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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聖心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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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聖心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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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清涼殿

李廣知道今天後宮有宴,下午武將才會碰頭,宮宴兒媳已去參加,自己卻提前被黃門叫到宮內來,來了陛下也不說話,只讓他等著,一晃就是一個時辰。

他第二次擡頭看了看跪坐在旁邊的小姑娘,既不是公主翁主,也不是眼熟的哪家小姐,這樣坐著,總覺得有些別扭,只好清清嗓子道:“陛下這裏有人,那臣先告退吧!”

“慢著!”劉徹不緊不慢的喊住他,才一個時辰就坐不住,這點定力還不如平常總來服侍言思。遂轉頭對那小姑娘說:“皇後不是讓你來送劍穗給出征的將軍麽,這位是李廣將軍,這次也出征,你去送他一個吧!”

“諾”乖巧的小姑娘也又些腿麻,強撐著平穩走到李廣身旁,恭恭敬敬的呈上一根墨色的穗子,長長的穗子上頭用黃色和紅色的繩結綁了好幾圈,還挽了個祥雲的圖案出來,樣式倒也普通,唯一比較特別的就是上面綴了些小珍珠,看著倒是很可愛。

李廣看著劉徹面色如常的嚴肅神情,內心雖然覺得奇怪,但並沒有多想,接過來之後,就直接放進了懷裏,“謝陛下,謝皇後,臣回去就系於劍上!”

劉徹這才露了絲笑意出來,對那個小女孩吩咐道:“宴席那邊也快散了,你回去找你母親吧!剩下的就放在這,讓他們自己來拿。”

那個小女孩眨了眨黑珍珠似的大眼睛,似乎還想執拗的多留一會兒,送完穗子再走,但是想起母親說的,要聽陛下的話,這才乖乖的放下東西,行禮之後就退出去了。

劉徹的目光一直等到她走出了大殿,才重新移到李廣身上,笑著問道:“不好奇她是誰嗎?”

李廣有些不知所措,自從陛下答應他出征之後,頭一次這麽和顏悅色的跟他隨口聊些什麽,大多都是崩成一根弦的樣子跟他們商量軍務,於是他心神忐忑的低頭回憶了半天,不過還是沒想起來,只好開口局促的問:“…這位小孩子是?”

劉徹嘴邊還是那個微微笑著的弧度,開口的字語卻讓李廣出了一身冷汗:“王恢的孫女!”

“之前你和他也是同僚,還並肩作戰過,雖然你們都有些小失敗吧,但也都算得上是我大漢的勇武將軍,這一點,朕,認同,所以這次出征,別露怯!”

別露怯?王恢什麽時候露怯過?馬邑之後就自殺謝罪了。

陛下,這是提點自己......別失敗吧?

李廣想起那年初春,國內大旱,劉徹點將非要在春天農耕時節出征不可,當時沒有得到大家的一致認可。等問到他為什麽不同意出兵,他就老老實實的回答,因為國內大旱秋日必是收成慘淡,出兵費巨資,內外交困天時未至,戰必敗,等到秋日百姓的日子也會更難過。

當時應和他的將領不在少數,可問道衛青的時候,只有兩個字回給了劉徹——可戰!

然後,六個親隨將軍就跟著去了,然後,就真的打贏了!

贏得漂漂亮亮!贏得滿載而歸!贏得舉國歡慶、封侯者眾!

李廣暗暗咬牙,如果這世上真的有後悔藥可以吃,自己就是賠上這條命也要吃一副。

可惜…並沒有!

一念之差,能力之別,未來就永遠的不一樣了……

“別多心,朕沒有其他的意思,這穗子是衛長公主提議,宗室的公主、翁主們、親貴小姐做的,出征校尉以上都有,不獨給你一個,是盼你們得勝還朝,揚我大漢軍威!”

不獨給他一個,那…為什麽獨獨讓王恢的孫女給自己送?李廣也不傻,雖然心心念念都是上戰場,所思所想都是怎麽立戰功,但潑冷水的也不是沒有。門外那個就已經等著劉徹說完了,再來勸他冷靜沈著的吧?

