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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不情之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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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令秋微感愕然,看著坐在面前這個一身青衣道袍的中年俊雅男子半晌,頓了頓,才一笑,說道:“您不是說不讓我叫師父?”

其實彼此都心知肚明,當年花仕昭不過是看中了他的資質,在花宜春這個少主實在不適合做傳人的情形下,為了讓他們這一房甚至是整個花氏在數年後不至於無人支應門庭,這才瞞著花仕明暗中對他加以教導,其實也不乏有想給花宜春補漏的意思。後來花仕昭見他學有所成,便毫不猶豫地丟下他離開家門前去追尋自己的求道之路了,十分得灑脫,所以對花令秋來說,他對這個既是叔父又是師父的人更多是尊重,卻難有親近。

“我收到了宜春寄來的信。”花仕昭擡眸朝他看了一眼,“你不是要自請除籍?我怕你為難。”

言下之意便是不打算用叔父的身份來與他交談。

花令秋也不多說,只笑了笑,便從善如流地改了口:“師父不介意便好。”

“你想除籍的事你媳婦兒怎麽說?”花仕昭神色平淡地喝著茶,好像在與他談論的不過是今天這茶味道好不好之類隨意的話題。

花令秋道:“這是我和花家的事,她向來不幹涉我的決定。”

“那就是讚同了。”花仕昭說這句話時語氣依然沒什麽起伏,聽不出喜怒,“宜春的身子若是再勉強的話怕是撐不下去了,族中有人已打起了給你爹過繼嗣子的主意。”

花令秋拿起面前的杯子低頭喝了口茶,沒有說話。

“我早年就跟你爹說過,宜春天資所限,勉強為之恐怕適得其反,如今倒是應了我那番話。”花仕昭道,“可惜他這個人太過感情用事,對大嫂一再包容施予,才有了今天進退不得的尷尬為難。”

花令秋拿起茶壺給他續了水,淡笑道:“花家這一房只要有您在,旁人無論如何也越不過去。”

花仕昭搖了搖頭:“我亦有自知之明,當家人這個位置不是我這等閑雲野鶴能坐得下的。”又若有所指地道,“你應當明白我所為何來。”

“徒兒明白。”花令秋彎了彎唇角,一臉坦然地擡眸看著他,“只是這世上的事向來不能樣樣順心,我以為花城主他也該明白才是。”

花仕昭也不意外他會這樣說,只流露出幾分不甚讚同的神色,說道:“雖然寧家得了大便宜自然不會對你不好,但難道你就甘心被世人看作依附於寧家生存的贅婿?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旁人不知,但為師卻知道你心中有不落於人後的抱負。你如今對花家怨念甚深,又和寧婉清感情正好,自然是覺得這些都是身外之名並不打緊,可再過幾年呢?尤其是到你幫著她成了這豐州風頭無兩的寧城主時,你這位寧家大姑爺要如何自處?現如今寧、花兩家明面上因為你的緣故關系已經略有微妙,寧婉清又在這個當口收拾了馮家和三江十九寨,任誰看都會覺得寧家和花家再難維持平衡,和諧遲早會打破,除非你們把花家趕盡殺絕,否則花家只要存在一天,你就不可能不受寧家猜忌。”

但若花令秋真的幫著寧家將花家打擊到了谷底,那到時他作為一個從花家出來的寧家贅婿,身處在在寧婉清的光環之下,世人又會如何說?這世道就是如此,人們不會記得甚至根本不會去想花令秋本人有沒有能力,他們只會看到他不過是寧少城主的贅婿,依附於她,依附於整個寧氏。

花仕昭作為一個旁觀者,覺得自己幾乎可以清晰地預見倘若到了那一天,花令秋在寧家人中間地位有多尷尬,就算寧婉清初心不改,可其他族人卻未必。更何況以寧家的作風,根本不可能和花家走到魚死網破的那天,那樣一來動靜太大,道義上也站不住腳。

總而言之,花仕昭根本不讚同花令秋為了上一代的那些恩恩怨怨感情用事,做出不利於其己身的決定。當然,他身為花家人,又是最了解花令秋能力的人,也並不希望讓寧家得此助力。

說到這個,花仕昭不禁又想起當初得知花令秋被花仕明送出去做了寧家贅婿的時候,他當時簡直以為自己看錯了,對花仕明的糊塗氣惱不已,只是木已成舟,他氣得根本沒有回信,很長一段時間連平安都懶得報一聲,直到前陣子他雲游歸來收到花宜春特地派人送來向他求助的家書,這才得知家中這些時日發生的一系列大事。

