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來你這了，我今晚不回去了。”

看著坐在竈臺後生火的洛唯城，方盡洲霸道的發表言論，洛唯城擡頭瞧了他一眼，倒也沒拒絕，只是無奈的搖搖頭：

“你先去幫我把菜洗了。”

方盡洲抱著一盤青菜出去，他洗菜的動作格外兇殘，眼神卻飄忽的很，晃晃悠悠的沒個落腳的地。

洛唯城接過他洗完後焉焉不濟的青菜，沒立刻就走，瞧著方盡洲坐在石臺上大大咧咧的甩了甩手上的水，微微佝著上半身，像是一只蓄勢待發的小獵豹，充滿的難以馴服的野性。

可他的眼卻活絡而幹凈，那雙碧色的瞳孔看過去，哪哪都是一片自由無束的新天地。

這樣的方盡洲，總是讓他不自覺的心軟。

想對他溫柔一些。

更溫柔一些。

晚上的時候，因為方盡洲這邊只有一間房一張床，兩人只好窩在一個被窩裏睡覺，以前常常是這樣的，都是大男人倒也沒覺得那裏不舒服。

可現在不知為何，還是那張床，還是那個人，可方盡洲卻覺得全身上下燒的厲害。

洛唯城睡到一半見他轉輾反側的，還以為他不舒服：

“怎麽了？”

他睡覺喜歡蒙在被子裏，竄出的熱氣比平時要熱一些，輕飄飄的在方盡洲臉側打個了旋便散了，方盡洲感覺似乎更熱了，嗓子也渴的厲害，幹巴巴的哼了一聲：

“有些熱。”

這個天有時候晚上確實是挺熱的，但是洛唯城這屋常年不見陽光，屋裏的擺件都是老舊的，屋裏比別的地倒是清冷一些，他自己還有些冷。

想著別是發燒了，迷迷糊糊的探手摸他的額頭，夜裏看不太清，先摸到了脖子。

感覺到人整個一縮，才順著摸到了額頭，試了試道：

“是有些燙。”

他近來疲憊的很，一直沒睡好，現在整個人全身乏力的很，哪哪都酸，只是想著方盡洲，還是堅持著醒了醒腦海：“別是發燒了，我去給你拿點藥來。”

說著就要起身，方盡洲聞言匆忙將人拉住，他又不是真的發燒，此刻倒是不好講，擠出一句：

“不用了，我沒事。”

“現在是沒事，但是還是得註意，別感染了風寒，你讓我起來，我屋裏有備好的藥。”

說著就要穿衣服，他聲音疲憊的很，還顧著方盡洲帶著幾分安撫發意味，清冷的月光穿過薄薄的窗子勾勒出他清瘦單薄的身體，月色的那點冷，落在有心人眼裏，便是成了憐。

方盡洲心中亂糟糟的情緒湧了上來，他也懶得理會，只是將人拉了回來按在被窩裏，摟在懷中。

故意不去在意自己瘋狂的心跳，粗聲道：

“說了沒事就是沒事，你給我老老實實睡覺。”

薄薄的褻衣阻擋不了身體的熱度，呼吸和溫度相互交纏，凝結出暧昧的氣息。

洛唯城在黑暗中眨巴眨巴眼，想說什麽，最終還是被滿腔的甜蜜襲擊崩潰，閉上了雙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懷中的人氣息穩定而綿長，方盡洲緩緩擡起一只胳膊，低頭看過去。

昏暗的月光下隱隱約約只能瞧見那人大概的輪廓，大片的陰影中偶爾的一點白，方盡洲壓制的呼吸逐漸急促。

腦海中是小王爺那天的話，如同空谷之中來回晃蕩，回音響徹四方，逐漸轟天裂地。

“你喜歡他。”