李廣此刻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孤獨,野心、能力、所求、所想,像是都被人扒得幹幹凈凈,□□裸的攤在眾人面前,而他只能回一句:“是,臣一定不負陛下所望。”

劉徹倒是沒覺得李廣出征的目的有什麽不妥,真的想求封賞,還是假的想換恩寵,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能不能拿等同的結果來找他。

若是換得不高興,就砍了就是了。

端起茶碗,劉徹呷了一口茶,又慢絲條理的吃完了一塊棗糕,才開口道:“李廣!你知道的,朕寧願事後去補償,也不喜歡當下不痛快,所以…上了戰場要怎麽聽令,你最好心中有譜!。”

李廣這下有些笑不出來,他何曾違逆過軍令?

“這次朕念在當戶早亡,生前又盡心盡力未得封賞,李家又是六郡中出挑的人家,就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可是…你最好也認真想想清楚,這次出兵,朕有多少期待?從這之後,李家未來又該怎麽盡忠?”

劉徹知道將軍好戰,可是怎麽拉都拉不回來的,其他職位也不稀罕的,滿朝真就李廣一個。自詡是個用人高手,也不得不對他妥協。

剩下的韓說也好、李息也好、公孫賀也好,甚至是之前張次公,都是能出得去,回來在朝中也定得下來的。劉徹自認識人、用人世無其二,甚少失手,偏他李廣比任何人都執拗,對自己安排的重任不甚上心,就一門心思要上戰場。

要不是看在六郡子弟世代忠貞的面子上,劉徹真的沒有那麽多的耐心去提點,什麽叫‘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沒準備好就不要上了,以王恢為戒吧!

當然執拗了一輩子的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變的,劉徹只盼他這次就算領略不了自己的一番安排,也別給衛青扯後腿吧!衛青這次狀態也不是最佳,自己還真有些擔心他們這一路。

李廣此刻卻跟劉徹想的背道而馳,對這場戰爭有多期待?陛下對哪次戰爭沒有期待?這次不過就是他最喜歡、最倚重的人,聯手出征罷了,所以真正要他掂量的,是這兩個人的份量吧?李廣自嘲的笑笑,整理好情緒,拱手道:“是,臣定聽命行事,唯大將軍馬首是瞻!”

劉徹滿意的點點頭,揮手道:“好,朕也相信你,出去吧!出征前好好陪陪家人。”

“諾,臣告退。”

“李將軍?”程不識果然在殿外靠著柱子等他。

“程將軍是來鼓勵我的,還是如陛下一般叮囑我的?是怕我心態不穩、急功近利,最後又輸給匈奴,還要拿錢贖罪?”

程不識比他大不少,身體大不如前,性子卻還是一如既往闊達,“你看你這個人,怎麽這麽小心眼,咱們都同朝為官多少年了,我那句話是真的為你好,給你分析現實,你怎麽還認為我是諷刺你呢?宋妹子當初待我家閨女多好,我怎麽會恩將仇報呢?如今你帶著一窩還沒長大的子孫過日子,有多不容易,我當然能體會,是真的幫你分析啊!”

“好了,我只是隨口說說,想讓你閉嘴別勸,你倒好,解釋了這麽多,煩不煩?”

程不識也老了許多,要不是司馬談派人來喊他,他是爬不來的,“唉…不想聽就算了,我還不費那力氣了呢!”

看著程不識氣鼓鼓的樣子,李廣倒是心情好了很多,“我不在長安,還多勞煩你多照顧我府上,尤其是女眷,有勞你家主母費心,我和小兒子在的時候,能想到的都很不周全,更別提家中無人撐腰了。萬一我再不小心犯錯,也幫幫她們。”

“照顧沒問題,不過你也別太悲觀,什麽犯錯,謹慎點就不會犯錯了!這些年因為辦事不力治罪的,只要你沒把陛下惹急了,一向自己的事自己擔,不會累及家人,你多慮了。”

“自己的事情自己擔?”李廣看了看程不識,想起剛剛那個小姑娘,什麽後人,敗軍之將的後人,也敢來警示他?一股憤懣之情油然而生,道:“那衛大將軍的一家侯爵怎麽回事?”

程不識奇怪的望了他一眼,畢竟是年歲差不多的同僚,到底沒有語氣不好的訓他小人之心。想著年輕時自己總不如他耀眼出眾,倒是老了之後,比他還清楚明白些,心中倒也很是感慨,日子是長長久久的,不到最後,誰都不知道結局幸不幸福。

“李將軍,做好自己的事,其他自然水到渠成。天天惦記著跟例外比,你不是非要給自己找不痛快麽?況且別以為天下就你委屈,汲黯若是你這個心胸,現在就不是在家賦閑,而是早就氣死了!”

