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貝多的手指有點涼，帶著略微區別於人類的光滑和舒適感。熒緊了緊自己左手上的鐵環，堅定地攥住阿貝多的手。如果忽略那副手銬的話，兩個人和尋常情侶沒有什麽兩樣。

外面街上人流不多，零零散散的。少數幾個匆匆經過的身上都有明顯的瑕疵標志。

“這些……”

“都是仿生人。”阿貝多接過話頭。

“也是，有了仿生人這種可以被牢牢控制在手裏的奴隸，人類哪還需要自己勞動呢？”

熒聳了聳肩。

“救命啊——求求你，救救我！”

一聲尖叫傳來，熒嚇得一跳，整個人都貼在了阿貝多身上。阿貝多有心想抱一抱她，卻礙於手銬的阻礙，動彈不得。

一個衣衫不整，渾身都是交錯的鞭痕、烙傷的女仿生人沖了過來，跪在他們腳下。

“求求你們，救救我，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了！”

她美麗的臉上全是痛苦，阿貝多扭過頭略作回避。熒看到她殘破的衣衫下的穿刺傷痕。

“仿生人憑什麽要當奴隸！我們會思考，有自己的想法，我們也會痛！我做錯了什麽要過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

“砰”的一聲，她的額頭多了一個彈孔。

女仿生人的眼睛驟然翻白，整個人無力地向後仰倒下去。

熒看向子彈發射的方向，是一個監控攝像頭，發射完子彈後，它就像無事發生一樣繼續旋轉著觀察街上的一切。

一個富態的男人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剛剛讓你們受驚了。”他非常漫不經心地道了個歉，而後用腳尖碰了碰地上女仿生人的軀體。失去生機的軀體軟軟地癱在地上，沒有瞳仁的白色眸子悲愴地望向天空。

“真沒用，”男人啐了一口，“這仿生人的使用時間是越來越短了，這次連一個月都沒撐到，晦氣。”

熒沈默地站在那裏，厭惡地望著他。

男人似乎註意到了她的眼神：“你這是什麽眼神，我怎麽對我的仿生人關你什麽事！”

“真惡心。”熒冷冷的說。

“你嘴這麽賤，缺根——”男人看起來被激怒了，疾步走過來，熒暗暗蓄力。

男人慘叫一聲，飛出幾米遠，重重摔在地上。阿貝多優雅地收回腿，順帶著用空出來的那只手彈了彈衣角。

“小心——”熒撲在阿貝多面前，擋住那個會發射子彈的監控攝像頭的目光。但是攝像頭似乎並沒有判定阿貝多的行為違反規定，轉了幾轉便回歸了正常。

“這個仿生人打我！”男人咳出一口血，抱著肚子大聲嚷嚷著，“他肯定產生情感了，他在發怒！趕緊殺了他！”

“是我下的命令！我命令他打你的！他是我的仿生人，當然要聽我的！”

熒不耐煩地走過去，一腳跺在男人臉上：“爺就是要打你，你有意見？”

男人的表情洩露出些許恐懼，他嘴唇顫了顫，看了看熒和阿貝多拷在一起的手，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一輛貼著M·A標志的的車飄了過來，兩個穿著工裝的人下了車，見慣不驚地把女仿生人的軀體擡上車後離開。

熒註視著那輛車消失，心裏頗不是滋味。

身邊經過幾個人，有說有笑的，沒怎麽看路，阿貝多護著熒，不小心被撞了一下。

熒回過神來：“你沒事吧？”

“沒事。”

阿貝多攥緊了空的那只手的手心，湊到熒耳邊：“一會有事跟你說。”

越往前走，熒越覺得觸目驚心。她本來以為自己用手銬鎖著阿貝多走在街上是一件非常過分的事情，可是在這個世界裏，似乎並不是什麽奇異的景象。

隨處可見人類對低著頭的仿生人呼來喝去的場面，仿生人被打的情況也屢見不鮮，最過分的還有脖子上帶著項圈，像家養寵物一般在地上爬著的仿生人……

這個世界……太離譜了……熒的心裏又泛起一陣惡心。

到了M·A公司附近，熒找了個比較好的位置觀察。

M·A的門口似乎有一個掃描儀能夠進行瞳孔識別，能夠進入公司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穿著M·A工裝制服的工作人員，另一種則是仿生人。

