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鄰君啊了一聲，這才回過神，在美人面前他向來是保留風度的，大手一伸將人攔在懷裏，調笑道：

“美人在懷，怎麽會心煩？”

雀靈兒斟了一杯酒，餵他喝下：

“哦？我看公子愁眉不展，倒像是有煩心事。”

洛鄰君一楞，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皺著眉頭。

他覺得煩躁。

可究竟煩躁些什麽呢？

醉臥美人膝，這是他往日再熟悉不過的生活，他為何要煩躁？

可是即便他這邊告訴自己，心口依舊焦躁不已，像是被潑了一層熱油，五臟六腑都跟著發出慘烈的噗噗聲。

可是眼前的只有他答應雲歸的一個小約定，甚至不算約定，只是雲歸早上在他出門前的一句叮囑而已。

甜言蜜語他說了一萬次了，像是張口閉口的呼吸無比自然，他什麽時候把自己說的話當過真了？

他這麽想的時候，已經在考慮什麽時候和雲歸提出將他送出去了

他想他真的不喜歡這個小鮫人了，光是想到這個人如今坐在洛家那空蕩華麗的大院裏，他心裏就煩躁不堪，像是心口有一塊石頭膈的人難受，這恐怕不只是不喜歡，是討厭至極了。

可他討厭他哪裏呢？

洛鄰君想，或許是雲歸太乖順了，太乖了就沒有了挑戰力，男人的骨子裏總是喜歡挑戰危險的，可等將這乖順兩個詞咀嚼出口，似乎就變成了貼心。

可貼心總不會是不招人喜歡的。

若論樣貌，這塵世間誰敢與鮫人媲美容顏無雙。

洛鄰君身邊的人向來只要求樣貌和乖順，你可以有小性子，可乖順是不可少的，他都有了，可洛鄰君還是討厭了。

洛鄰君自嘲，或許他本就是個薄情冷血的人呢？

可無論如何，他總該是要將人送走的。

當斷不斷，從來都不是紈絝弟子的性子。

也是，就在今晚了。

他想到這也顧不得這五千萬黃金的銷魂一夜了，起身對錯愕的雀靈兒道：

“抱歉，今日有些事，先回去了。”

明月高掛，他越走越快，最後竟是在鳳陽城使起輕功飛了起來，風聲急驟，怕打在他的臉上，房頂上略過的身影如一陣白色的風。

夜風將他眼中的猶豫茫然的一一掃去，只留下滿目冷冽，猶如無情薄月。

可就在此時，他餘光猛然掃到了一團黑影，眼中寒月即碎，一時間心跳陡然瘋魔，嚇的肝膽俱裂。

“雲歸！閃開！”

只見本應待在家中的雲歸不知何故出現在了不遠處灰暗的小巷裏，墻壁一側的陰影中突然出現一只黑色大手，爪牙細瘦纖長，像是猙獰的枯枝一般像雲歸身後抓去。

雲歸似乎渾然不覺，聽到他聲音後猛然擡頭，露出驚喜的神情。

距離太遠，洛鄰君根本無法救援，只留下歇斯底裏的吶喊。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暗夜中突然出現了一只手。

那只手看起來白玉無瑕，可是又透著一股冷硬的強悍。

猛然一把抓住那黑色枯手，只聽見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黑手便突然消失了，站在原地的是一位身著白袍的青年。

那青年眉宇高拓，有股說不出的出塵之氣，一雙鎏金的眼極為奪目，便是旭日璀璨也分不去半點光輝，竟讓人不敢直視。

這時間洛鄰君已經來到了雲歸身邊，剛才那一瞬間洛鄰君汗水已經濕透衣衫，不顧眼前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拉著雲歸質問道：

“大晚上的你不在家，跑到外面做什麽？”

雲歸這時才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麽，也有些後怕，聞言道：

“我見你一直沒回來，想出來找你。”

洛鄰君聞言一滯，腦海中淩亂不堪，方才那一幕將他所有冷硬擊碎，只留下聲聲急嘆。

半響才平下心中的慌亂，依舊不敢放開雲歸的手，這才看向眼前救下雲歸的男子拘禮道：

“在下洛鄰君，多謝公子方才出手相助，只是不知剛才那是何物？”

那青年神情溫和，淡淡道：

“不必客氣，不過一直鬼魅而已。”