“我說錯了?同為朝臣,憑什麽他例外?”

“就憑人家是家人!衛青對陛下無有不應的,跟我家那寵弟弟的老二一樣,就是現在長大了,自己弟弟讓他無論是上樹還是爬墻,無有不允的,無有不做的,你行嗎?你跟汲黯一樣,以補陛下缺漏為榮!那人家衛大將軍和霍將軍就不一樣,人家覺得陛下就沒有不對的時候,永遠都說好,都說行!永遠都能辦好!那…”程不識無奈的兩手一攤,歪著腦袋問道:“你能做到嗎?”

“哼!我不行!我不行…我不行就能後來居上了嗎?我不行就不能說一聲人走茶涼了?茶連抱怨一句都不行嗎?未免…你未免也太小心眼了!”李廣到底顧及是在宮裏,沒有再多說什麽。

“後來居上,更疊傳承自古有之啊!”程不識倒是比他們看得開,這朝中位置不抓緊更疊給新人,還要隨他們一起進棺材嗎?天下人豈不要遭殃?

“哎,這天下不是離了你們就不行的!離了你們也是要活的,汲黯也曾抱怨過啊,不過他比你強些,敢當陛下面說,說完也就算了,該幹嘛幹嘛!可你呢?事沒辦成還敢叨叨?況且你也只敢跟我叨叨幾句。所以!人家即使不在九卿,也在帝心,你嘛,也就只能在我心了!”

“誰願意在你心?戰場朝堂,兩幅面孔!”

程不識真的有些生氣,“我是好心!勸你呢!你怎麽這麽不識好歹啊!”

李廣見他要急,也不想到處得罪人,只好打個哈哈,“遇上你,可不就是遇上不識了麽?”

程不識這才樂了,“哎!?你這幾個意思,老了還拿我名字取笑!回頭我重孫女滿月不請你來喝喜酒!”

“哎!你等等我,我老了,腿腳不好,你走那麽快幹什麽?”

“老東西!到老了還故意欺負我!走慢點!”

就在這兩人出宮的時候,大批量的親貴也都陸續湧進了未央宮。

剛剛安排好家裏小兒子的明卿,也不換輦,仗著自己腳程又快又好,輕車熟路的繞開眾人,往未央和長樂相接的長廊走,老規矩,言歡一定正等著她一起去赴宴呢!

眼見就快到了,一陣吵鬧聲卻傳入耳畔,混著熟悉的、鏗鏘有力的——言歡的聲音,即使心裏念著,“淡定,言歡公主吵架,都是常事。”明卿也只略停了停腳步,就又提高了裙子加快了腳步。

旁邊的傅母望風都望習慣了,見明卿過來,三言兩語的就說清了原委,幾個親貴子弟拿戰場吹牛又欺負人,被言歡公主聽到了,要跟他們比試,贏了對方道歉,輸了就放他們一馬。

至於比什麽,言歡公主還在討價還價,“那不公平,比騎射?哼,你怎麽不跟我比女紅射覆呢!盡拿些上不得臺面的來比,真不嫌丟人。”

對方道:“騎射怎麽就上不得臺面了?”

“不是騎射上不得臺面,是你們的騎射上不得臺面,本公主從小看著表哥和舅舅挽弓騎馬長大的,你們這些我看看都覺得丟人,還敢拿來現眼!”

“你!”

都是十六七的少年郎,血氣方剛的,哪裏肯在嘴上認輸,“公主有些欺人太過了吧!”

欺人太過,誰不知道言歡公主性子好強,確實欺負人,倒沒有欺人太過的情況,大家都知道,怎麽這位?明卿看著眼生,不過長安權貴遍地走,她眼生也不奇怪,側頭去問言歡的傅母,“這是誰?我好像不常見。”

“將軍夫人沒見過也正常,言歡公主也是剛認識,是前年新封的酂侯家裏的小公子,這次是被平陽公主請來的。”

“酂侯?”明卿努力的回憶自己新背的關系譜,誰?是舅舅還是去病手下的將領嗎?好像沒這號人啊。

傅母好心補充道:“蕭何蕭丞相的後人,領頭小公子的叫蕭建世。”

“哦..."明卿小聲的吐槽道:“原來是敗家子孫覆位了。”

傅母:“......“倒也沒差,欺負自己家兄弟,還敢跟公主叫囂,這點風度,估計他父親也坐不太長久這個侯爵。

言歡看明卿來了,更是氣勢高漲,這下也不怕對方人多勢眾的動手了,這個嫂子一個能頂二十個,大聲道:“我怎麽欺人了?不讓你們比騎射就算欺人,那你們不跟我比女紅刺繡豈不是以下犯上最不可恕?我應該叫人把你們扔到暴室去!”

