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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哄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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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 梁空給駱悅人發信息,問她要不要出來。

柳蕓蕓要去曼國會所結算工資,想見的話, 可以見到。

那算是駱悅人第一次見這個給她爸爸發信息的年輕女人。

剛畢業, 也不比駱悅人大幾歲,之前已經在梁空手機裏看過資料,柳蕓蕓跟駱文謙之所以能認識, 很可能是因為駱文謙今年去她們學校開過一次專升本的報考講座。

駱悅人在心裏想著,柳蕓蕓是年輕女孩兒,也是受過教育的,對方的女兒開誠布公地希望她不要做破壞別人家庭的事, 她應該會感覺羞愧難當, 然後知難而退的吧?

事情完全出乎她的預料。

或者說, 她對人性的認知還是太淺薄。

主營夜場生意的會所,下午人員流動少, 顯得冷清,她在負一樓的財務室門口見到柳蕓蕓,短裙長靴, 手裏數一大疊紅鈔。

來的路上,她問過梁空, 柳蕓蕓是不是在那裏工作?

似乎很難解釋這種工作性質,梁空思忖片刻說:“算兼職吧。”

不來也沒人管, 甚至連勞動合同都沒有。

他不太願意跟她講這些娛樂行業都有的灰色地帶,類似於酒水營銷和氣氛營銷,說正經算不上正經, 但也在安全線範圍內, 沒有違法亂紀就是了。

梁空跟朋友開了一局游戲, 靠在大廳的沙發上等她出來。

他對結果不抱積極態度,卻也沒潑她冷水。

大道理別人講出來永遠空泛,有些事,如果想去做,只有親自嘗試才會明白為什麽不可行。

何況,這是他家的地盤,就算結果不如人意,駱悅人也不會有任何事。

二十分鐘不到,他手上這局游戲還沒結束,駱悅人和柳蕓蕓一起出來了。

那場面還是挺叫人心疼的。

柳蕓蕓踩著長靴從電梯裏出來,在煙灰石臺那兒滅了煙,夾著包包神采飛揚地走了。

駱悅人隨後出來,抿著唇。

梁空擡眼一看她表情,就能讀懂她內心的困惑: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她走過來,坐下。

梁空繼續打手上這局游戲,服務生上了杯檸檬水和一個果盤在她面前。

她捏著細細的叉子,戳在一塊蜜瓜上,一動不動,只能從泛白的指關節看出來她在不斷用力。

良久後——

“梁空。”

視線關註著屏幕上的團戰,只隱隱看見她在對面低著臉,渾身透著一股灰蒙的喪氣。

“想說什麽就說。”

他翹著二郎腿,一身不走心的慵懶勁。

駱悅人單方面看了他一會兒。

他要是像小區門口那些熱心大媽,一聽八卦就張家長李家短的幫忙出主意,她可能會覺得有點難以啟齒,他渾不在意,她反而更能放心大膽的傾訴。

他這樣萬事不上心的性格,也不會把別人家的雞毛蒜皮放在心上吧,估計聽完就忘了。

她把剛才跟柳蕓蕓聊天的事跟梁空簡單講了一遍。

覆述中,她仍然震驚一個人怎麽可以這麽厚顏無恥地說出:破壞別人的家庭是不對的?這話你怎麽不跟你爸說啊。

駱悅人完全不能理解。

游戲終到尾聲,梁空拒絕了朋友的續局邀請,手機往旁邊上一丟,撿起小叉,挑了塊水果送嘴裏。

“那現在你想怎麽辦?”

“我希望她可以離開我們的生活。”

梁空問她:“那你想過怎麽讓她離開?她離開你爸,你確定你爸不會糾纏嗎?出軌男女之間的感情有時候很覆雜,沒有道德約束,就會有更多的情感牽絆。”

她一下被問住。

像楞楞站在一片大霧裏,而梁空像是這霧裏唯一的光亮指引。

“我不知道,我只是希望我爸爸可以回家,或許——”

她眼裏不由升起一抹晶亮的希冀,連語速都快了:“只要她離開瀾城就可以了!我爸爸有工作,還要在大學教書,他不可能離開瀾城的。”

“那你怎麽讓那個女人離開瀾城?”停兩秒,他又問她,“又怎麽保證,她離開了就不會再回來?”

“她上大學不久就開始陸陸續續在聲色場所工作,不一定缺錢,但一定需要錢,就算她離開瀾城了,萬一她以後落魄了,有困難了,不會想起曾經跟自己好過得男人再敲一筆?她回來再找你爸,你攔得住?”

