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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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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小儀!”

張家的姑娘神神秘秘地將女童叫了過去,她下個月便要和父親一同去江南運送一批貨物。

“我和你說,上次我去見到一種特別好看的花……”

京城地處北方,有些慣愛長在江南的花朵便從沒有在此地出現過。

半大不大的姑娘心中有著小算盤,若是將那花帶回京城來,讓鄰居家的姨姨幫忙繡在裙角袖口,那一定是整條東街最好看的紋樣。

誰知她上次將花折下,路途中不到半月就已經枯萎腐爛,再不見當初在枝頭那般紅艷艷的好看。

她央求道:“你幫我想個法子,怎麽把那花帶回來啊?”

秋儀想了想,說不如將它插在水裏。

“哎呀,能用到的法子我當然都想了……要不是都會爛,我何必來找你呢?”

年齡稍長些的女孩反而更愛撒嬌,搖晃著妹妹的手催促她想著辦法。

巷口的梨花落了,此刻光禿禿的。

但是樹幹粗壯蓬勃,樹皮之間還是流露著淡淡的香氣。

讓人站在附近,心中就會稍稍安定一分。

小小的女孩無奈地說:“不如你請人將花畫在紙上帶回來——”

張家的姐姐搖搖頭。

這花朵落在紙上就成了片,哪裏再能對照著繡出栩栩如生的模樣?

她眨眨眼,終於露出自己的小心思:“不如…你幫我求求你娘親,如果她能幫忙的話一定可以。”

東街秋大人的妻子最擅長做女紅,所有的紋樣落在她手裏都像是活了一樣。

可惜從幾年前秋大人從落魄書生考取功名後她就不用再做繡品補貼家用了,因此也再未有人有幸得見她做的東西。

“你行行好,幫幫忙嘛。”

張家的姑娘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就是心軟,於是耐心地磨著。

“我聽說凡是到了你娘那兒,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把花的形態樣貌都還原出來。就算是畫,也沒什麽關系。”

只是這一次,秋儀還是搖搖頭。

很認真地說道:“我母親近日眼睛不好。你不要為難她了……”

張家的苦惱起來,她說什麽都想要將那朵紅色的花帶回到京城。於是纏著自己的好姐妹要個法子。

小秋儀只能無奈嘆氣扶額。

“要不這樣吧,先把它帶回來我幫你繡。”

大些的小姑娘終於露出了笑顏:“對啊,怎麽沒想到你呢?”

可是轉而她有些懷疑的打量著面前的小姑娘。

人小小的,手也小小的,哪裏能穿針引線?

被她這麽一激,小秋儀也不甘示弱:“我會走之前就會拿針了。你就盡管帶著回來!”

後來那朵杜鵑真的栩栩如生地出現在了張家姑娘的袖口上,院子中、巷口裏的所有孩子都喜歡那朵花,圍著要摸摸看是不是她將真花放在了上面。

張家的姑娘驕矜地說:“這是我儀兒妹妹給我繡的。”

“凡是她看過一眼的圖案,一定都能繡出來。”

這句話她那時說過,在心中就記了一輩子。

彼時她有紙有朱砂,將鮮紅的花朵從江南帶到了京城。

今時今日她沒有紙筆,亦沒有時間謄抄覆雜的紋樣。

所以滿手鮮血就是她的朱砂,將令牌的每一處紋理都印的清清楚楚。就像是從江南帶回來的那張紙,死死攥在手中。

——帶給她的妹妹。

秋儀被帶來時尚不知發生了什麽,可看到主院門口冷漠的侍從正在面無表情地灑掃著零星地血跡時,她心中有著不好的預感。

美人抿了下唇,不動聲色地走進了廳堂之中。

素色的地毯與衣袍已經被全部染紅。

其實蘭太妃從來不喜歡什麽淡雅低調的紋飾,她喜歡的一直是如烈焰般燦爛火紅的顏色。譬如當年的杜鵑花。

秋儀的魂魄和身體似乎在某一刻割裂開來。

她的耳畔能夠聽見很多哭聲。

有十幾年前那個火光沖天的夜晚,鄰居張家夫婦的哭聲。

他們遭受無妄之災,死在自己所效忠的人刀下。

她好像又聽到了先帝第一位皇後的哭聲。

她背負著整個家族的命運卻被奸人所害,自己的兩個親子反目成仇。

秋儀還聽到了壓抑的啜泣。

那是幾日前她第一次願意再喚那人一聲姐姐。世人隱去她姓名,叫她貴人、尊她太妃。可笑的是十年來人世間唯有滅門仇人知道她姓張。

但是最清晰的,是她自己的哭聲。

她不知道為誰而哭,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哭。但是在這一時刻她難以自控地陷入了無盡的迷茫。

皇權更疊。

寫在紙上只需要四個字,史書中也許需要一個段落,落在人身上卻需要活生生的命。

張家、秋家、周家、寧家,有那麽多人為了一塊冰涼的玉和一塊已經生銹的令牌流幹了血。

往事沈痛不堪回首。

前路被蒙在血色中,看不真切。

太子觀察著她的神色,美人行動間雖有些僵硬但是並未落下一滴淚。

看來她真的已經和蘭太妃反目成仇?