那時衛國妖魅猖獗，術士更是屢見不鮮，而洛鄰君當時心細雲歸只是隨口客套了幾句，便帶著雲歸回去了。

洛鄰君聽著身後傳來的腳步，和手中柔軟微涼的指節，不遠處洛府通明，福伯站在門前提燈觀望。

他有些無奈的擡手撫向眉骨，自己本來是送他離開的，此刻卻又把人親手牽了回來？

但是回頭看向遠處茫茫夜色，他緊了緊相握的手掌，最終還是一步步的牽著雲歸走向了這條通向自己家的路。

他將雲歸送到房前，低聲道：

“先回屋休息吧，下次……下次不要這麽晚出門。”

雲歸似乎並未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在他離去前拉住他的手道：

“洛鄰君，今日不是你生辰嗎？”

洛鄰君身子一僵，聲音多了幾分冷冽：

“誰告訴你的？”

雲歸仰頭看著他，一派天真無邪：“是你的客人告訴我的，我知道人類的生辰都需要準備驚喜，我還為你準備了禮物呢，進屋看看吧？”

洛鄰君猛然覺得滔天怒火，讓他想要將眼前的一切摧毀，包括這個拉著他的人。

可他竟然無法拒絕？

那雙纖細微涼的手像是燒的火紅的鎖鏈，讓他疼痛難忍，可是無法掙脫。

他猶如踩在刀尖上一步一步走向那個神秘的房門，雲歸將他拉到桌前坐下，松開他的手幾步走到桌前，獻寶似的將一個木盒從裏屋的房間裏挖了出來，遞到他眼前。

“快看看！”

他木然的打開木盒，發現一袋全部剝好的板栗，雲歸還在自顧自的說：

“雖然你那個客人說你喜歡木雕，但我見你沒有玩過，而且我也不會做，好在我上次就發現你喜歡吃栗子，又不喜歡剝，所以我全部都給你剝好了，剝了一整天呢！”

洛鄰君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一個個圓滾滾的栗子，金燦燦的散發著甜膩的香味，半響突然嘆了口氣，猛然將人擁入懷中。

雲歸興致勃勃的聲音乍然而止，悶悶的從衣服裏透出疑惑：

“怎麽了？你不喜歡嗎？”

洛鄰君埋頭在他的肩膀，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海水的氣味逐漸平覆了他怒燥覆雜的心，他呢喃道：

“喜歡，很喜歡。”

雲歸笑道：“你喜歡就好。”

洛鄰君沒說話，依舊只是抱著他，曼妙的帷幔在燭光跳躍性忽明忽暗，整潔的被子被掀的淩亂，擺放整齊的桌椅被移的亂七八糟，房間裏散發著飯菜的香味和鮫人特有的海水味道，將那點脂粉綺呢的味道吞噬殆盡。

這空蕩蕩的金絲雀籠因為懷中的這個人突然有些家的意味，洛鄰君終於明白他討厭雲歸什麽了！

這個小鮫人從來都是那麽溫順漂亮，可他的乖，他的美，總是隔著空。

這空虛虛蕩蕩，便顯得無欲無求，無妄無情。

如同浮游，虛浮縹緲，隨著浪潮起湧沒個落實的地，那他的溫順可人，真心體貼就不可掌控了。

他這般絕世風采，卻不是自己的，便也不獨一無二了。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認了！

洛鄰君想，他承認了，就是這樣一個不屬於他的小鮫人卻牽住了他。

當他看見那枯枝般的利爪將要穿透他的心口時，當生死存亡一線時，他在意的只是他，這讓他慌亂發瘋。

可當他看著雲歸興致勃勃的拉著他，剝了滿袋子的板栗，他又覺得安定。

這還有什麽不可承認的呢！

洛鄰君想到這忽然道：“雲歸，你知道嗎？其實我從來不過生辰的。”

雲歸驚異的道：“為什麽？這不是你們人類的習俗嗎？”

洛鄰君搖了搖頭：“因為，我母親便是在這一天去世的。”

雲歸啊了一聲，低聲道：“對不起。”

與他剛才興奮的聲音相比，透著可憐兮兮的意味。

洛鄰君低落的神情露出幾分笑意，他蹭著雲歸的肩膀晃了晃下巴道淡淡道：

“沒關系，其實那都是好久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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