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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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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定參照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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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動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動物更加平等。”①

在軍校時的日子流轉得太過無趣,覆滿厚厚塵土的圖書室變成了難得放松的好去處。這裏大部分的陳設都沿襲了老舊的傳統,就連電子圖書都還沒有普及。迦爾納還記得三樓散發著松木香氣的圖書室後,角落裏館藏的最後一批次印刷版《動物莊園》,封面是鮮艷明亮的赭石紅,栩栩如生刻畫著憨態可掬的家禽,最頂上用金色絲線勾勒出英文原名。翻開時冬日午後的陽光從頂窗傾瀉而下,在書頁間舞蹈般忽閃著光影。

喬治奧威爾在這個時代並不受歡迎。他折射出的烏托邦世界弊端像是時刻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仿佛隨時能將這個世界的幻影擊碎。但當Grail給出最殘酷的宣言時,迦爾納卻是安心了,這個世界在經歷了如此長時間的安逸,就像是屠宰場終於迎來了黎明——雖然慘烈,但這才是喪失已久的真實。

就像是此刻。

迦爾納站在廣場的角落裏,面前不時有神色各異的市民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廣場中央互相提防地打量,又怕被丟下似的互相擁擠著竊竊私語。在經歷了最初將近12個小時的狂歡後,人類終於漸漸撿回了理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他們像是失去了母親強有力庇佑的小雞,瑟瑟發抖著四處躲避獵人鋒利的屠刀。

經過弗朗西斯緊急籌備的力量的安撫,暴亂漸漸平息下來。迦爾納緊繃的神經這才漸漸平緩了幾分,耳側“滴滴”閃過一陣電流的聲音,接著傳來了熟悉的低沈聲線,“不要再做徒勞無功的事情了,迦爾納。”

“徒勞無功?”迦爾納擺正了通訊器的角度,阿周那斷斷續續的聲音清晰起來,“我認為你沒有權力輕易否定我在做的事情。至少避免了一場更大範圍的屠殺,生命的延續比什麽都重要不是嗎?”

“你還不理解嗎?你所面對的這部分人類——所謂受到你拯救的弱勢群體,會感謝你嗎?他們早已習慣了這個安逸的環境,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就像巨嬰一樣除了不停地索求還會什麽?”

“這是社會的責任。”迦爾納心平氣和地答道,“要是以我卑微的力量,能換取更多人生存的機會,我認為沒有理由去拒絕。”

“那你就看著吧,讓這個世界最真是的醜陋,摧毀你構建出來的虛幻理想。”

微弱的電流聲消散在了風中。迦爾納的指尖捏緊了手槍——這種老式的武器如今在市面上已是難覓蹤影,這也是他父親留下的遺物之一。就依靠著不足十把槍支,他和弗朗西斯,後續趕來的齊格飛組成了一支臨時的武裝力量,但戒備範圍也就僅限於這個足球場大的廣場而已。忙碌的弗朗西斯像是察覺了什麽似的,轉過頭看了一眼迦爾納,“不要這麽沈重嘛,小鬼。凡事都這麽認真對待,死了以後可是會後悔的。”

她沒有等到迦爾納的回答,對方像是在沈思什麽似的久久沈默著。八成是受到了他那個弟弟的影響,那個特別難以相處的小鬼。弗朗西斯嘆了口氣,感覺有人在拉她的裙擺,低頭一看發現是個帶著孩子的女子。

“抱歉,孩子哭鬧得很厲害,能給他一點吃的嗎?”

弗朗西斯皺了皺眉頭,她這時也還挨著餓,便利店超市等儲存有大量物資的地方早已變成了最危險的地方。警備力量不足,他們誰也不能擅自離開位置去補充供給。這時還遠沒有到需要冒險去取食物的程度,她正想開口講清楚情況,才發現女子雖然是在跟她說話,眼睛卻一直瞟向迦爾納的方向。

她順著女子的視線看過去,迦爾納攜帶的是一個應急裝備包,除了手槍和藥物繃帶以外,還儲存了幾瓶幹凈的密封水和幾袋壓縮餅幹。迦爾納像是很抱歉沒有提前想到這一點,毫無保留地將餅幹拿了出來,分了足夠三四個大人頂上一天的食物量,和一瓶密封水一起遞給了女子,“抱歉忍耐一下吧,現在只有這些,可能不是很美味,但這種情況也沒有辦法……”

“餵,這個也給我們一點吧。”弗朗西斯猛地擡頭,晃蕩過來的是幾個年輕的男人。他們的眼睛盯著迦爾納的背包,忌憚著手槍還保留著一點客氣的態度,“我們已經大半天沒吃東西了,等會天黑了更難熬了呀。”

“幾個大男人說出這種話,不嫌羞恥嗎?”弗朗西斯擋在了迦爾納面前,提高聲音喊道,“聽好了,女士和小孩過來領取食物,有手有腳的男人自覺滾到後面排隊!”

