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賭你師傅一定不知道你身邊多個人陪著。”說話的是一個男人，身著一襲青色寬袖深衣，頭上戴蒼碧七稱之冠，腰間佩帶通陽太平之印，攏著袖子，似笑非笑看著兩個“不速之客”，涼涼的語氣就跟主人一樣薄涼。

“你老了，眼神也不好了。”季辰好脾氣地反刺了一句。

“那你還不尊老？”氣質獨特的男人一挑眉，坦然接受自己老了的事實。

之所以說男人氣質獨特，並非因為對方樣貌古怪而挑揀的說法。相反，男人的相貌出眾，但是若是想要細致些了解眉眼五官，便會發現男人那張傾世的面容模糊不清，只留下風華絕代的評價。

“你不也沒愛幼麽？”季辰自知跟男人的年歲一比較，自己可不就是個奶娃娃的年齡。

男人嘴角一勾，狀似無意地提醒道：“你們二位可也入了泰山門……”

季辰眉一皺，被威脅的感覺，誰都不會開心：“你也看得出我們三魂俱全……”

眼看兩個你來我往，針鋒相對的人都要急紅眼了，作為唯一一個置身事外的在場人員，陶珊硬著頭皮上前，把話題扭轉回歸到正常軌道上來：“我們找個地方坐下詳細說？”

“你的事兒不歸泰山所轄……”男人掃了陶珊一眼，指引道，“好好走你的道，天無絕人之路。”

陶珊一怔，她不過是做個和事佬罷了，怎麽突然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了。

和季辰不同，陶珊並不認識男人，今兒也是第一次見面，但關於男人的身份，她依然能猜出幾分。

她一點也不詫異男人能一眼看穿自己，她不明白的是，男人的話裏似乎別有深意。

天無絕人之路，這安慰的話簡直爛大街。

但是，對於天道崇拜的修道者而言，這話代表的另一重深意就讓陶珊欣喜不已。

“你從山外來，怎麽一身陰氣？”男人轉身領著兩人往深處走，挺直的鼻子微微皺了下，季辰身上若隱若現的氣味讓他非常不舒服，雖然男人身處陰氣集聚的泰山之下。

“人世汙濁，陰氣不見得比這裏少。”季辰面無表情掃了眼遠處虛無的天際，“更何況，人心難測，可怖更甚。”

男人存在的年歲早已看透了人心人性，對於奶娃娃一般在凡間磕碰了一遭就飽受打擊的季辰，男人並不說什麽，在他看來，並沒有什麽是時間不可以平覆的，若是有，不過是年歲不夠久遠罷了。

“身上帶的東西給我。”男人站在一扇朱紅濃漆的大門前，回看一眼季辰伸過手來。

季辰擡頭看了眼朱門上無字的牌匾，從善如流地從背包裏摸出三樣東西放到男人的手裏。

木偶人，火燧石，青勾玉。

東西一落入手中，男人就已經把來歷估摸了個七八成，臉色略黑：“這樣的東西你竟然隨身攜帶？還一帶就帶仨，你是真怕麻煩還是嫌麻煩太少了？”

男人說完也不理會季辰的反應，轉身走入緩緩打開的朱門之內。

站在門外，季辰和陶珊面面相覷。

最後還是陶珊忍不住，開口問道：“勾玉之外的兩樣，方便說說是哪兒得來的嗎？感覺跟勾玉是一個類型的東西。”尺長寸短，各有千秋。某些方面的造詣，陶珊遠不及季辰，但同樣的，論偏門冷僻的知識儲備，陶珊也絕非季辰可企及的。

“……”季辰也不是有意隱瞞，只是沒必要的時候懶得主動提起罷了，既然陶珊問了，在這些小玩意兒方面對方的建樹顯然在自己之上，季辰便將自己同姚汝卿的兩次離魂之旅三言兩語描述了個大概，“……木偶人就是在那片林子裏撿到的，火燧石是陰魚消失後唯一留下的證據我也就隨手給撿了起來。”

這是手賤，不叫隨手。

雖然季辰的描述足夠精簡幹練，自然沒能阻止陶珊聯系到姚汝卿的身上：“你那位朋友雖然說不上是潑天富貴的面相，但是福澤綿長，壽寢正終是沒問題的這些事兒都沖著他去？你沒看看他身邊是不是有誰作祟？”