駱悅人眸色暗下去。

他的每一句話都讓她腦子裏的霧更深。

一個剛十八歲小姑娘的人生經歷太匱乏了,道理她都懂,可那些淺薄的是非對錯,並不足以去應付人性的善變和詭譎。

她茫然地看著梁空,慢慢意識到自己無能為力,撐不住似的吐出一口氣,眸底被那些密不透風的霧氣洇濕,眼尾輕輕抽搦,泛出一點紅。

“我不知道。”

“我不可能讓她離開,我也知道我什麽都做不了,我只是說希望。”

她屏住氣,怯怯望向梁空,“可以不要再兇我了嗎?”

他哪裏兇過她?

梁空自省很快。

她說那些是因為她擔心、害怕,又或者只是單純在跟他發洩情緒,不是想聽人不斷否定,她已經說她不知道了。

小花能知道什麽呢?

小花一直都住在溫室裏。

梁空本來想解釋並沒有兇她,他出身於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覆雜家庭,司空見慣這樣糟爛的事,麻木叫他太下意識地考慮,才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可駱悅人現在情緒脆弱,大概更想聽到肯定的話。

他神情盡可能的柔軟,帶著撫慰的熨帖,低下額頭,隔著一張小臺子,與少女齊平視線,鄭重地看著她,保證道:

“不會兇你了。”

聞聲,她心尖一顫。

一擡眼,大滴而飽滿的眼淚就墜下來,似從睫毛根部剝落一顆晶瑩寶石。

吧嗒——跌在他貼過來的指側上。

濕熱觸感在梁空的皮膚紋理上迅速擴散開,溫潤的,甚至有一種乍然脫離她體溫的、很新鮮的燙。

他手臂僵了一下,指尖頓頓往回攏。

那點觸碰,幾乎微乎其微。

她低頭難為情地讓了讓,梁空也把手收了回去。

少年拇指指腹不為人知地去撫那抹潮濕,反反覆覆。

空氣安靜,她吸了一記鼻子。

“駱悅人,別哭了。”

他咽著喉嚨,盯著她,克制住想抱抱她的念頭,那種不正經的俏皮話他能張口就來,半個小時不帶一句重的,可正正經經哄小姑娘,他從沒有這樣的經驗。

所以溢出的聲音透出些許煩躁,像不耐煩。

駱悅人一瞬哽住嗓口:“對不起。”

梁空扯唇,對她笑了下:“亂道歉的習慣什麽時候改改?”

她小聲說:“我以為你生氣了。”

她也覺得自己挺煩的,什麽都不懂,還總有一堆事麻煩他。

“爺哄你呢。”

下一秒,駱悅人的眸子在梁空的視角睜得很大,空靈幹凈,像夜溪裏掬起一捧水,有蘊骨的清澈。

她聲音慢了一拍,有點懵地說:“沒聽出來……”

跟駱悅人待久了,不是被氣死就是被笑死。

梁空嘁的低笑一聲,手掌伸過去,修長指骨搭在她腦袋上,揉了下,像安慰失落的淋雨小貓,明明語氣還是一貫的漫不經心,沈沈的,卻又透著一股春風回溯的滋味。

“哄你呢,聽出來了嗎?”

因為他靠近的聲音,駱悅人臉頰陡然間烘出一股紅熱。

這種體驗前所未有,她有點受不住,脖頸發酸,伸手輕輕隔開,抿住唇,鼻音潮軟。

“嗯。”

出了曼國會所,臨江路的路燈已經應時點亮,城市燈火的上空,是一片曠遠的墨藍天幕。

梁空接了一通電話,問她晚上有沒有時間。

可以帶她出門玩。

其實是期待的。

之前在保齡球館,還有電影院,都叫她見識到他身邊的朋友有多截然不同,他們聊天的話題,有些甚至是她聞所未聞的。

但如果沒有熟人,她又會覺得尷尬,甚至擔心自己萬一過分格格不入,會不會太影響別人,讓別人束手束腳,也玩不開心。

“都有誰啊?”

“我約了裴思禹。”

駱悅人楞了一下,又問:“可以約項曦嗎?”