在弗朗西斯強橫的態度下,騷動漸漸平息下來。迦爾納手裏的物資全部分完了,就連紗布和防水布都被幾個人以防寒為由要走了。弗朗西斯搔了搔自己的後腦,靠著廣場中央的杯型雕像坐了下來。風聲裏還遠遠傳來幾個人發牢騷說食物不夠吃,要是挨到夜裏自己肯定會被餓醒。

“打算怎麽辦?”齊格飛走了過來,他身上還掛了傷,是早上維持秩序時留下的慘烈紀念品。迦爾納用剩下的一點繃帶給他簡單包紮了一下,他杵著老式的一支步槍,苦笑著壓低聲音說道,“本來我想發動幾個年輕一點的男人,找機會一起去兩公裏外的超市碰碰看運氣,但沒有一個人答應。有幾個說自己沒分到食物,走不動路,還有人說自己暈血……”

“沒關系,明天早上我一個人去找找看吧。”迦爾納也是饑寒交迫,開口間胃部不由發出了微微的聲響,讓他瞬間微微漲紅了臉,“他們都沒有受到過專業訓練,不能勉強他們去外面送死。”

齊格飛看著這個用膝蓋頂住自己胃部的身影,搔了搔自己的後腦。他想起來迦爾納平時飲食不規律,似乎有過胃病病史。他從衣服夾縫裏摸索了一會兒,找到了一塊被壓扁的糖塊,塞到了迦爾納手裏,低聲問道,“你是不是胃疼?這個拿著,我去看看包裏有沒有胃藥……”

齊格飛話音未落,卻聽到背後傳來尖刻的一個聲音。“說得這麽冠冕堂皇,什麽女士和小孩優先,還不是自己私藏了食物!”

齊格飛轉過頭,發出嘲諷聲音的是最先來向迦爾納索要食物的幾個男人。他的拳頭捏了捏,最終還是無奈放下了。他決定不去理會這幾個人,自顧自把糖紙剝開,把糖塊塞進了迦爾納的嘴裏——他看得清楚,迦爾納的臉色都已經在發白了,大概一直勉強自己撐到了現在。

他是決定早上代替迦爾納去尋找食物的,但醒來時發現迦爾納已經不見了。弗朗西斯聳聳肩,一臉“你懂他的”表情,半晌才看到迦爾納抱著半箱子的東西回來,都是些形狀慘不忍睹的罐頭水果之類。這次弗朗西斯也沒再遵循最開始的女士小孩優先規則,點著人頭每個人分了些食物,揉了揉酸脹的眼睛望向初起的晨曦。

瑰麗的朝霞懸在城市的邊緣,這座城市在經歷了一天一夜的暴亂之後,不知何時水網和電網和被切割得指令破碎,這時反倒現出難得一見的自然景致。迦爾納的確是累壞了,伏在不遠處的地上陷入了沈睡,好在服了藥物和吃了點面包,臉色總算不是太難看了。

“你聽到消息了嗎?”齊格飛壓低聲音,問向弗朗西斯,“Grail掌控的幾個中心城市都發生了類似的暴亂。有不少人完成了所謂的‘犧牲者’任務,被接到了智能警察監管的庇護所。”

“犧牲者任務?那個愚蠢的二保一原則嗎?”弗朗西斯嘆了口氣,“犧牲兩個人的生命,這不就是謀殺嗎?”

“但其實……動手殺人的並不是大多數。”齊格飛頓了頓,“目前還不清楚是怎麽發起的,昨天夜裏幾個城市都出現了大規模的殉葬儀式。大約有三十萬對父母,為了讓孩子活下來,主動選擇了放棄生命。”

齊格飛的眼前閃過了情報網傳來的畫面。汙黑的大海無止境沖刷著死寂的海灘,在太陽沈落的餘暉裏,無數個年紀各異的男女匯聚到了大海邊緣。在海鷗發出的嘹亮悲鳴裏,不知是誰開口唱起了久遠的歌謠,他們手牽著手涉進冰冷臟汙的海水裏,神色都是泰然自若的。沒有人留下一句遺言,直到冰冷的海水沒過了他們的頭頂,歌謠也驟然停歇。

“別這麽煽情好麽。”弗朗西斯喉頭滾動了一下,擺擺手制止了他說下去,“父母也有很多種。親子相殘,易子而食……Grail實在太過通曉人性,也許這種情況也在它的計算之中……”

