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體猛地抽搐一下，突然從夢裏驚醒。

四周紛雜的吵鬧聲這才傳入我的耳中，列車員推著小鐵車經過我身旁，喊道：“啤酒飲料礦泉水，花生瓜子方便面。來，腳收一下。”

我下意識地把伸在走道的腳收回來，環視了一下四周。

普通的列車車廂，魚龍混雜的乘客，空氣幹燥又悶熱，大家都戴著口罩，相互之間偶爾攀談，聊的話題也是最近流感又死了多少人，哪個城市開始隔離了，哪個城市又出了什麽新政策。

我這才想起來，我在去吉林的火車上，打了個小盹。

又是那個白雪皚皚的夢。

我揉了揉太陽穴，重新調整了一下坐姿，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10月1日，下午17：34。

還有20分鐘我就到站了。

我想了想，幹脆起身去車廂盡頭廁所裏方便了一下，然後回來便直接把旅行背包從行李架上取下，抱在懷裏等著下車。

我去長白山自然不是盲目的瞎找。

長白山脈長1300餘千米，海拔2749米，是華夏大陸地脈上的龐然大物。雖然已經被人類開發了很多旅游項目，但實際上仍有很多神秘的地帶無人發現。

我父親他們的科考隊自然不會在旅游景點裏出沒。我下了火車，第一件事就是跑遍當地的所有醫院，查它們的病歷簿裏有沒有一個叫夏愛國的人。

沒有，就連附近的軍區醫院我都托關系進去問過了，沒有夏愛國，也沒有古淑華。

這就奇怪了。

他們遇到了雪崩，按我媽的說法，肯定受傷慘重，怎麽可能不去醫院呢？

我咬了咬嘴唇，努力回想別的線索。

醫院這一條路行不通，那就只能去找我爸媽的同行問問了。

我收回心思，前往吉林大學的歷史系拜訪，正巧趕上歷史系主任正在講課。我等他下課後說明來意，他搖頭道：“不清楚，我這邊並沒有接到前往長白山的研究通知。如果你想找人的話，不如去邊防上問問，如果我們要去長白山科考，肯定要有邊防戰士陪同的。”

我得到線索，謝過了他，再次打車前往吉林的軍區後勤部，通過後勤部的戰士向上匯報，最後一名中尉前來接見了我。

他領著我來到會客廳，聽完我的講述之後，沈著臉對我說道：“你說的事情我已經知曉了。現在我們這裏也正好在頭疼這件事。”

“沒錯，夏愛國同志和古淑華同志現在確實在長白山上，與他們在一起的還有四個考古學的研究生和我們連三班的十個戰士。”

“之前他們一直與後勤部保持聯系，但十二天前，天文峰雪崩，他們失聯了。”

“我們駐紮在天文峰附近的部隊立刻前去救援，可只找到了十五個人，其中包括你父親在內，犧牲的人數多達十三個，還剩一口氣被搶救回來的兩人，其中一個是我們的戰士，另一個是一名女研究生，而你的母親則失蹤了。”

我聽完他的講述，心裏的不安再度擴大。

母親失蹤了？那麽大的雪崩災難，她是怎麽活下來的？她活下來之後為什麽沒有聯系部隊，而是單獨聯系了我？

她叮囑我小心流感，不要北上，究竟是什麽意思？

我咬著嘴唇，閉口不言，腦子裏飛速運轉著。

母親死裏逃生，獨自一人下了雪山，卻沒有聯系當地部隊，可見她信不過部隊裏的人，恐怕部隊裏的人並不幹凈。而她再三叮囑我小心流感，證明她肯定知道流感病毒流傳的真相，再加上這次HN流感重災區是從南向北依次嚴重起來的……

難道流感病毒的起因與我父母這次的科考活動有關？

他們在長白山上到底經歷了什麽事情？該不會是挖了什麽遠古巨墓，把古代的病毒放出來了吧？

母親會不會是因為知道這次流感病毒的嚴重性，知道了全國因為這個病毒死了這麽多人，怕被扣上罪名，所以潛逃了？

不是沒有可能。

中尉繼續說著，“現在獲救的兩人都昏迷不醒，並且體內感染了HN流感病毒，正在重癥監護室裏觀察，想要弄明白雪山上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會雪崩，你母親是我們目前唯一的線索，如果你有什麽更多的線索，請一定要告訴我們。”

