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撲朔迷離的案子在年前終於結案，兒子殺父，妻子殺情人，在蓬蓮掀起不小的轟動，是旁人口人的飯後閑談，是攀親附會的一段笑詞。

江末吸了吸鼻子，這個天實在太冷了。

他似乎極為困惑：“為什麽好人也會做壞事呢？”

顧長生摸了摸他的頭，想到那日在房間裏一閃而過的玄妙星海，認真的看著這個稚嫩年幼的孩子，對他說：

“你千萬不能做任何壞事。”

那時的江末還不懂他這句話的含義，但是他向來對顧長生唯首是瞻，聞言呼出白氣暖了暖冰冷的手，點頭笑道：

“我知道，我不會的。”

……

在所有人的期待中新年終於到了，老天爺似乎也在趕這個喜慶，在前一天下起了鵝毛大雪。

這雪下了一天一夜，絲毫不見停，不過一個晚上目光所見全都被籠在了一片雪白裏，透過窗外滿目所見皆是層層疊疊的乍白，素裝銀裹，連著門外那顆梧桐樹也被壓彎了腰，偶有幾點推擠不下嘩啦啦的牽扯著一大片落了下來，而後在地面厚厚的雪地裏砸出一個大坑，門庭外因為進進出出留下了深一腳淺一腳的腳印。

雪花如絮，淩結成窗前的一朵朵冰花，爐中的炭火燒的正旺，將素染的房屋染成了橘紅色，明明滅滅的火光中時而傳來炭火燒裂開的脆響，屋內一片暖色。

雲歸被羅錦當做孩子似特地做了一身大紅的新衣，他模樣本就生的俏麗，此刻被壓下了幾分冷戾，更顯出幾分艷色，江末更是穿的跟個球似的，跟雲歸在門外堆雪人。

羅錦看著外面熱鬧的兩人：“真不過去吃飯？”

顧長生道：“江末說過年得在家裏吃，所以就不過去了。”

羅錦點點頭，倒也是，過年不在家裏倒也沒意思了，微微昂首往外走：

“那行，我們先回去，晚些時候一起去看燈會。”

顧長生道：“好。”

“雲歸，咱們回去了。”

雲歸拿著鐵球正在試圖將那個雪人方方正正的腦袋拍成圓的，聽他喊自己，站起來看了看羅錦，又猶豫的看了看堆成一般的雪人，最後抿了抿下巴，艱難的往羅錦身邊走。

羅錦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對別的東西這麽有興趣，勾著人胳膊拉過來，摸手一片冰涼。

等捂了一會終於暖了才松手勾著脖子往外走：

“好玩嗎？”

雲歸瞇著眼嗯了一聲，聲音聽著挺雀躍。

他在人間時間挺長的，見過不少次雪，最開始和雲客忙著逃亡了，後來看著雲客的各個轉世，連傷心都來不及，哪有這風花雪月的心思。

羅錦瞧著有趣，逗他：“這麽開心啊，比和我一起還開心？”

雲歸毫不猶豫的看了他一眼：“當然沒有。”

羅錦嗓子憋出幾分笑意：“逗你呢，好玩等會在咱們院子裏堆個大的。”

雲歸問他：“你和我一起嗎？”

羅錦捏了捏他的鼻子：“當然和我一起啊，你還想和誰啊！”

回去的時候縱劍門的弟子也都歡歡喜喜的準備吃的玩的，羅奏和方盡洲在門口堆了個巨大無比的獅子，只是蠢的像是一直發福多年精神不振的獅子。

蘇丹實在瞧不過去，拿著劍柄勾了幾下，終於有了獅子威武霸氣的神韻。

小師妹傅煙冉甚至難得女兒家的剪了幾幅窗花，非要貼在縱劍門大門上，飲風雪只能不厭其煩的飛上飛下，幫她調整位置。

過去的陰霾終於可以暫時放下，傅禦書在吃過年夜飯後放下話，所有弟子可以去賬房領五兩銀子，眾人歡天喜地的吃完飯，領完銀子留下幾個滿臉委屈要值班的，一溜煙跑了出去。

羅錦也拉著雲歸避開了幾位師兄弟跟著出了縱劍門，蓬蓮平日裏就少不了熱鬧，如今自然更是熱鬧非凡，到處都是張燈結彩，舞龍舞獅的長隊伴隨著花燈一條長隊敲敲打打的在整條街游行，如同一條連綿妖嬈的火紅浪花。

