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探身看了看床帳的頂端，略略松了一口氣。

龍的身形已再次浮現在布料上，依舊是那麽栩栩如生。

熒轉過頭，弗蘭克正好關上門，零星幾個陌生玩家一頭霧水，束手束腳地站在寢殿裏。

“只能來這些人了，”古瑯說，“還有幾個能聯系上的不信任我們。”

“冒昧問一下，請問你們說的，屬於我們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意思啊？”

一個紮著麻花辮的姑娘弱弱地舉手問。

熒的聲音有些冷冽：“一會你就知道了。”

她摘下脖子上的玉墜，而後站在床邊，招手讓古瑯過去：“你一手摸著這個玉墜，另一只手去碰那條龍的左眼，按一下，然後就會到人界和鬼界的通路裏。你就在那裏等著我們好了。在我過去之前，不要讓任何人亂跑亂動。”

古瑯點點頭，照她說的做了。

古瑯的身影消失了。

熒示意弗蘭克接上。

直到屋子裏的人都消失以後，熒才重新將玉墜掛在脖子上，深吸一口氣，看了看這個不過是住了幾天卻充滿生活氣息的屋子，心裏五味雜陳。

她把手伸向床帳頂端，突然停住了。

想要一點，紀念。

她下床拿起窗臺邊的布老虎，收進了背包裏。

**

看到熒出現，小鬼火飛了過來，快快樂樂地繞著她轉來轉去。

熒伸出手，小鬼火非常自覺地落到了她的手心。

“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非常的重要。”

熒環視一周，確保每個人都在聽她說話。

“你們仔細回想一下，自從進入這個副本以來，有沒有發現自己的體力、記憶力或是智力等某些方面的功能有所下降？”

“有。我背書的效率下降了很多。”

古瑯率先給出回應，其他人思考片刻，也陸陸續續點頭。

“我是體育生，結果前兩天在碼頭背了幾袋米就累得不行。”

“我感覺我反應遲鈍了很多。”

“我近視更厲害了……”

“我……這麽一說我好像也是……”

“是因為你們缺少了一魂一魄。”

熒不再賣關子，直接把答案說了出來。

“誒？？？”

“你們沒想過為什麽這個副本上來就有一個副本意志和我們對話嗎？為什麽它給我們發布的任務這麽簡單，簡直像是在玩樂，運氣好點的，”她看了一眼古瑯，“別說遇到危險了，基本上輕輕松松就能完成任務，還能學到知識。你們見過這麽好的副本嗎？”

“如果你們只是按照進來時候副本的要求來完成任務，那當你們離開的時候，你們的一魂一魄就會永遠被留在這個副本裏。”

弗蘭克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們丟失的魂魄自然是在鬼界，所以我帶你們來到了這裏。分出的魂體的模樣和本人有關，但是不會是本來面貌，且會有明顯缺陷。如果想讓神魂歸位，則需要將兩個魂體的血液交融。就像這樣。”

熒摸了摸小鬼火，它非常自覺地伸出一根火苗，熒拿出刀在小火苗上劃了一下，竟然真的劃出了鮮血。她又在自己的手指上割了一刀，將傷口對準小火苗。

小鬼火高興地跳了跳，漸漸坍縮，消失在熒的手指尖。

不知道哪裏傳來一陣風，熒的裙擺飄動，她閉上眼睛。

屬於小鬼火的記憶傳了過來。它懵懵懂懂，基本上一片混沌。但是它知道，自己要找一個人。於是它從鬼界摸了出來，找到了這個通路，搞掉了裏面的一眾機關，然後，就遇到了自己。

“好厲害……”派蒙喃喃自語，“不愧是你啊旅行者。”

不愧是我的魂魄。熒驕傲地插起了腰。即便渾渾噩噩也絕對不會坐以待斃，而是盡自身最大的努力去尋找改變的方式。甚至還為本體前往鬼界掃清了一部分障礙。

其他人被這一幕驚到說不出話。

“我的一魂一魄比較聰明，會主動來找我，你們的話可能要靠自己去尋找了。不過，離散的魂魄和本體之間會有一定的感應的。”熒想起了什麽，又叮囑道，“記住，千萬不要讓那些鬼發現了你們。”

她帶著玩家們往兩界之門走去，在輸入了鬼字以後，玩家們四散離去，只剩下了弗蘭克和古瑯。

“一會我聯系你們。”熒伸手摸了摸玉墜，“我還要……去找一個人。”

古瑯張了張口，想問一下她臉上的血跡，猶豫了一下，還是什麽也沒說。

熒轉身，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

大槐樹下，鐘離已經變成了龍身，纏繞在樹幹底部，微微闔眼。

熒慢慢靠近，將手輕輕放在他的身上，終於露出一個微笑：“原來你沒有騙我。”

她抱住他的頸部，眷戀地將臉貼在他的身體上。

鐘離的聲音隆隆的，聽起來分外疲憊。

“真好，還能再見你一面。”

“你什麽意思。”熒心裏一沈。

“我已經……沒有辦法維持人型了。我將魂魄之力取出，修補人鬼兩界之間的結界。結界已修補成，我的魂魄也所剩無幾了。現在的形狀……全靠最後的一魂一魄撐著。想必不久後就會消散在這天地間吧。”

他依然是那麽一派輕松的姿態，熒幾乎有點想要生氣，卻又不知道怒從何來。

她只是抱緊了手臂，沈默著。

“你來了，真好。”