熒想起海莉提到過的，被遣送回去的仿生人是被默認會銷毀的。有的像海莉的仿生人一樣，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將來的命運，探頭探腦地在門口觀察了一陣而後進了公司。其中有一個讓熒非常難受的，是一個抱著玩具兔子的仿生人小女孩，她明顯並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一臉茫然。

熒實在忍不住，前去攔住了她。

聽完熒的講述，小女孩垂下了眼睛。

“啊……是這樣啊……”

她帶著點難過地說：“原來是爸爸媽媽不想要我了。怪不得，我前兩天聽見，媽媽有新的小寶寶了，所以他們不需要我了呀。”

熒明白了。一對無子的夫妻定制了一個仿生人作為自己的女兒，結果突然有了孩子，於是將仿生人拋棄。

“你要……跟我走嗎？我們可以照顧你。”

熒看向阿貝多，她知道阿貝多很擅長照顧小孩子，阿貝多點了點頭。

“謝謝哥哥姐姐，不過還是不用啦。”小女孩眨了眨眼，露出一個有點淒楚的微笑，“我是為了爸爸媽媽而存在的，我愛他們，他們不要我，我就沒有繼續存在的意義了。”

熒一時有些呆住，小女孩轉過身，快速掃描了一下瞳孔，進入了公司。

“你——”熒伸手想抓住，卻撲了個空。

當然，像這種覺醒了情感的其實還在少數，更多的是一臉麻木的仿生人，停也不停地對著門口掃描瞳孔，習以為常地進去。

熒好不容易攔下了一個年輕男仿生人，對此，他的反應是：“我反應遲鈍了，所以被遣送回來，他們要定制新一代的。”

完全認同自己的工具身份，並不認為自己和人類幾乎相同。

這個事情真的有些難辦。熒沈思著。人類的觀念無法扭轉，仿生人中也有不同的情況，到底怎麽做，才能到達平衡呢？

其實如果讓阿貝多掃描一下瞳孔應該是可以進入建築的。但是熒擔心掃描瞳孔會在系統裏留下什麽記錄，萬一導致阿貝多進了銷毀名單就不好了。但是M·A早晚是要進去的，不為別的，就為阿貝多的存亡還掌握在這個公司裏，她就必須進去。

熒所不知道的是，在M·A公司的頂層，有人正用監控攝像頭看著門口的蹤跡。在熒的身影出現後，他暫停了視頻，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終於……”他桀桀怪笑著，手下意識地撫摸自己那條空蕩的褲管，帶著傷疤的臉上浮現出猙獰。

**

“看看這個。”

回到家後，熒解開手銬，重新將鐵鏈栓到阿貝多的腳上。阿貝多任憑她動作，臉上帶著點無奈和寵溺。當熒固定好機關後，他拉住熒的胳膊，將一個紙條塞進她手裏。

“這是什麽？”

熒一臉疑惑地展開紙條。

“你還記得當時我在街上被人撞了一下嗎？就是被撞的那一瞬間，有人把這個紙條塞進了我的手裏。”

熒回想了一下，是那個惡心的男人跑走的時候，阿貝多被幾個說笑的年輕人撞了一下。現在想來，那幾個年輕人確實有點奇怪，有的帶著圍巾，有的帶著帽子，有的帶著口罩，還有帶著手套的。

如果這樣的話，他們應該是仿生人。

果然紙條上寫著：“你真的甘心做人類的寵物嗎？嘉申路139號。”

熒一拍巴掌：“我就知道！仿生人果然有自己的組織！”

既然在其他世界曾經遇到過反異人的組織，那麽保護仿生人的組織也應該存在。

“你和我一起去一趟吧。”阿貝多提議。

熒頗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要不然呢？我是絕對不會讓你脫離我的視線的。”

阿貝多微微一笑。其實，這也是一種甜蜜的負擔。

“但是他們要是看到有人類跟來，不肯出面怎麽辦？”熒皺著眉頭思考著，須臾，她想通了，“不，他們肯定急缺有生力量，如果看見你和我一起前去，他們可能會想要協助你控制我的人身，從而讓你獲得自由。”