我喜歡他？

方盡洲想，原來我喜歡他嗎？

他覺得甜蜜又膽怯，慌亂又恐懼，如果唯城知道了會怎麽想呢？

他會討厭我嗎？

他幾番思索，依舊無解。

最終小心翼翼，甜蜜的在懷中人的唇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然後沈沈睡去。

他夢見了自己遇見洛唯城的那天。

那年他十五歲。

洛唯城十七歲。

他清楚的記得那是他第一次獨立完成任務，將一名流竄在蓬蓮的江洋大盜捉拿歸案，以往因為一直有蘇丹和羅錦在上，很多事都不會讓他們這些小一輩的人插手。

所以他高興壞了，從縱劍門回家的路上便被人摸去了錢袋，他雖然一時間有些被喜悅沖昏了頭腦，不過片刻後還是回過了神，連忙追了過去。

那小偷是個老手，不知道在這個城裏摸滾打爬過多少年，泥鰍一樣竄入了人群裏，不巧的事那天正趕上城裏的一位富貴人家嫁女兒，來來往往的人群堵的整個街道水洩不通。

他縱是有一身武功，也無處施展。

追逃間還不小心撞上了一個賣陶瓷的小攤，拙劣的瓷器嘩啦啦的碎了一地。

做這種小生意的家境都不是很好，拉著他不準走人，無論他怎麽解釋，或者讓他跟自己回家，那小店老板也不願意。

說是若身上沒錢，就差人去自己拿錢過來贖人，否則若是他逃走了，自己上哪找人去。

這樣決定也不奇怪，在加上他一雙碧眼不像蓬蓮人，旁人自然是不放心的。

他就是在那時遇見洛唯城的。

夢裏的情況和現實似乎有出入，就像他當時又急又氣，說不清是因為大意被以為最瞧不起的江湖小手段偷了錢袋，還是因為那裏有一塊縱劍門的腰牌。

根本沒有心思觀察周圍的人，可在夢裏，他卻清楚的看見人群中站著的洛唯城。

他大概是被擠進來的，眉目依舊是淡淡的，似乎想要離開，可是視線看到自己的時候突然又停下了。

他的神情有些奇怪，那神情並不陌生，似乎是在看一個昔日的舊友，再接著眉目一展開，便淡了下來。

接下來便是和記憶中一樣了，他忍著滿腔怒火正在和周圍的行人商量，讓他們去自己家取錢，心裏想著這一茬明天肯定要被師兄弟們嘲笑了，竟然被這些江湖手段偷走了東西。

枉自己還稱是縱劍門第二高手。

況且還為了四兩銀子在大街上鬧的不休。

然後他便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溫潤柔和的聲音：

“我見這位公子也不是故意，若是著急的話，我這邊正好有些銀子，幫他還上好了。”

他樣貌平平，面上也頗為疲憊，看起來一點也不起眼，就是掉在人群裏就找不出來的那種人。

當時他還覺得有些奇怪，這人是誰啊， 看穿著不像是個有錢的主，自己和他非親非故，幹嘛要幫自己的忙。

那老板自己不介意，能有錢給他自然最好，當時方盡洲只記得他幫自己交了錢，便離開了。

可在夢裏一切像是被放大了，他看見洛唯城粗糙的手指，甚至有些幹裂和脫皮，他從口袋裏摸出了錢袋，那錢袋甚至被小心翼翼的包了幾層，看起來格外珍惜。

可他就那麽坦亮亮的拿了出來，眼裏沒有一絲的不舍和猶豫，方盡洲現在看來不由覺得奇怪起來。

洛唯城並不是同情心泛濫的老好人，他溫潤有禮，對誰都客客氣氣，那是因為他不想沾上麻煩，也不在意那些人。

他是十六歲的時候初到蓬蓮，在那之前是一直住在一位親戚家的，後來親戚故去他才離開前往蓬蓮，十七歲那年用了全部的積蓄開了這家私塾，才有了立足之地。

和方盡洲認識那天，他的私塾才開業第二天，那些錢現在想來應該是孩子們的學費，畢竟在那之前他掏空了所有的家底。

可他竟然把這些錢給了一個大街上遇見的陌生人。

夢裏他將銀子遞給老板後，沖自己微微一笑便轉身離開了。

他連忙追了上去：

“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啊？我回頭好把錢送給你，或者你現在跟我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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