熒終是嘆了口氣。

“你總是讓自己背負那麽多。如果我不是在現在的，人治的璃月遇到你，而是在千年前群魔諸神並起時遇見你，會不會……”

“不會。”鐘離打斷了她，“你很耀眼。只要是你……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熒又不說話了。

鐘離沒有等到回應，輕聲問：“在想什麽？”

熒慢慢地說：“我在想……下一次，我是不是應該一開始，就把你……關起來……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我做，這樣能不能避開犧牲的結局呢……”

鐘離：“下一次？”

熒搖搖頭：“我猜，你是不是有事要我幫忙？”

鐘離的身體已經有些褪色了，聲音卻沒有變化，充滿了讚許：“聰慧如你。”

熒松開手，走到他面前，輕輕撫摸了龍柔軟的鼻子，而後將手伸向他的左眼。

鐘離提到過，他的一魂一魄形成的殘軀只有一只眼能視物。而從一開始，連通人界和鬼界的密道就藏在龍的左眼裏。

左眼裏的東西……

熒輕輕一碰，圓滾滾的東西發出微光，自動浮了出來，懸在半空中。

它是玉白色的，白色中間有一盤型孔洞，蒜頭型的圓服，平底實足。從孔洞那一面望去，確實像是眼睛。只是拿出來看才發現，它更像是一個沒有壺嘴的茶壺。

至於孔洞……熒將脖子上的玉墜取下來，放進孔洞。大小正合適，一個圓滾滾的小玉壺完整地躺在她的掌心，也像是一顆蛋。

“其實，這是我誕生時候的……容納物。”鐘離解釋道，“我最後的力量都封存在上面，只要它不損壞，鬼界和人界的通路就會被徹底封閉。我希望，你能夠保管好它，將它帶走。”

熒將它收起，副本的失落是什麽，已經不言而喻了。

她重又轉過身，看著鐘離。

他的身軀已經淺到不能再淺，似乎下一秒就會被風吹散在原地。熒伸出手想要觸碰他，卻直直穿過了他的身體。

“熒，”鐘離的聲音突然沾染上一點笑意，“我在璃月等你。”

他消失了。

熒有些茫然地看著空蕩蕩的水潭。

一陣風吹過，槐樹的枝葉發出聲響，水面上泛起些許悲傷。千年棲息在此護佑眾人的神明，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他的離去，山川江河，黎民百姓都一無所知。

只有熒知道。

人們會繼續平安的生活著，沈浸在瑣瑣碎碎的小事中。歷史的車輪終會滾滾向前，他們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知道有人為了護得浮世一隅而耗盡所有，對所愛之人許下空洞的承諾，期待著不知是否真實存在的重逢。

熒深深吸了一口氣。

還好這只是一個副本。

要不然她上天入地都要找出這個游戲的創造者，揪著他的領子好好問問他，我那麽大一個龍呢？那麽大一個帝君龍呢？

**

古瑯和弗蘭克很快趕了回來。

“來吧，還有點事情需要收尾。”熒已經調整好了狀態，把懷裏抱著的一大捆槐樹枝條塞到弗蘭克手裏。

“鐘離只是解決了結界問題，之前跑到人間的那些鬼，還需要我們去處置。”

畢竟最開始是熒把鐘離的神魂歸位了，導致結界破碎。這點因果還需消掉。

“我直接把那棵槐樹移植到皇城，你們把槐樹枝分散插在各處，它會自動吸引鬼魂凈化。”

槐樹是鬼木，陰氣中會招鬼附身。但是鐘離盤棲了千年的槐樹又自帶凈化功能，是驅散鬼魂的最佳工具。之前沒有對鬼魂產生傷害全有賴於鐘離那一魂一魄鎮守在這裏，也是保護鬼界的居民。現在鐘離不在了，將其留在鬼界也會傷害普通的鬼，不如移到人界，懲治那些食人的鬼。

一切幹完後，熒突然想起來，轉身問古瑯：“你那個一日看盡長安花完成了嗎？”

古瑯點點頭：“去找……弗蘭克的時候騎馬，路邊都是花，雖然當時我還不知道自己中了狀元，但是其實那時候已經出成績了，也勉強算是完成了吧。”

“你果然是去找我的！我好感動啊！”弗蘭克極為浮誇。

古瑯翻了個白眼，不想理他。

熒看著他倆互動，抿唇一笑。

“提交‘副本的失落’。”

“請講。”

一個成熟穩重的聲音傳來，熒了然地點了點頭。

“果然，在這個副本裏，副本意志也有兩個啊。”

副本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無奈：“你們別怪他。在他的認知裏，這個副本確實就是尋找詩句那麽簡單。它是我之前出走的一點意識，現在隨著副本的穩定，已經回歸了。”

熒拿出玉壺：“就是這個，維護副本平衡的工具，徹底把鬼界和人界分離。”

副本：“檢測到……”

“誒等等！”熒手一收，玉壺憑空消失了。

“系統的要求只是讓我找到副本的失落，而不是讓我上交副本的失落。所以我要把它帶走，也無可厚非吧？”

鐘離交代她要把玉壺帶走，維護他為之辛苦付出的事物，熒一定要做到。

副本沈默了。

半晌，他好像終於下了決定：“你說的……好像沒問題。”

“那我帶走了。再見。”熒點點頭，和副本告別。

脫離副本的那一個瞬間，她悄悄下了一個決定。

下一次，不管見到的是誰，她絕對不要被劇情牽著鼻子走，她要做出一點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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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撒花！帝君的副本完成啦！感謝在2022-01-15 16:42:19~2022-01-16 22:16:0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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