一番話說完後,兩人各有所思,相對無言地又靜坐了良久。

外面不知何時開始飄起了雨,綿綿密密,風吹過,斜飛入檐,星星點點落在了桌沿邊。

花令秋看了須臾,伸手一把抹去水痕,擡眸笑道:“您確實很了解我。我在那般境地下一步步走到今天,若說心中沒有半點激勵,那是決計不可能的,以前我做每件事都是為了籌謀將來,其實現在仍是如此,只不過,我想要的將來已和從前不同了。”

***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午時未至,天空卻已陰得仿佛入了夜,客人已經離開了好一會兒,但寧婉清仍坐在原位,靜靜捧著茶,垂眸沈思,一言不發,杯子裏的茶水也再未沾半口。

寧承琎沈吟良久,終是看著她,開口問道:“你在怪為父答應花家讓令秋脫了贅婿之身?”

寧婉清聞言一楞,像是剛剛回過神地輕輕搖了搖頭:“不是,花世伯遇此難關,都這般開口相求了,父親如何能不應。”

花仕明這趟來是真地放低了姿態,帶著族中支持他的幾位族老過來,坦坦蕩蕩明明白白地表達了歉意和為難,還說就算是脫了贅婿的身份,將來寧婉清和花令秋生的第一個孩子還是會姓寧,別說是寧承琎,就連寧婉清自己都覺得找不到理由來反對。

更何況人家把姿態擺這麽低也不是沒有作用的,倘若寧家不允,就等於在關鍵時候松了花仕明的手,與他結下了梁子,更讓外頭的人會留下個寧家不講情義的話柄,她才剛剛收拾了馮家和三江十九寨,這個時候倘若出現這種輿論,只會讓人懷疑寧家的動機,就算她不在意,身為城主的寧承琎不在意,寧家其他族老卻不可能不在意。

再說她和寧承琎又怎麽可能不在意呢?費盡心思做了這麽多,不是為了前功盡棄,甚至是反將自己一軍的。

而且寧婉清也知道,其實她的父親寧承琎並不反對讓花令秋回到花家去接手這個家主之位。

“其實依為父看,這也沒什麽不好。”果然,寧承琎下一句話便是如此說道。

寧婉清默然了半晌,說道:“這件事,還是要看令秋自己的意思。就算我們答應了去衙門修改文書,但他卻未必肯答應回去接手花家的少主之位。”

寧承琎聞言倒是笑了笑:“你以為令秋和花家決裂,冰凍三尺之中當真沒有一星半點是源於他那個父親對待兩個兒子的不公平麽?”

寧婉清驀地一怔。

“你還記得當初換上男裝那一日心中是如何想的?”寧承琎目光溫和地看著她,似有欣賞,似有疼惜,似有感嘆,末了,通通融入一句,“有些人的桀驁是在面上,而有些人的桀驁,卻是在骨子裏。你和令秋,你們兩個,都是這樣的人。”

寧婉清眸光微閃,沒有說話。

寧承琎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你好好想想吧,若你信得過他,其實他在那個位置上對你才是最好。”

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女兒心思剔透,其實無需贅言就已能明白到底怎樣做對她對寧家才是最好,只是她向來要強,當初也是因為不願外嫁才放低條件招的婿,寧承琎怕她現在一時想法轉不過來,這才出言提醒幾句,但再多的卻是不好多說了。

寧婉清從上院出來就直接回了霜蘭院,她其實早上起床後一直很困倦,但這會兒卻是半點睡意也無,甚至顧不得身上纏綿的酸疼感,連衣服都沒換就一頭紮進了演武房,留下純光和彩鳶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純光貼在門縫邊仔細聽著演武房裏的動靜,眉頭越蹙越緊:“小姐又換兵器了。”

彩鳶有些著急:“早上不是還好好的麽?這怎麽回事……”

純光搖搖頭,回想了一下這幾天的事,心中也是疑惑不已,照理說自家小姐心情好還來不及呢,怎麽突然悶悶地發洩起來了?

不遠處有小丫鬟打著傘飛快跑了過來:“兩位姐姐,姑爺回來了。”

純光一聽,和彩鳶對視一眼,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光彩,前者立刻沖著門縫裏揚聲稟報道:“小姐,姑爺回來了。”

屋子裏的動靜戛然而止。

少頃,寧婉清打開門從裏面走了出來。

她看上去面色平靜,只是雙頰有些發紅,額上沁著汗珠,開口時語氣比平時低沈了不少:“收拾一下,不要多言。”

言下之意便是要她們不要對花令秋多說些有的沒的。純光等人心領神會,恭聲應是。

寧婉清看著檐外綿密的雨幕,須臾,深吸了一口氣,舉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終於又回來啦!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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