他已經恢覆了冷靜,看笑話似的說:“屋內血腥氣重,是不是嚇到你了。”

美人沒有搭話:“殿下殺了她?”

“怎麽會?”太子嗤笑,“她要以死效忠,孤就成全了她。”

秋儀蹲下身來,抽出地上的人身側別的帕子。

其實她早該想起,這樣粗糙的棉布為何會被她一直隨身帶著。不像是宮中專門給嬪妃貴人們專門準備的錦帕,倒像是從什麽東西上匆匆剪下來的。

她翻開,如她所料——在帕子的一角

有一朵小小的杜鵑花。

在真的觸碰到她時,秋儀已經徹底冷靜下來。沒有用的哀痛只是對姐姐一腔孤勇的牽絆。

她先是替蘭太妃整理好了發髻,然後是領口袖口。

她牽起她的左手握住一瞬,然後緩緩放在身側,用帕子將蘭太妃的滿手血跡擦拭幹凈。

太子冷眼旁觀她平靜的舉動,反問:“她死了,你為何要收拾?”

巨大的窒息感壓的她喘不過來氣,但是秋儀知道此刻一絲一毫的破綻都會讓太子死死咬住不放。

她安靜了一瞬,輕笑了一聲。

“兔死狐悲。”

“唇亡齒寒。”

她意味深長地說:“誰能保證下一個躺在此處的,並非是自己呢?”

這個理由無法辯駁。

太子走下高位,語氣半是威脅半是誘哄地說道:“司制大人此刻還不交出國庫密鑰嗎?”

美人看著他的眼睛,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國庫密鑰,一直在殿下的手中呀。”

暗道中因著前幾日接連的大雨,四處都頗為濕滑。

太子的人在前方開道,避免無意中觸發了未完全清除掉的機關。

秋儀的眼睛被黑布蒙著,雙手背在身後上了鐐銬。有人粗暴地拉著她在泥濘的路上前行。

齊塢生的人已經圍了院子,所用的時間遠比太子想象的快上許多。他不知這其中是哪裏出了差錯,只能緊急帶著人離開此地。

唯一的變數是那枚國庫密鑰。

雖說叫做“密鑰”,是因為這是唯一能夠操縱國庫官員動用其中珍寶的憑證。

但並非意味帶著一個“鑰”字就是一把鑰匙。

在往年的國庫掌事手中,多半是象征身份的令牌,或是一道手諭。

秋儀被抓到時,身上並未帶任何多餘的東西。太子篤定她一定將密鑰藏在了某個地方,於是將人留著並未直接處死。

方才在主院她告訴太子,原來密鑰就是昔日她握在手中被打落的簪子。

她誤入圈套落在太子手中的那一日,曾故意從發中將簪子撞落,在石桌下為齊塢生留下暗語提示。

然後她便一直將其捏在手中。

往往這樣明顯的東西,太子才不會懷疑。

太子幾乎七竅生煙,恨的咬牙切齒。

抓這個女人時他們匆匆行動,誰能註意其中一枚再普通不過的素銀簪子掉到了何處?就算有暗衛留心撿起,在今日慌亂的情形中又如何能找到。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秋儀是否是隨口編了一個東西來誆他。

但是當刀尖抵住她的臉側和脖頸時,她也依舊沒有改口。

血線浮在她細白的皮膚上。

美人被蒙著眼睛按在密道的墻壁上,她看起來萬分脆弱,像是搖曳在寒風中的花。會在不經意的時刻驟然雕零。

但是從始至終她只有一句話。

也咬死了一件事:“東西只有可能在你手裏,太子殿下。”

無奈,他只能將人帶走。

出了暗道就是不見天日的叢林,太子的人在泥濘的山路中前行,有人負責封鎖住暗道的出口。

秋儀被扔在一邊的地上,美人瑩白的皮膚和暗色的布條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她的唇微微濡濕,發絲貼在臉側。

沒有人註意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

秋儀蜷縮在角落中,寬大的袖口隱住了她手上的動作。她的手指在地上摸索,撿起了一塊鋒利的石頭。

「什麽圖案小儀妹妹只要看到一眼,就能夠繡出來。」

她確實有這樣過目不忘的好記性。

只是現在沒有繡線,亦沒有布匹。她唯一能握在手中的,是那塊尖細的石頭;唯一能碰到的,是自己的手腕。

太子揮劍斬段前路纏繞的荊棘,低聲怒罵道:

“瘋子!你們都是瘋子!”

齊塢生那個孽種是,眼前這個女人是,已經死了蘭太妃更是。

他咒罵著:

“當年了結自己弟弟時還有幾分果斷,怎麽如今半分也不及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秋儀剎那楞在原地。

哪怕看不見,她的頭也向著聲音的來源偏了一些,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有一個萬分恐怖的念頭浮現在她的腦海中,讓她無法控制住自己紊亂一瞬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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