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第一次感受到了高中晚自習是什麽樣子。

一個班的人齊齊低頭寫著作業，班裏靜悄悄地，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唯一能夠聽見的聲音只有筆落在紙上的沙沙聲。

受到這種學習氛圍的影響，熒也拿出卷子假裝學習。奈何高中的知識對她這種見多識廣的旅行者而言實在是……有些過於……離譜，於是她抽出一張紙，憑著記憶把那幾條校規默寫下來。

請待在教室……學生的朋友……

她的眼睛逐漸亮了起來，在校規的某幾個字上畫了圈。

四節晚自習一晃而過。

熒站起身，和古瑯對視一眼。

“回宿舍吧。”

熒叮囑弗蘭克：“晚上先按校規來，乖乖在床上睡覺，發生什麽都別下床，最好連眼都不要睜。”

弗蘭克點點頭：“我睡眠質量可好了！你放心，我保準頭挨到枕頭就睡著。”

“這樣最好。”古瑯說。

熒看向魈，卻發現他的座位空空如也。

寢室是四人寢。宿舍門是開著的，住在裏面的學生沒有鑰匙，只有宿管老師才有從外面開門的權利。

熒和古瑯率先進了寢室。

走進寢室的第一步，熒整個人都停滯住了。

毛骨悚然。

寢室非常狹小，兩張上下床靠著兩側的墻壁，墻壁也只有床那麽長。中間進門的走道直通窗戶，窗戶下有一個小桌子，底下放著暖瓶之類的雜物。進門左側是獨立衛浴，衛生間有門，倒是帶鎖，是那種旋轉的銷桿。右側是四個儲物櫃，用來給學生放行李。

最重要的是，鏡子。

整個寢室全是鏡子。天花板是鏡子，地板是鏡子，床靠著的兩面墻璧也是鏡子。就連上鋪的床板，面對下鋪的那一側，都是一面鏡子。

熒直視著窗戶，都能夠感受到四面八方倒映出的全是自己的身影。

班規第一條，請不要照宿舍鏡子。

衛生間倒是很正常，外面是洗手池，洗手池上方又是一面鏡子。裏面是廁所和淋浴頭，有一個簾子可以拉上，空間依舊是異常狹小。

身後傳來響動聲，另外兩個人也回來了。

一個是最開始跟熒搭了一句話的短發女學生，她自稱小羅；另一位女生叫林婧，看起來警惕心很強，不太願意跟她們分享信息。

熒和古瑯相繼進行了自我介紹。

忽然，尖利的哨聲響了起來，聲聲急促，好像在催命一般。

“趕緊上床。”

熒提醒屋裏的眾人，自己率先爬到一個上鋪，古瑯占據了她的下鋪。

熒伸開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緊緊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覺。

燈一下子黑了下來，滿室靜謐。過了幾分鐘，旁邊的床突然傳來動靜，似乎是有人正在下床。

熒忽然想起林婧在說話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去看她自己的手腕。她的手腕上綁著一個黑色的手環，看起來就像在上一個星際世界，星際公民人人都有的通訊器一樣。

那就是通訊器。熒可以肯定那是一個道具。畢竟這個游戲連丘丘人的火把都能弄來，其實就是把各個世界的物品弄來作為道具。

熒猜測著，所以下床的估計是林婧，她想和她的隊友聯絡，又擔心鏡子的存在，於是想進衛生間拉上簾子擋一擋。

什麽也不要動。熒告誡自己。她把被子蒙到頭上，蜷成球，開始睡覺。

林婧走進衛生間，依舊是漆黑一片。她摸索著拉開淋浴那一側的簾子，鉆了進去，又把簾子拉上。

看不到鏡子了。她松了一口氣，打開手環，調出面板，將今天獲得的信息編輯成飛信發給隊友。

面板散發出的幽幽藍光照著她的臉。四下一片安靜，好像整個世界都沈睡了一般。林婧莫名產生了整個世界都死了，只剩下她一個人的錯覺。

忽然，世界不那麽安靜了。

“啪嗒，啪嗒。”走廊裏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或許是宿管老師在巡視。林婧大氣也不敢出。

腳步聲逐漸變大，好像門外的人正朝著她們的房間走來。

腳步聲突然消失了，那個人停住了，緊接著，是開鎖的聲音。

有人進入了她們的寢室。

林婧收起面板，讓自己陷入黑暗裏。

等等，不是純粹的黑暗。

林婧看著自己的手背，有一個小紅點映在上面，好像有一束紅色激光從哪裏打來。

林婧僵硬地擡頭。

天花板上，她自己的臉正對著看向自己。

而鏡子後面，有一個紅色的小燈，那燈光她很熟悉，就像是學生時代掛在班裏極少打開的，監控攝像頭的燈光。

是橫銷劃過門板的聲音。衛生間被林婧鎖上的門，正在慢慢轉開。

林婧一片空白，整個人僵直在了原地，眼睜睜看著橫銷一點點轉下來。

門推開了。一身黑衣的宿管老師帶著詭異的微笑，手電筒的光直直打在林婧的臉上。

“找到你了。”