漫天煙火接連不斷的在天空炸開，擁擠的人群在各色花火下神情似乎顯的更加興奮，視野所見忽明忽暗，晃的人頭暈眼花，興致卻更高了。

雲歸提了一盞金魚燈，魚身細瘦，燈紙的顏色百日裏看是白色的，此刻因著天黑了，點燃的燭火透過鏤空的魚身漏出映出金燦燦的一片。

羅錦看著人群中的這個人，每個角度似乎都是那麽完美無缺，但羅錦知道他容顏掩蓋下的平鋪於世的悲痛和不安。

然後他突然轉頭看向自己，微皺的眉頭舒展，那些刻在眉間的冷硬便消失了，只剩下鋪天蓋地的愛慕和欣喜。

空中的煙火在最合適的時間爆開，羅錦與他相視一笑，他突然覺得自己是那麽幸運，他安定而平凡的生活因為這個人而改變，這個人似乎成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部分。

而這一的一個人全心全意的依賴且信賴著自己，這讓他無法抑制的感到歡喜和滿足。

雲歸看著相握的手掌，他漫長的生命裏似乎從來沒有那一刻如現在這般幸福。

他曾經在最開始的時候和雲客一起度過新年，只是那時基本上都是在逃亡中過的，居無定所又寒酸貧窮。

那時的雲歸是開心的，即便他們什麽都沒有，可是雲客總是會把最好的給自己。

後來他也曾經和雲客的無數個轉世們一起度過新年，只是那時候他們的身邊總是會有旁人，他的親人他的妻子或者他的孩子。

而現在羅錦再次是他的了，他們之間沒有別人，只有彼此。

而在不遠處的同一片天空下，江末的目光追隨到前方不遠處那一抹頎長的人影。

那人的衣服在煙火忽明忽暗下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此刻高高仰著頭去看那漫天的煙火，側靨是好看的，唇角輕啟，頸脖拉出漂亮的弧線。

清清冷冷、淺淺淡淡、低眉垂首間衣袖揚起的弧度、翩若驚鴻。

人群在他周圍環繞來來去去，江末想，這個世界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呢，好看到他一出現自己就再也看不見其他人了。

他突然想到一句矯情至此的話。

若是讓我原諒這命運多舛的人生的唯一理由，那麽便是遇見你。

他想如果他所有的不幸運如果都是為了迎接這個人的到來，那麽他拱手相迎。

他想了想，拉住了顧長生的衣擺，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這是我的第一個新年，是我生命的開始。”

他至今十五年的人生，經歷父母丟棄，親人厭惡，遭人販賣，供人奴役，做過乞丐，遇見生死。

他短暫又漫長的十五年數清了全是血淋淋的傷害，直到他遇見到了顧長生。

一切似乎都開始變好了，顧長生會在他害怕時給他安慰，會在他遇見危險時給與保護，會在他生病時日夜照顧，會為了他一句喜歡讓那件潔白無塵的白衣沾上灰塵。

顧長生給了他一個家，是他生命的開始。

江末貪心的希望，顧長生不只是是他生命的開始，還會是他生命的延續。

顧長生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對他露出一個笑容，花火在他臉上暈染出一副色彩妖治的美人圖。

夜色撩人，雪花如絮，金色的禮花如熒光咻的一聲竄在天空爆開，夜色也善解人意的揭開神秘的面紗，讓星光展露，露出一只只嬉笑的眼睛。

蒼穹之下的人們個個面含喜色，在這一刻陰霾，痛苦，怨恨，掙紮似乎都在這一刻離去，他們看起來像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人。

人群中的一雙眼靜靜的看著這一幕，低聲呢喃：

“一年將盡夜，萬裏未歸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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