“公主沒有權...”

“我可以…”

“你是誰?”

蕭建世沒好氣的白了那人一眼,“我弟”

“丟人!”

跟在蕭建世身後的人紛紛附和,“就知道看書,沒想到還學些女紅。”

“就是啊!蕭建世你可別把他帶出來了。”

言歡保護人的欲望又湧上來了,瞪眼道:“你叫什麽?”

“在下蕭仰。”

“你跟他同父?”

“不是,他是我堂弟。”“誰是你堂弟,我祖父可是酂侯,你們就是種田的。”

還沒等蕭仰回嘴,言歡就嗆了回去,“種田的怎麽了?他好歹是你堂弟,你怎麽如此拜高踩低?沒種田的你吃誰家米!人家好歹算自力更生,你算什麽東西,列侯才配跟本公主說話,你一個列侯的孫子,還沒襲爵呢,蒙祖上庇佑才有機會跟本公主說話,目無尊卑就知道耍嘴皮子,別說要跟我母後養的那個會說話的鳥比了,西市的猴都比你賺得多。”

“……”

“……”

好嘴!明卿在旁邊暗暗叫好,這言歡,簡直了,說不是劉徹身邊那群善辯的郎官給熏陶大的,都沒人相信,也不知道衛子夫怎麽養的。

“為什麽猴賺的多?”全場靜默半天,蕭仰開口了。

“……”明卿快憋不住笑了,也就言歡還能一本正經的回答他,“猴好歹有一技之長,某些人啊,連猴都不如。”

“哦,請問公主,猴有什麽一技之長?”

“……”言歡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警惕的後退兩步,這要不是個傻子,就是對方的臥底,自己幫他,他竟然還來懟自己?

有病吧?!!

明卿也停了笑,看了看蕭仰誠心求教的樣子,心下了然道:“蕭仰是吧?剛來長安多久,是不是沒見過百戲?”

“是,沒有見過,在下剛來十幾天,不過是來為堂祖父賀壽,還沒逛過長安。”

明卿點點頭,“你要是好學,回去找個時間去西市看看就知道言歡公主說的什麽意思了。”

言歡撇撇嘴,既然人家沒看過,她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麽了,轉頭沖那些人揮揮拳頭,“以後若是讓我聽到你們在皇後舉辦的宴席上再說捧高踩低的話,還妄議戰局,本公主要你們好看!”

說著,挽起明卿,一陣風似的走了。

明卿一邊給她捋亂掉的頭發,一邊道:“聽去病說,你跟言笑都是黏在陛下身邊長大的,都不怎麽隨姨母就算了,但怎麽就偏你生了一副伶牙俐齒?”

“那是我姐偽裝得好,我是被言樂逼得話多,她是另有阿襄哥哥護著,用不著出手,自然表現得溫柔些。”

明卿默默道,行吧,你就給自己找理由吧!前幾天玩投壺,莫名其妙把張嘉一頓針對的人不是你還是鬼嗎?

“嫂子,你發什麽楞,我母後戰前辦宴,相關人等該到都到了,咱們早點過去站在樓上可以俯瞰全場,正好帶你認人,你還不積極點!”

認人,分明就是聊八卦,她就欺負自己這個知道的少,就會點頭驚訝的人!明卿笑道:“帶我認人?你是又來我這裏賣人情,想讓我教你什麽絕技吧,怎麽?上次蹴鞠輸我兩次還惦記著呢?”

“噓!小點聲,”言歡警惕的望了望四周,湊過去壓低聲音抱怨道:“讓大姐聽到又該訓我了,到了該成親的時候,不知道選自己喜歡的,全都推給父皇母後,未來是他們過日子啊還是你過日子啊?”

“你這不也挺明白嘛”

“快走吧!這話題今日不談!”言歡才不會這麽輕易妥協,拽著明卿好一通撒嬌,順利的把註意力轉移在戰前準備上了

轉過高臺,正好迎面撞上行色匆匆的瑕心和景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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