有人下床後沒過一會，熒就聽見了走廊裏的腳步聲。

緊接著，宿舍門被人打開了，進來的人直奔廁所，開始搗鼓廁所上的門銷。

“找到你了。”

熒聽見了沙啞的聲音帶著詭異的興奮。

林婧大喊了一聲：“監控！嗚——”

她的嘴似乎被捂住了，不停的發出嗚咽聲。

緊接著是拖拽的聲音。不用看也知道，黑衣老師正在把她拖出宿舍，就像對待之前違反校規的學生一樣。

熒的大腦飛速轉動著。

監控，鏡子……

即便是蒙在被子裏，她也感受到了一陣刺骨的冷意。

林婧剛進了衛生間宿管老師就來了，說明宿管老師能實時掌握學生的動向，所以……林婧說，監控，鏡子後面是監控，宿舍裏到處都是鏡子，意味著到處都是監控，學生在宿舍的生活是幾乎360°無死角被監控著的。

完全不把學生當人看。熒出離的憤怒。學校所編織的謊言，什麽世界上最安全的學校，學生在這所學校裏，完全喪失了作為人應該有的被尊重。

“旅行者……派蒙害怕……”派蒙的聲音顫抖著。

“沒事的派蒙，我有思路了。”熒安慰著它。

思緒糾纏間，熒慢慢的睡著了。

仿佛是剛閉上眼，就有尖利的哨音在耳邊炸響。熒痛苦地蒙住頭，太吵了，還想再睡……

“起來了熒妹！要晨跑！”古瑯爬在梯子上使盡搖晃她。

熒百般不舍地把自己從床上拔起來。

到了操場，熒和古瑯找到班級的隊列，跟在最後。

弗蘭克卡著點來的。

第一個班級整齊地開始跑步，熒所在的班級也跟著開始跑。

“昨天我們宿舍被帶走了一個人。”他小聲說，“那哥們是在宿舍裏拿出了手機，結果立刻宿管老師就來開門把他帶走了。”

“宿舍裏的鏡子都是雙面鏡，背後有監控。”熒把昨晚林婧的事情告訴了他。

“這學校真夠狠的。”弗蘭克呸了一聲。

“奮鬥青春！高考無悔！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學生們踏著整齊的步子奮力地嘶吼著，面上帶著狂熱的表情，像野獸，聲音似憤怒，又似哀鳴。

“一會再說。”

熒比了個手勢，逐漸有些疲累。

晚上一共睡了可能三四個小時，現在又再操場上一圈一圈地跑。400米一圈的跑道，已經跑了五圈了。可是隊伍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速度甚至都沒變慢，學生們好像永動機一樣，機械地按照同一個速度邁著步子。

身旁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熒轉過頭，正對上魈擔憂的眼神。

“堅持住。”他低聲說。他的手緊緊抓著熒的手，十指相扣，帶來不一樣的溫度。跑步帶來的熱氣在臉上蒸騰，可是這種熱度只是浮於表面，像高燒一樣外熱內冷，唯獨掌心的這一點熱度，能夠順著血液流淌，直達心臟。

熒忽然湧上來了不少力量，腳步好像踩在雲朵裏，輕盈了不少。

“如果我閉上眼睛，你能一直牽著我跑嗎？”

魈輕輕地笑了一聲：“你閉上眼睛吧，一切有我。”

“要是我實在跑不動了呢？”

“那我背你跑。”

熒閉上眼睛，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能打穿深淵的旅行者其實並不會跑不動。只是確實，略感疲憊。

她讓自己喪失計算圈數路程的能力，將所有感官交給身邊的人。

魈離得更近了一些，熒的耳邊只能聽見他清淺的呼吸聲。

身後的弗蘭克看著兩個人親密的動作，眼巴巴地看向古瑯。

弗蘭克：“我跑不動了……”

古瑯：“滾。”

弗蘭克乖乖閉嘴。

剩下的路程似乎變得短暫。隊伍停下來的時候，熒睜開眼，依依不舍地松開與魈牽著的手。

弗蘭克人快趴到地上去了：“十二圈！整整十二圈！不是人！”

“確實不是人。”熒示意他們看向周圍從跑步的狂熱狀態回歸到面無表情的學生，“你看，他們像人嗎？”

“確實不像。”古瑯點點頭。

“但是也有正常人。”弗蘭克打量著零零散散往食堂走的學生，其中有一些和他一樣累的直喘粗氣，還有兩個人互相架著才能行走。

“可能只有我們和他們，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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