這種情況是後面才有所好轉。

“哐當——”

金屬纜車落地發出刺耳聲響，讓雅法輕皺了皺眉頭。

車門還沒有被打開，來到底部後她能更直觀地看清侏儒們的街道。

繁、多、雜，但詭異的嚴謹有序，是雅法的第一感受。

許許多多的侏儒低著頭在忙碌，路邊堆滿了各類金屬管子與剛剛開采出來的礦石，它們都泛著灰撲撲的暗淡光澤。

這種灰色也幾乎充斥在所有，頭頂礦石光亮照不到的角落。

“請跟著我往這邊走。”懷恩特側臉過來輕聲喚道。

人類勇者拉開車門，擡腿跟著前方懷恩特的機械人踏上街道。

鼻息間飄著淡淡機油的怪味，兩側房屋像是一個個巨大鍋爐，墻面上打滿不少奇形怪狀的金屬補丁。

雅法看著動作井井有條的侏儒，不知怎的感到有股莫名的壓抑，仿佛從腳下的土地裏直直滲出來。

像是空氣裏的大量灰白色煙霧，附在皮膚上又爬進五臟六腑之內，讓人身心沈重。

隨著人類青年不緊不慢向前的步伐，雅法目光情緒淡淡地掃視了一圈，發現可能是讓她產生這種感受的原因。

是寂靜。

明明街上有那麽多侏儒，整個空間卻詭異的寂靜無聲。

街邊屋檐下也有侏儒，他們瘦小的身子蜷曲成小小一團，和人類孩童看著無異的稚嫩臉龐上，是一片和周圍灰色融為一體的麻木。

他們用沾滿礦灰的小手不停往嘴裏送著食物，塞滿到臉頰微微鼓起後，再機械地重覆著咀嚼的動作。

埃爾金子般的短發在這裏顯得越發耀眼，他顯然也發現了這個地方的怪異，微瞇了瞇眸子。

“雅法你看他們的手腕。”埃爾小聲道。

順著對方的話，雅法的視線落在那些侏儒骨節明顯的纖細手腕上。

她發現所有侏儒都佩戴著一副腕表，上面標著不知意義的，從一到十的數字。

懷恩特走在前面，從背影看不出他對周圍環境是習以為常，還是視若無睹。

雅法跟著他逐漸靠近那切面平整的巍峨山體。

就在幾人快要抵達山腳處時，突然腳下土地產生一陣激烈動蕩，連帶著他們頭頂礦石也開始忽明忽暗的閃爍不定。

埃爾擡起另一只手幫懷裏魔王擋去，從上方落下的細小沙礫塵土，臉色不悅地擡眼看向前方。

迎面跑過來一個頭戴礦燈的侏儒。

他頭上的礦燈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砸裂，已經失去點明的作用，此時正因為佩戴者的急奔，在腦門前一晃一晃。

“懷恩特大人！”侏儒的小臉臟得根本看不出來相貌，只聽他聲音惶急，道:“神明……神明他又發怒了！”

神明？

埃爾忽然想起在獸人小鎮上時，那位犬耳年輕獸人說的話。

他微瞇了瞇眼，聽見懷恩特絲毫不變的冰冷聲音響起，“無需慌張，回去告訴他們繼續工作。”

說完，他又側頭對雅法與金發青年留下一句:“請在此地稍後，我去去就回。”

接著，懷恩特動作幹脆利落地鉆進機械體內，速度飛快地往山腳下的礦洞趕去。

埃爾抱著魔王站在原地，他註意到那位模樣狼狽的侏儒腕上也配著表，上面赫然顯示著數字“23”。

就在他感到不解疑惑時，懷裏的魔王輕拍了拍他的胸口，將他註意力拉回。

“怎麽了雅法？”他溫聲詢問道。

雅法面無表情地擡手，指向懷恩特消失的礦洞方向。

“想去那邊？”埃爾問她。

雅法點點頭示意肯定後，就見對方朝她彎了彎眼，二話不說地擡腿走去。

越靠近山腳位置，大型機械體的身影就越多，其中甚至不乏一些不是人形的機械。

它們冰冷而沈默地聳立著，像在對突兀出現的雅法與埃爾行註目禮。

沒有其他人的身影，路上倒是碰到兩個從洞口跑出來的侏儒，它們模樣同樣狼狽，根本沒有空暇管金發青年。

於是兩人就這麽大大咧咧地進來了。

埃爾念了一段魔咒，指尖生出的金色球體照亮了四周。

他們的面前出現五條，幾乎一模一樣的洞口。

雅法示意金發青年將自己放下後，毫不猶豫地走向從右邊數起的第二個洞口。

埃爾緊隨其後。

埃爾又召喚出數顆金色小球用作照亮，許是因為這些礦洞，都是侏儒操控著機械所挖掘出來的，所以洞內空間並不狹窄。

“這些侏儒到底是在挖什麽？”埃爾看見被鑿開的平整洞壁上，居然有不少價值不菲的礦石碎片。

雅法當然不能回答他的問題。

埃爾見魔王腳下步伐一頓，然後忽然提速向前小跑。

他先是微楞，然後反應迅速地跟上。

“砰！”

之前發生過的激烈動蕩，猝不及防的再度出現，埃爾頭頂上的泥土受不住震動瞬間傾塌而下。

“雅法！”埃爾驚道。

只不過半瞬的間隙，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雅法嬌小的身影，消失在隧道的另一頭。

“……”雅法回頭因為意外而回頭，張了張嘴似乎對他說了什麽。

再然後埃爾的面前就被山體泥土覆蓋，完全看不見對面。

激蕩只發生了短短幾秒，就又停了下來。

埃爾眼底瞬間燃起暴虐的幽藍暗焰，整個人像是丟失寶物的魔獸，從頭到腳充斥著難以自控的危險。

他的大腦飛快運轉，有什麽能讓眼前障礙瞬間消失的辦法。

他蹲下身子，將手放在石塊之上，嘴裏開始吟唱他知道的為數不多的土系魔咒。

每結束一段吟唱，埃爾手底下出現的魔紋就會將沙礫化成土塊立在兩邊。

“雅法！你聽得見嗎？”埃爾皺眉喊道。

魔王此刻力量受限，就連聲音也因為他不知道的原因無法聽見，這種情況下最怕忽然失去聯系。

“雅法，你在對面等我！”他也不確定土堆阻擋之下對方能不能聽見自己講話。

他一邊喊，一邊全速運行著體內魔力。

“我在。”一道清冷如霜的淡漠嗓音，這時從土堆之後傳來。

埃爾手下動作一滯。

面前的土墻在手下法陣光芒散去後，終於全部消失。

埃爾的雙眼因為驚訝微微大睜，鏡面般的蔚藍瞳孔裏，刻著面前忽然出現的漆黑身影。

對方鮮艷欲滴的紅唇微啟，輕輕喚道:“埃爾，我在。”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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