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在希爾頓大酒店的餐廳豪華包間裏，華麗的吊燈並沒有開啟，上面的水晶墜在窗外照進的月光下反射著淡藍色的冷調光線，緊閉著的屋門玄關前，兩個男人一高一矮，靠在墻壁上抽著煙，兩顆紅光點在黑暗裏一明一滅，隨著手臂的揮動，在空氣中劃過無規則的弧線。

“……後來，我醒來便在醫院裏了，東西全弄丟了，也不知道你的情況，只好回江海。”

我將這一系列發生的事情講完，便不再出聲，任憑他自己理解思考。

他叼著的煙已經很久沒有動過了，一截長長的煙灰斜豎在空中，沒有落下，馬上要燒到盡頭。

我斜靠著墻，歪著頭看他，看著他唇邊的煙燃盡。

手指夾著香煙湊到自己唇邊，叼住煙嘴深吸一口，煙氣過肺時帶來了刺激的爽感，隨後順著呼氣慢慢吐出。

尼古丁這種東西，是會上癮的。

尤其他給我的還是好煙，一口下去充盈的煙氣邁著輕靈的步伐破唇而入,溫暖柔滑、圓潤細膩,口感相當的舒適。

讓人有點迷戀。

他回過神來，伸手摘下了我唇邊的煙，徑直走到圓桌旁，連同自己燃盡的煙一起，將煙頭按進煙灰缸裏。

“你別抽煙了，”他道，“會上癮，不適合你。”

我楞住，手指還保持著夾煙的姿勢，僵在那裏。

他大步走回，重新回到陰影裏，手指不自覺又伸手摸煙，掏出一根點上。

“按照你的說法，咱倆是一塊兒從懸崖上掉了下來，然後摔進地下河裏，順水漂流出來的？”他斜眼看我。

“呃，我只是推測懸崖下是一條地下河。畢竟我的記憶最後一段就是我抱著你跳下深淵的畫面，再之後就不記得了。而你好像更離譜，整件事情都忘記了。”

“不對，你的思路不對。”他皺著眉頭道，“如果連瀑布落下去都沒有聲音，這種深度的崖底，就算有地下河也不可能活命，重力加速度太快，水面跟石頭沒什麽兩樣，人體會直接在水面上摔成肉餅。”

他閉上眼睛，在吞雲吐霧中思考，半晌才繼續說道：“說點別的。你說我在墓裏受了重傷，有四處最嚴重，分別是左臂、右腿、頭頂和胸口。但我身上並沒有這麽嚴重的傷勢，你怎麽解釋？”

我楞住，不可置信。

“一點傷口都沒有？”

他松開領結，解開衣服扣子，將整個左臂從西服和襯衫裏脫出來，展示給我看。

他的胸膛上那道豎直向下的巨大傷疤令人矚目，我努力的把視線從這道傷疤上拔出來，湊近觀察他左胸和左臂上的痕跡。

撇開其它無關的傷疤不看，在他的胸膛上仍有一處彈孔的傷疤，只是完全愈合了，看起來像是陳年舊傷，而左臂上的也有幾道平行的傷痕，也都愈合完好，與皮膚顏色相差不大。

我松了口氣，原來並不是完全沒有傷疤。

我將這兩處指給他看。

他的眉頭緊緊皺起，成了一個川字。半晌，他才吐出幾句話，“確實，記憶有幾分不協調。”

“胸口的彈孔，我記得是幾年前一次任務中留下的，具體怎麽來的卻記不清了。而左臂的爪痕，在我記憶裏是去年一次休假在雲南旅游時候，遇上了熊瞎子，被抓的。”

“記憶裏，當初我是獨自一人遇上，被抓了一下，最後費了點勁才幹掉了那只熊瞎子，然後我扔下熊瞎子的屍體繼續旅游，完全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可是，如果真的是我本人，不可能完事之後把那頭熊扔下不管。那是我的獵物，熊皮、熊掌、熊膽……放深網上賣掉能賺不少錢，我應該會把戰利品打包帶走才對。”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

“我的記憶被修改了……如果不是你跟我講這些，我應該不會發現。究竟是誰搗的鬼？誰有這麽大的能耐？”

“我也不知道，我現在還不清楚我背包裏那些明器哪裏去了？裏面說不定有麒麟竭來著……”我話音剛落，看到他臉色越來越難看，連忙轉移話題道，“對了，你這次裝成侍者，果然是為了那個蛙紋鳳腳尊？”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胸膛微微鼓起，隨後緩緩吐出煙氣。

“我這次來確實是為了那只青銅尊。在我的記憶裏，這東西明明應該待在我的保險櫃，但卻一夜之間自己消失，然後出現在了這場拍賣會的圖冊上。如果按你說的，我曾經將它取出來帶進過西安黎姜墓裏，那就說得通了……”他再次狠狠抽煙道，“不知道是噬身蛇一夥，還是你說的王德伍一夥人，將青銅尊從門上取了下來，拿出來拍賣！”

“一幫不懂行的家夥，這東西怎麽能見光！沒腦子！”他嘴角帶著刻薄的弧度，微微瞇起眼睛，像是在打什麽壞主意。

對哦，這只青銅尊既是我父親從秦始皇陵裏帶出來的國家級文物，又是另一座龐大陵墓的開門鑰匙，堪稱神器，想也知道貴重無比，其意義絕對不止三億元的歷史工藝價格。

一旦見光了，就必然會引起江湖上的腥風血雨。

不過不管怎樣，這腥風血雨是淋不到我的頭上了。而我身上一直貼著的標簽“鑰匙在暮生身上”終於可以摘掉了！

……不對，墓都已經闖過了，誰還會在乎鑰匙在誰手裏？

把它拿出來拍賣的人，究竟在算計誰？我糊塗了。

或許是一路上遇見的敵人都太過強大，太過無所不能，到了現在，我反而沒了緊張感和危機感。

能修改秦蒼的記憶，能讓秦蒼的傷口愈合的像是幾年後的舊傷，能毫無痕跡的操縱別人的人生的幕後黑手。

能把所有痕跡全部抹除，盜洞消失，工廠變幻，讓世人完全察覺不到世界的另一面的存在。

還有墓裏面的那張小紙條，用我本人的字跡在正反兩面寫下不同話語，看似莫名其妙，卻透露著可怕的信息。它反覆兩次提到“深淵”一詞，甚至還說，深淵是我最好的夥伴。

事實上，我們也確實因為跳入深淵，而活了下來。

那張紙條就像是在提醒著我通關攻略，像是未蔔先知，知道我最後會被困在荒原懸崖邊，面臨生死選擇一樣。

如果這些都是幕後黑手做的，太可怕。

我抿緊嘴唇，擡頭看向秦蒼。

他的第二根煙馬上就要吸完，靠在墻上，左臂和前胸赤裸著，薄唇隨意地叼著煙卷，冷漠的目光穿透墻壁，望著無限遙遠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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