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熒站在沙灘上，看著薄薄的一層海浪從面前微胖的男性屍體下退卻，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嘆息。

“怎麽，這就看不下去了？”

身邊傳來熟悉的冷嘲熱諷，熒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散兵。

這個世界的散兵比她記憶中還要令人煩躁，就像是和她天生有仇一般，待著機會就要給她找不痛快。

不過從這一點上看，哪個世界的散兵都一樣。總是讓她不痛快。

熒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要回想之前的散兵，以免被怒氣沖昏頭腦。

“要不要打個賭。”她挑釁地看向散兵。

“打什麽賭？”他抱著胳膊回看她。

“就賭誰先找到兇手。”

散兵定定地看著她，幽深的眸子裏散發著危險的光芒：“我不跟你賭。”

“你怕了？”

“不”，他搖了搖頭，“因為你一定輸。”

熒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這小子，真夠狂妄的。

諾頓探長走了過來，手裏拿著從死者兜裏取出來的卡片和手機。

熒看了看那封被水浸濕的信，上面的字依舊很清晰。

有趣嗎？兩天後可要小心一點。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諾頓探長悶悶地說，“兇手似乎是在按照發色殺人。”

散兵：“再愚蠢的人也能看出來這一點。”

探長：……

熒抿了抿唇，擡眼看向那具軀體，橙色的半長頭發雖然已經被海水打濕且沾滿沙子，但是仍然能夠依稀看出是那種非常耀眼的橙色。

“這頭發……應該是染的？”熒瞇著眼睛辨認。

她所熟悉的人中有人是橙色頭發，所以她一看到這一頭橙發就覺得有些許不自然，看上去不像是先天長成的。

探長拿起手機，和二人分享剛剛查到的訊息。

“雷吉·卡特，24歲，一名自由插畫師。昨天最後一次有人見到他是在一個漫展上。”

“漫展？”這個名詞似乎有點陌生又有點熟悉。

熒想了半天，才勉強從記憶中調取出這個詞語的意思。

“對，”探長點點頭伸出手，“這是他的手機，雖然浸了水，但是好在還沒有壞。一會送回局裏分析數據。”

雖然沒有理解他遞手機的用意，但是熒還是配合地接了過來。她點開屏幕，發現手機屏保是一個橙色半長頭發的動漫人物。

“啊……“她張了張嘴，明白了。

“這個人物好像人氣很高，”探長拿回手機，“我雖然對這方面的事情一知半解，但是也曾見過這個卡通人物。”

漫展……火爆的卡通人物……熒摸了摸下巴。

她又走了過去，低頭查看屍體。

屍體是面朝下趴在海灘上的，後腦勺被重物擊打致死。海灘似乎並不是第一案發地，因為屍體明顯在海中待過。

“查一下他從漫展回家這段路上的監控吧。”熒直起腰，“後腦勺被擊打，說明他是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被襲擊的。他服裝和鞋子都較為舒適，且鞋底有明顯磨損痕跡，說明他可能常走路。而他身形偏胖，臀部松弛，又可以看出他不常活動。常走路又不常活動……加上他喜歡漫展的喜好，我猜測他家應該離漫展舉辦地不遠，所以經常步行去漫展。照這一點來說，案發可能就是在他從漫展歸家的過程中從背後被不知名人士襲擊了。”

而且他未必認識兇手。

熒在心裏默默地說。

**

令她沒想到的是，監控中真的出現了兇手的身影。

雷吉歸家的路雖然並非是監控全覆蓋，沒有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但是熒轉念一想，兇手如果要往海邊拋屍，拖著屍體目標想必很大，不如查一下雷吉歸家這段路的海邊監控。

在高強度循環查看監控的情況下，他們看到有一個全副武裝的黑衣人將雷吉從護欄扔進了海裏，然後緊接著，這個黑衣人也跳了下去。

整個畫面過程不到五秒，但也是唯一的線索了。

嘶……熒皺起眉頭，拋屍者也跳進了海裏，這個動作的動機到底是什麽呢？

“聰明人。”

散兵出乎意料地說。

熒疑惑地看向他，難得聽到散兵誇什麽人聰明。

“沒看出來嗎？他在向你們示威啊。”散兵聳聳肩，而後命令警員回放了一遍那段視頻。

“就是這裏，”他在黑衣人爬上護欄的某一幀上暫停，“他擡頭看了一眼監控。”

熒之前倒是還真沒有註意到這一點。但是這個人擡頭看監控的動作實在是非常快，下一秒他就跳下去了。這說明，在擡頭看監控前，他就知道監控的存在了。

“他就是想讓你們看到他，”散兵總結道，“聰明人的做法，可惜蠢人看不懂。”

熒白了他一眼：“所以你就知道他是誰了？”

“我？”散兵笑了笑，“我當然不知道。”

她仔細觀察著他的神情，一派輕松，但是似乎有點……輕松過頭了。

他為什麽要參與進這個案子中呢？

熒的直覺告訴她，這不對勁。

**

死去的雷吉的人際關系空白的可憐，自幼喪父，母親於去年去世，一人獨居，沒有戀愛關系，也沒有親密的朋友。

只有他所畫漫畫的責編莫爾先生還算得上和他有點關系。

“可憐的雷吉”，他嘆息著說，面上一片惋惜，卻不達眼底，“他的漫畫還沒畫完呢，真是天降橫禍啊。”