“他自己一家工作室，剛剛步入正軌，我去看過了，公司沒問題，所以問題不會是出在他的事業上，自然也不可能是他商業上的競爭對手。”季辰微微低下頭，雙眼微闔，語氣漸輕，“他的家庭和睦，父慈母愛，也沒問題。”

這下輪到陶珊無言了，不是事業，不是家庭，姚汝卿自己的氣運也沒問題，偏偏這樣的人還隔三差五遇上這些折損壽元的事兒，這就尷尬了。

“不對，你見過他家人或者說他家嗎？”陶珊回到最開始懷疑的地方，如果姚汝卿雙親沒問題，那麽姑表舅甥這些旁系親屬呢。

季辰：“……”他跟姚汝卿的聯系也就寥寥可數的幾次，沒有到過對方的家裏，更是沒見過對方的父母，說是家庭和睦，父慈母愛，也不過是從旁人的三言兩語中，外帶從姚汝卿的氣度言行中推測出來的，自然更是無從知曉對方旁系親屬的情況。

“你都不知道對方旁系情況，更不可能知道對方祖宗十八代咯！”陶珊幾乎可以肯定，問題還是出在姚汝卿的家族裏，具體是父家還是母家就需要再做衡量。

陶珊的想法，季辰現在也有，季辰想得更深的一層，A縣的林子陣法古老，如果真的牽涉到姚汝卿的氏族，很大可能還會跟上代有關，至於是往上數幾代，季辰有些拿不準。

“你不打算聯系一下？”陶邑是自己的弟弟，所以陶珊一點也不介意把人送回家可能的後遺癥，頂多當做是自家弟弟又犯傻了一次，可是姚汝卿和季辰之間的關系能受得住某一方的遺忘嗎？

季辰沈默。

他的確從來沒考慮過要聯系姚汝卿，或許潛意識裏認為對方會主動尋找自己吧，畢竟離魂都能把自己強行拽入。

陶珊是什麽人，察言觀色自有自己的套路，一眼就看穿了季辰的消極態度：“你倆，誰主動多點？”

季辰：“……”似乎依著自己和陶珊的熟悉程度還沒到可以如此肆無忌憚討論這種問題。

“就他那樣你還指望他主動？”不知道什麽時候，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青衣重袍的男人緩緩步出。

僅有的幾次接觸，姚汝卿對季辰的無條件信賴，以及季辰對姚汝卿不計後果的維護，這些落在陶珊的眼中，可不像是一方的癡心錯付，更像是情愫暗結，“感情這事兒，就算是兩情相悅，你也要讓人知曉才是啊，悶在心裏，誰知道那些彎彎道道啊！悶騷沒出路的，好歹把態度表明朗些啊！”虧她還以為是季辰這邊雷厲風行地霸道出手呢，敢情這位是個被推著動的！

“你的建議對他而言，廢話一堆……”男人毫不客氣地揭了季辰的短，“感情對他而言就是麻煩事兒一樁，一個人連吃飯都覺得麻煩的人，你還想他費心分析感情？”

陶珊的表情精彩得不亞於看見上古異獸，畢竟作為一位立志於吃遍中國八大菜系的吃貨，陶珊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麽季辰會把吃飯這麽享受的事兒當成一件麻煩的事情：“吃飯，怎麽會麻煩呢？”

“要不是因為不吃飯身子會受不住，他估計連吃飯這事兒都能給你省下。”怕麻煩到這地步，男人也是少見。

季辰不想在這個私人問題上過多糾纏，顯然毫無意義，倒是男人兩手空空引起了他的註意：“問題出在那些東西上？”

提到正事，男人神色一肅，微微頷首，隨後對陶珊說道：“事關重大，陶家女娃，你先回去，這事兒與你無關，莫要無辜牽連了。”

不過是萍水相逢，覺得投緣多說了兩句，陶珊原本也沒打算深究對方的事情，現在男人都開口了，更是不可能多問，當即道別：“那我先撤了，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隨時可以聯系我。”說完，陶珊摸出一塊食指粗細的小木條遞到季辰手裏。

季辰一碰到木條就察覺到上面的靈力洶湧，還真是低估了這個丫頭，看起來瘦瘦弱弱，卻有這樣的力量。

“好。”

“你跟我來，你的事兒，我們好好聊聊。”等陶珊離開，男人才對季辰說道，手一揮，背後的朱漆大門再度緩緩打開，率先轉身入內，這一次，厚重的大門沒有隨著男人的進入而緩緩關上，反而依舊安靜敞開著，似乎在等待著客人的光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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