“黑莓樂隊今天有活動,她估計不會來。”

她那會兒還不知道那個樂隊的女貝斯手跟項曦是什麽關系,是後來聽多了,才自己隱隱察覺的。

那天晚上他們去了一家ktv,在旻和廣場的地下一層,這附近的商場駱悅人來過,但從沒想過地底下別有洞天。

乘全景電梯下去,一瞬間失重到底,紅藍光的鐳射燈從四面八方襲來,在透明電梯裏強硬交互。

電梯外是一種材質厚重的消音地毯,踩上去,腳步輕浮。

入場燈光濃厚到失真,駱悅人走出電梯,覺得自己像是某個科技展裏的AI展品。

幽長走道,兩側的塗鴉非常抽象,用盡做閱讀理解的氣力,也不能為這些圖案總結合適的主題。

分廳裏有兩張臺球桌,沒有人打,球桿擱置在墨綠絨布上。

前臺跟梁空打招呼,提醒他有誰都到了。

對面是一排貨櫃,全是飲料酒水,各種形狀顏色各異的瓶子,花哨到會讓收集癖在這裏開心到宛如來到天堂。

她彎身,面頰感受到保鮮櫃裏拂出的清新冷氣,眼瞳被鏡面反光映得泠泠發亮。

她選了一個印著類似於泰語的綠色瓶子,被梁空拿起來,看一眼,又放回去。

櫃前冷光,她彎身,他直站。

她用眼神質問,梁空低頭瞥她一眼,轉瓶子,指某個數字給她看。

旁邊寫著小小的英文,酒精含量。

她剛剛沒註意,旁邊印了一個椰子,她以為那個數字是指椰汁。

“那我重新再選一個。”

那天晚上,她認識了之前在保齡球館門口迎梁空的臟辮男生,叫索卡,這人名字奇怪,性格也挺奇怪的。

直來直往裏有種叫人不舒服的傲氣。

但駱悅人又想,或許這種不走尋常路的潮人就是這麽特立獨行吧。

裴思禹來得遲,索卡起哄要罰他酒。

倒的酒度數太高,裴思禹委婉推拒著說沒辦法喝,他酒量不行,還得豎著回家,索卡嘁了一聲說他沒意思,又扭頭玩笑似的跟梁空說:“你看你非要約,玩不到一塊去啊。”

這個人好像很享受強人所難的感覺。

裴思禹面色微微變了一下,讓步說行吧,彎身準備去拿那個杯子。

“要不你喝這個吧。”

那是梁空剛剛給她挑的桃子氣泡,酒精度低到微乎其微,蓋子也是梁空剛剛跟人一邊聊天,一邊啟開放在她面前的。

她還沒有喝。

索卡忽然怪聲道:“裴思禹,你女人緣是真好啊,以前項曦在項曦護著你,現在又來一個新妹妹。”

梁空淡聲道:“你喊誰妹妹?”

那人更誇張了,說怎麽了,妹妹不能喊啊。

“第一次來,讓她自在一點。”

梁空看著他,聲音不高。

除了駱悅人,其他人都能聽出來,梁空在圈裏是出名的冷淡但和善,很少跟人擺譜發脾氣,這種提醒意思裏,自帶警告。

索卡旁邊的女生出來打圓場。

事情就這麽過去了,但氣氛隔了好一會兒才緩和上來。

後半場,唱歌的人歇了麥,空間少了背景音似的靜了一層,有人說裴思禹唱歌好聽,讓他唱歌。

包廂很大,十幾個人的局,各做各的事,偶爾誰牽起話題,會湊在一塊聊兩句。

駱悅人只聽過裴思禹彈琴,從沒有聽過他唱歌。

“想聽?”

梁空朝點歌臺擡了擡下巴:“去點,讓他唱給你聽。”

“……可以嗎?”

她側擡頭,與梁空對視著。

裴思禹的聲音橫亙進來:“可以啊,你想聽什麽,我唱給你聽,別嫌棄我唱得難聽就行了。”

她跟裴思禹坐在點歌臺旁邊的長沙發上,聊著選什麽歌,她選好後,詢問裴思禹的意思,他點頭說都行。

歌曲的前奏是吉他聲,單一而漫長,原本熱鬧的包廂都因為這麽一首歌,換了另一種氣氛,好像一切都靜了下來。

裴思禹的聲線依舊溫柔。

昏朦的燈光,像灰色潮水一樣漫過每個人的肩身,花花綠綠的酒瓶,男生們的煙盒和火機。

駱悅人一直認真聽著歌,忽而,回過頭。

梁空在看她。

那種目光,像是另一種灰色潮水,只朝著她漫來。

緘默的,如盛瀾,似靜濤。

她掌心撐在沙發泛涼的皮質表層,下意識地想起身回去。

裴思禹把另一只麥遞給她。

“要不你跟我一起唱吧,這歌我好像不太熟。”

副歌即將結束的低音好似一種催促。

她手裏被塞了麥,只能拿起來,收回視線,倉促和聲。

剛好是那句。

你是我未曾擁有無法捕捉的親昵。

作者有話說:

《小夢大半》2016年夏天發行,在這章的時間點裏,《虛擬》是當年新曲。

梁空和悅人2017年從瀾中畢業,因為之後瀾城就文理不分科了,他們是最後一屆。

提前更了,晚九點不用等,下一章回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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