“他有什麽仇人嗎？”諾頓探長詢問。

“沒有沒有，”莫爾連連擺手，“他這個人整天呆在家裏，也不怎麽出門，上哪和人結仇呢？他唯一的愛好也就是去漫展了，他說那地方能給他很多靈感。他也是那個漫展的老熟人了，在這裏住了幾年，他一場都沒落下。”

“一場都沒落下，”熒重覆了一遍，而後追問，“那每一場的話，他也是每天都去嗎？”

“是的。”莫爾點頭。

“他這個發色保持多久了？”

“一兩年了吧。”莫爾想了想，“他前年為了出那個天神角色的cos把頭發染了，然後覺得很適合自己，就一直沒換。”

“cos？”熒敏感地捕捉到了這個詞。

“對，當時他體型還不錯，之前的cos照在網絡上爆紅過一陣，結果現在胖了，前段時間還被媒體報道，說是什麽‘天神墮落’，挺有意思的。”莫爾說這話的時候面上表情明顯是在笑，而後轉了轉眼珠，似乎打起了什麽算盤。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散兵突然說。

莫爾的臉一僵：“什麽？”

“你是在想‘把他死亡的訊息賣給媒體，再加上個【天神之死】的噱頭，說不定能小賺一筆’。”

散兵模仿著莫爾的語氣，語調裏都帶著歡欣的算計。

莫爾的眼神亂飄了起來。

“我就知道……這些人類啊……”散兵舔了舔嘴唇，露出了一個滿意的表情，“人性真是無聊透頂了。”

觸及到熒的眼神，他聳了聳肩：“不必看我，你也沒有什麽不同。”

平庸又無聊的人類。

熒幾乎能聽到他的聲音。

就像那時，他說哲平是無能之人。

熒緩緩咬緊牙關，按耐住自己的手。

散兵卻感覺到了她狀態的變化，勾起了一抹笑容：“這麽容易就被激怒了？”

“是你。”熒沈沈地說道。

“怎麽可能呢？你也看到了，我有不在場證明啊。更何況，不過是些無聊的人類，我怎麽可能去針對他們呢？”

散兵上前一步，幾乎是親昵地附在了熒的耳邊：“不是很能幹嗎？自己去找吧。”

熒瞳孔驟縮。

他拍了拍她的肩，走出審訊室，撂下一句話。

“不如先擔心一下你自己，或許你還沒意識到自己是什麽發色。”

熒摸了摸頭發，疾步追上去，攔在他面前。

“你是在威脅我嗎？”她較真地說。

“當然不是，我只是在給你一個善意的忠告。”

散兵停住腳步，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忠告我收下了，”熒平覆下自己內心的情緒，反而沖散兵笑了起來，“那我也要給你一個忠告。評價別人之前，不如先評價一下自己。”

“我？”他皺皺眉，“我怎麽了？”

“我會向你證明，你才是那個無能之人。”

熒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地朝向散兵。

散兵看了她一會。

“有意思，”他說，“我可能會收回一點對你的評價。”

兩個人直直地對視了一會，誰也不服輸。最後，還是諾頓探長走過來打斷了空氣中的風起雲湧。

“完全沒有任何線索。”他揉了揉太陽穴，“我們查看了海岸邊所有的監控，並未發現兇手上岸的痕跡。”

“這說明他對監控很熟悉，能夠準確地找到監控死角。”熒接過話頭。

“兩位死者之間我們也查過了，沒有任何的關聯。”探長補充道。

“媒體！”一陣兵荒馬亂的聲音傳來，一個警員有點慌亂地跑了過來，“探長，來了好多媒體！”

探長低咒一聲，快步走了出去。

熒看向散兵。

“我叫的。”散兵爽快承認，“這種事情，總要鬧大一點才好玩。”

熒卻似乎想到了什麽：“如果這件案子報道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下一個要殺染黃頭發的人，會怎麽樣呢？”

散兵沒有接話，似乎也在思考。

“大家會不會害怕地都把頭發染成其他顏色呢？如果全城只有我一個黃色頭發的……兇手是不是就沒得選了？”

熒輕快地說。

散兵有點拿不準她的用意，依舊沒有作聲。

“知道什麽樣才好玩嗎？”熒靠近散兵。

散兵下意識後仰，想要躲開她突如其來的接近：“什麽？”

熒指了指他的頭發：“你，去把頭發染成黃色。”

“哈？？？”散兵的表情可以稱得上是迷惑了。

“對呀，”熒笑瞇瞇地說，“看兇手是來找你，還是來找我，這不就更好玩了嗎？”

散兵白了她一眼，不願在搭理她，離開了警局。

熒站在原地，笑容卻緩緩收了起來。

人類會有獵奇心理，就算消息傳開，也不可能保證所有人都改變頭發的顏色。

如果兇手真的要對她下手，那才好呢。

可惜的是，她確實對兇手的下一個目標一籌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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