“這是真的嗎?”弗朗西斯擡起頭,驚訝地發現廣場上的避難者們不知何時已經圍攏了過來,都在悄無聲息傾聽他們的對話。他們的表情是如此渴切,仿佛抓住了最後的希望似的。

“真的按照Grail的指令去做,要是有兩個犧牲者,我們的生活就能恢覆正常?”不知是誰又問了一聲,弗朗西斯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膀。這群失去目標的避難者突然活泛了起來,一個個臉上都出現了生機。他們三三兩兩散開,發出了來到這裏後第一次出現的嗡嗡討論聲。

原本弗朗西斯並沒有過多留意,直到一個女人發出尖銳的聲音,怒氣沖沖地指責起了臉皮脹青的丈夫。

“你為我犧牲不行嗎?結婚時你不是說可以為了我做任何事情嗎?我活下來的價值比你更高吧?你除了賭錢以外會做什麽?連女兒在哪家學校都不知道吧?”

“就算我為了你去死,你也走不出這裏,你不知道規則嗎?需要兩個……”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女人尖刻地打斷了他的話,“我母親要是知道這件事,肯定會願意為了我犧牲。”

“那又如何?女兒怎麽辦?你想過嗎?”

“不是還有你的父母嗎?這兩個老不死的早就沒有用了,我帶著女兒可以活下來,這才是保全這個家庭的唯一出路……”

“混賬!”男人一掌把女人扇到了地下,“你這個惡毒的女人,聽好了,我寧願我們全家一起去死,也不會讓你這種齷齪的念頭得逞!”

女人的哭嚎聲,很快被廣場上此起彼伏的對罵聲淹沒了。弗朗西斯頭痛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正在猶豫要不要再浪費一發子彈維持下秩序,她聽到了一個怯生生的女聲,出現在了自己的身旁。

這是最開始來討要食物的女子,攬著瑟瑟發抖的女兒走到了迦爾納面前。她舔了舔嘴唇,露出了小動物一般柔弱的神情。

“這位先生……我的孩子發燒了,她沒有父親,也沒有其他家人可以依靠了。您這麽好心,能不能像個紳士一樣,為了我的女兒……犧牲?如果不能得到Grail的救治,她撐不了多久了。”

要不是她的聲音實在太過清晰,弗朗西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迦爾納背對著她,她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她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膛,甚至感覺不到憤怒——最該死的是,她幾乎能想象得出迦爾納會給出怎樣的答案。這個狡猾的女人,像是毒蛇一樣善於窺探人心,早在最初就察覺到了……

“砰!”一發子彈幾乎是貼著她的肩膀擦過,在空中劃過冷酷的弧線。在女人驚恐的尖叫聲中,第二發子彈緊隨其後,貼著她女兒的裙擺將大理石地面擊得粉碎。

“過家家游戲到此結束了。”冷冽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弗朗西斯回過頭,阿周那放下了手裏的雷明頓,沈步走過來掐住了女人的下巴。他的動作優雅至極,但力道卻仿佛能捏斷她的喉管。阿周那的聲線幾乎沒有絲毫起伏,嘴角上揚弧度註視著女人緊縮的瞳孔,遺憾地開口道,“真是抱歉,他的性命實在太過廉價了,沒法換來你的生存權。所以請你別動歪腦筋了,還是老老實實盡人事聽天命吧。”

“諸位。”阿周那松開手,溫和地將女人的喉管放開,轉而面向被震懾得鴉雀無聲的人群——不知從何時起,幾十個全副武裝的人影悄無聲息地占據了廣場的幾個狙擊位置。他從容不迫地開口道,“我和你們一樣尊重所有的生命,也無意利用任何人的性命,自私地換取自己的生存權。我們是同類,不應該自相殘殺來進行無謂地消耗,但我認為也沒有人應該犧牲自己——來保全他人。這是一場戰爭,對手不是親人或者朋友,甚至也不是Grail——而是真正的幕後黑手。這才是我們的力量應當一致朝向的敵人。”

“我現在想要組建的是一支軍隊,任何人想要成為我們的同伴,必須展現出他應有的價值和力量。除非是同伴,我們不再提供任何保障和庇護。請務必考慮清楚。”

在底下的竊竊私語中,阿周那朝著弗朗西斯伸出了手,“我相信我們的理念是一致的。”

“先聲明,我可一點也不喜歡你這小子。要是必須的話,我不介意隨時扭斷你的喉嚨。”弗朗西斯拍下了他的手。齊格飛屈指撓了撓額心,心想這個女人表達感情的方式也特別得很。

“不會出現這種惡劣的情況的。”阿周那笑了笑,轉頭看著迦爾納,“你還堅持最初的想法嗎?”

“我有一個條件。”迦爾納擡眸看著他,眼底裏湧動著不明的暗潮,“在未來我會問你一個問題,你的答案不能撒謊。”

“我對你一向毫無保留。”阿周那幽深的眼睛倒映出了迦爾納稀薄的影子,“那麽,我們可以接著往下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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