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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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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這樣陰雨綿綿的夏日。

蟬鳴都被嘈雜的雨聲蓋過,街頭巷尾的人們紛紛收了謀生的活計,在自己的家中躲上半天,享受這難得的空閑。

東街的民宅臨著外邊的商鋪,但是巷子曲曲折折有梨花樹遮擋也算是隔絕出了兩個天地。秋儀幼時同父母兄長住的就是這樣一個小小的、矮矮的房子。

主人用明紙糊了窗戶,這是這些窮苦人家在昏暗的白日用來透光的辦法。屋內的裝潢處處雖不張揚卻都顯出讀書人的別致心意。所用器物皆沒有金銀鑲嵌,老舊木床櫃上面用重工雕琢的“聖人冬雪日救貍貓”的故事令明眼人會心一笑,參透屋主的俏皮巧思。

秋儀在夢中回到了母親還在的時候,父親還沒有考取功名,她被哥哥抱著坐在有些簡陋的床鋪上看那些家具上刻畫的故事。那是秋父親手雕琢上去的,“身在陋室,也該對生活有所期待”是他一向掛在嘴邊教導子女的話。

秋母那時的身子已經開始不好了,窩在窗邊的搖椅上慢慢給兩個孩子縫制衣物。後來的很多年秋儀都在想,自己為什麽沒有發現母親早就已經搖搖欲墜的身軀,沒有發現母親當時做的衣服都是她長大兩歲之後才能穿進去的。

哥哥打開床頭的櫃子,裏面細細刻著一篇文字,這是秋父親手寫的一篇沒有任何意義的詩詞,他取名為“兩百大全詩”。

這個名字著實有些好笑,被當時已經懂事的秋翰笑了好久,但是秋父仍是一副正經的文人姿態——“這首詩沒有任何意義,但妙就妙在它全!”

短短兩百字,把日常能使用的字全部涵蓋在內,若是無法包括的,也可以通過多個字的組合拼湊出意思,再不濟還有同音字代替。

秋翰實在不知道這有什麽意義,也不理解母親為什麽縱容父親刻這些東西,但是這不妨礙他抱著秋儀用這一個個典故去識字、去探索未知的事物。

那些陰雨天裏被雨水打落的梨花混上泥土的腥味鋪天蓋地,兄長抱著她指著雕花低聲的講解,就是她對於母親還有一個完整家庭最後的印象。

貴妃的午睡並不踏實,被分來伺候她的宮人眼見著美人在床上翻騰了幾下,然後面色陰沈地坐了起來。

他們偷偷看了眼已經拆下木板露出原樣的窗戶,早上孫嬤嬤說要給室內通通風,然後他們也忘了關。這下不會把貴妃娘娘給吵醒了吧。

宮人們不知道這位娘娘到底是什麽性子,但單看皇上為她破了這麽多例就知道她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於是領頭的宮女不敢怠慢,連忙小碎步端了一杯水給秋儀。

“娘娘醒啦,喝口水潤潤喉?”

她的頭很低,顯得很謹慎的樣子。

秋儀卻沒有回覆,她坐在床上抱住了身前的軟被,感受著室內的昏暗和悶熱,覺得自己的頭疼的要裂開了。母親走後她最恨的就是這樣的日子,連帶著那些會開敗落下腐爛在泥土裏的梨花。但是她從來沒有逃避過這些記憶,她要把每一個痛苦的細節掰開揉碎吞吃入腹,警醒自己再也不要回到最絕望的時候。

貴妃娘娘沒有接過那杯水的行為讓小宮女嚇出了一聲冷汗,她小心翼翼地擡眼打量秋儀的神色。

美人不知道是否是做了噩夢,有些清喘,望向窗外那些淅淅瀝瀝的雨,神色陰晴不定,但是這樣的她顯得更有幾分活人的生氣——她太美了,一旦沒有情緒,就像一尊完美的白玉雕塑。

“拿紙筆來。”

見她終於有了回應,管它是什麽,宮人們又開始低著頭忙忙碌碌,主子想幹什麽要幹什麽都不是他們要思考的事。管理並且解決主子的需求才是他們在這宮中的生存之道。

到了傍晚,這場雨漸漸有了要停的趨勢。

秋儀也寫完了那封家書,隨手交給一個下人。她不知道誰才是負責幫她送信的那個侍衛或者奴才,但是她知道無論怎樣太子都會在父親兄長之前看到裏面的內容。她既然敢交出去,就不會擔心洩密,所以交給誰都是一樣的。

“娘娘,丁常在求見。”

永寧殿因為蘭貴人的努力在前幾日一直是有賓客絡繹不絕的來。有些宮妃在自己的位置上呆了幾年甚至十幾年,卻突然被一個不知道哪裏跑出來的小姑娘占盡了風頭,她們甚至連秋家是哪家都沒有搞清楚就匆匆前來拜見。