我心裏盤算著，表面上卻仍舊裝作一臉茫然的樣子，站起身對中尉說道：“謝謝你，如果我母親再聯系我的話，我肯定第一時間聯系你們。”

中尉笑了笑，似乎對我識趣的態度很滿意，但他並沒有放我走，而是說：“我們連正在組織一個搜索小隊，打算上山再次尋找線索，你願不願意跟我們一起去？”

我楞住，完全沒想到對方會邀請我。

不對，我並不是考古生，也不是什麽專業人士，對方沒必要邀請我一起去探險，除非他知道我曾經下過墓？或者他猜到我有過不同尋常的經歷？

我剛想要拒絕，但看到對方下沈的嘴角，忽然意識到，這個邀請是不能拒絕的。

作為一個擔心母親的兒子，我沒道理一說去雪山看他們出事的地方就翻臉不認人，更何況，我母親給我打電話這件事背後意味著什麽，不光我能想到，對方恐怕也能想到。

而且中尉站在他軍人的立場上看這件事，我母親的行為等於背叛了軍隊和國家，說不定他還會懷疑我母親是別國派來的間諜之類的情況。

那麽他邀請我，看來是想拿我做人質了。

我深吸一口氣，心裏有了決斷，於是答道：“好，如果我能幫上忙的話，請一定要帶著我去看看。我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我父親會死在那裏！”

“我能先看看我父親的遺體嗎？”

中尉點點頭，起身帶著我走向大樓後面。

軍區大樓裏滿是全副武裝地士兵們，幾乎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中尉領著我穿過兩棟大樓中間的草坪，來到後面一個低矮的小平房前，道：“這裏是停屍房，你害怕的話就算了。”

我搖搖頭，堅定的說：“我要看我父親。”

於是他嘆了口氣，跟守門的警衛說了一聲，帶著邁過門檻，走了進去。

這裏的停屍房跟公安局的停屍房差不多，都是一排巨大的鐵櫃子。

我看著中尉從眾多巨大抽屜裏費力抽出一格鐵抽屜，泛白的霧氣從抽屜裏蔓延出來，一個凍得烏青的腦袋露出，消瘦的臉龐上滿是驚愕的神色，嘴巴大張著，眼睛卻閉著。

中尉道：“從雪裏面挖出來的時候是睜著眼的，我們給他合上了。”

我點點頭，默默地看著父親的屍體。

被雪崩埋住的人都是窒息死的，幾十噸的雪浪蜂擁而下時，遠遠地，光是氣浪就能將人擊傷甚至窒息，更別提被雪埋在地下之後，寒冷和稀缺的氧氣將帶來可以預見的死亡。

父親的死法看起來也是如此。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回憶起幼時他陪伴我的身影，心裏泛起酸澀的情緒，那情緒名為難過。

很難過。真的。

就算我不是他親生的兒子，就算他收養我是出於某種目的，可他照顧了我二十多年，給了我父愛，他確實是我的父親。

就算他不是我想象當中的英雄，就算他身份背景不明，很可能還是一個壞人，但我終究是他的兒子，是愛他的。

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一年前，他做了一鍋燉雞湯，和我母親一起坐在餐桌上，我們三人一邊吃飯一邊說說笑笑，談論著下次假期去哪裏玩，他還問我打算什麽時候找女朋友，他好提前做準備。

誰能想到，我們再也沒有以後了。

後來的這一年過的這麽覆雜，我又在這一年裏經歷了這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還被卷進陰謀裏，發現了他們的秘密。

我甚至都沒有機會去質問他，我到底是從哪裏來的？他又屬於哪一方的人。

一切都仿佛在做夢。

可如今，夢再也醒不來了。

我要面對的，是比夢境更殘酷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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