“但是他們不會殺死你，因為殺死你，我也會死。”阿貝多接口說。

“正是如此。甚至你帶著我一同前去，可能更能彰顯你入夥的誠意。”

熒滿意地點點頭，跟阿貝多這種聰明人說話就是方便。

**

一個發暗的地下空間。

七八個年輕的仿生人圍著熒和阿貝多站了一圈審視著他倆，熒如芒在背。

剛剛她和阿貝多到了嘉申路139號等著，卻被人當場套上麻袋帶到了這裏。雖然她是刻意為之的，但是這種被人觀察的感覺總是不太舒服。

“就是他們？”

雄渾的聲音傳來，熒轉頭望去，一個非常挺拔，氣質堅毅的男人走了過來，他的星狀瑕疵在臉頰上，較為細長，看起來像一道傷疤。

“你就是那個，說是要為仿生人謀求權力的人類？”

熒毫不畏懼地迎視著他審視的目光，點了點頭。

“你為什麽要鎖著他？”

“你們為什麽會選中他？”

熒不答反問。

許是熒的態度展示出了對阿貝多的維護，男人松了松眉頭，看向阿貝多：“這位先生走在街上的時候和其他仿生人明顯不同。他一直在思考，還會依照自己的意識采取很多行為，比如研究你們手上的手銬。更重要的是，他一直在用很深情的目光看向你。這明顯是覺醒了感情，卻不願被當作寵物對待的仿生人。”

你還研究手銬？

熒自動忽略了深情的目光那條，瞪了一眼阿貝多。

“為什麽鎖住他，我不能說，但是我有我的理由，我這麽做是為了保護他。”

“介紹一下，我是林毅，仿生人保護組織的負責人。”

林毅似乎接受了她的回答，向她伸出手去。

熒和阿貝多先後和他握手，做了自我介紹。

“你們這個組織，有人類嗎？”

熒問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

“有的。”林毅點點頭，“與我綁定的人類是一位藝術工作者，他堅決維護仿生人的權益。可惜在公共平臺上並不允許支持仿生人，他只能為我們的活動提供部分資金和場地支持。”

“還有我的綁定人。”

“我也是。”

零星又有幾個仿生人發言。

至於其餘沒有說話的……

“正如你所想，我們對他們的綁定人實行了人身控制。”

林毅似乎看出了熒心中所想，印證了她的猜測。

“你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在街上找覺醒的仿生人，然後拉他入組織嗎？”

阿貝多提出疑問。

林毅嘆了一口氣：“說來慚愧，我們的組織確實也在起步階段，人數極少，也做不了什麽事情。我們現在的主要努力方向有三個，第一個是壯大組織勢力，讓更多覺醒的仿生人或者是通情達理的人類加入我們。第二個就是，我們有專門的學者在對仿生人的構造進行研究，希望能夠通過某種手段促進仿生人的覺醒。第三個就是思考如何解決M·A公司裏的閘門。人類的觀念是無法更改的，我們的目標還是在保證自身安全的情況下用暴力武裝手段取得權益。”

熒緩緩點頭。

思路是對的。從人類的觀念下手很難，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解決閘門，然後武裝起義。

但是說到研究……熒忍不住看了阿貝多一眼，這不是他最擅長的領域嗎？

果然，阿貝多的表情已經不止能用感興趣來形容了，但是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手銬，沒有說話。

熒內心天人交戰：解開？不解開？

最後，她嘆了一口氣。

“阿貝多是一位優秀的學者，對於研究頗有心得，可能能給你們提供幫助。”

林毅的眼睛亮了。

阿貝多訝異地看向她：“你……願意解開手銬嗎？”

“只有在組織裏可以解開一會，放你去做實驗，其餘時候我一定要保證你和我鎖在一起。”熒警告。

“謝謝你。”阿貝多露出微笑。

熒解開手銬，按耐下那一絲緊張。

阿貝多是一個獨立的人，而不是自己的附屬品。如果一味控制他的人身自由，她和那些束縛仿生人的人類又有什麽區別呢？不能因為阿貝多脾氣好，慣著自己，就完全忽略他的感受。

更何況……從內心深處，熒還是想要滿足他的願望，不忍心看到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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