今日雨水並不小,難得卻有人來。

秋儀又換上那無憂無慮笑盈盈的模樣,她這個沒有頭腦空有美貌的貴妃形象已經深入人心。

“貴妃娘娘。”丁常在乍一看比蘭貴人都要年長些,但是孫嬤嬤派給秋儀的貼身侍女偷偷告訴她,這位常在久不得寵有些憔悴,其實連二十又五都沒有。

“姐姐。”秋儀沒有起身,像個小招財貓一樣讓人拿了椅子賜座。

“貴妃娘娘不會怪我不請自來吧。”這位常在倒是很小心,沒有像其他人一般上來就姐姐妹妹地親昵。

“怎麽會呢,大家都嫌我晦氣,有人來當然不錯。”秋儀看到丁常在的眼睛稍微睜大了一點,顯然是被她這麽直接地提起晦氣這件事而驚訝。

丁常在叫不準這位小貴妃到底是什麽意思,斟酌了一下用詞——“其實嬪妾來,是想問問十日後十四殿下的生辰娘娘怎麽準備的。”

這下反倒是秋儀不會了:“嗯?這竟然是和我有關系的嗎?”

“娘娘有所不知,皇後娘娘特意詢問過皇上您的事,皇上說‘都是宮妃,都是一樣的’。”所以臣妾就不請自來了。

十四皇子是皇後的親子,一切慶祝事宜肯定是要盡善盡美才好。齊國皇室又向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若是這樣受重視的孩子過生辰,各宮嬪妃都要紛紛獻藝,以求各宮和樂。

老皇帝這句模棱兩可的話就是奠定了秋儀也要成為“獻藝”的人之一了。

“怎麽也沒人跟我說一聲?我又什麽都不會。”說話不過腦子的小貴妃一“著急”,連本宮都“忘記”說了。

丁常在一看事情有戲,面上藏不住喜意:“嬪妾今日前來,就是想和娘娘商量著……不如”她輕輕咬了下唇,“我們可以一起。”

話一出口,她有些緊張的攪了下手裏的帕子。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皇上了,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獲得寵愛。如果皇上此時龍馭殯天而她還是個小小的常在,往後的日子怎能好過。

丁常在入宮的時候皇帝已經年近七旬,她本來已經認命,但是她突然看到了那些位分低的太妃們的待遇,才有了奮力最後一搏的想法。

秋儀本就不在乎什麽“各宮獻藝”,她的舞跳的再好也不妨礙皇帝想拿她殉葬的想法,眼前有個人主動幫忙,她倒是沒什麽意見。

於是兩人各懷心事卻一拍即合,就確定了那日要獻的舞。

“太子殿下,這是貴妃娘娘今日的家書。”

雖然皇帝給了秋儀這個特權,但是她實際很少真的給家裏寫信,她眼下處境並不樂觀,少些接觸也是少些悲傷。

現在她突然寫了這封信,太子的人連忙給他送來,擔心她在信中說了什麽不該說的。

「入夏,連日陰雨多悶熱,想起幼時微末和兄長母親在家中讀書。東街的梨花開的還好嗎?」

裏面竟然只有短短一句話。

太子捏著信的手微微收緊,他垂下眼來,思索著這句話可能有的意思。但是最終徒勞無功,這怎麽看都是一句簡短的問候。

“沒什麽特別的,送出去吧。”

他坐在原地,默默陷入沈思,東街——這個地方似乎有些熟悉。是什麽人曾經的家嗎?

秋翰收到了宮裏人給他送來的妹妹的親筆,有些開心地展開那封信。宮裏送信的等在原地,還想著討個茶水錢,但是這位小秋大人看了半天也沒有給封賞的意思,於是有些垂頭喪氣的走了。

他踏出秋府,晦氣地啐了一口:“難怪沒什麽出息,這樣不會做人。”

府內,秋翰的神色卻並不好。

他知道妹妹最討厭的就是東街的老宅和那些會發出腐爛氣息的梨花樹,現下又不是梨花開的時節,她怎麽可能會關心這些。她是不是受到了什麽人的脅迫,是不是有什麽危險?

可等了幾天,秋儀都沒有再寫信,只是托人給他送來了一只仙鶴的刺繡圖樣,說可以縫在他的官袍上。那只仙鶴繡的歪歪扭扭,針腳也並不縝密,有些地方還透著光,一看妹妹就是匆忙趕制出來的。

秋翰剛想托裁縫鋪的人把仙鶴放在自己的官袍下擺,他看著那些透光的針腳,突然想到了什麽,匆匆去了東街的老宅。

而此時,距離十四殿下的生辰宴也不過三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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