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不好，但是姚汝卿覺得自己的視力還是可靠的，看見似乎有什麽在飛過來，扭頭正要問季辰，結果目睹了神奇的一幕：季辰面無表情地專註看著遠處的神情先是有細微的破裂，然後是眉峰微微蹙起，眼中明顯透露出疑惑，隨之而來的是滿滿都是驚詫的雙眼，緊抿的嘴都微微張開，讓人覺得，意外的可愛！

什麽東西能讓面前這人神情多變？

姚汝卿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答案就已經揭曉了——一個小東西直接落到姚汝卿的頭頂，使勁蹭著，以此表達自己的喜悅！

“小家夥？”姚汝卿視線上移，看不到小東西的影子，擡手到頭頂，紙鶴配合地跳到人手背上，友好地啄了兩下。

對於小東西竟然能跟著自己到離魂的地方，姚汝卿已經沒有任何可驚訝的了。畢竟小東西的主人就是個高人，畢竟小東西都能從A縣跟著自己回到F市的家裏，畢竟現在小東西的主人就在自己身旁。

理由十分的充足。

所以，姚汝卿對上小東西，只是伸出手指摸了摸小東西的腦袋，就像是一般的飼主對待自己的寵物那般寵溺。

身邊一人一紙鶴的互動讓季辰有些認知障礙：“先前的那只紙鶴？”

姚汝卿點頭，還把手遞到人面前，滿滿的得意溢於言表：“厲害吧！它現在跟我住一塊，都不知道他怎麽從A縣跟著我們到F市的！真是沒想到，它居然還能這麽快找到這裏來！我記得睡前可是檢查過的，已經把門窗都鎖好了的，你說它哪來的本事兒，從哪條夾縫裏飛出來的！”

“它在你家？”人有人路，鬼有鬼途。季辰並不訝異紙鶴能這麽快到一個地方，他詫異的反而是姚汝卿話裏的一次，紙鶴先是能跟到姚汝卿的家裏，再然後是能到這裏，確切說，是能到姚汝卿的身邊。

姚汝卿點頭道：“是啊，特別好養活！”可不是嘛，吃食都省了，也不需要打理衛生，“在家裏呆著，很乖！”姚汝卿的手指點了點小東西的腦袋，看著小東西無比熟練地順著姚汝卿的力道展翅飛了出去，繞了一圈又乖巧地落回姚汝卿的手背上。

紙鶴在姚汝卿手背上靈活跳動，不時低頭啄上一兩下，季辰的看見姚汝卿袖口露出的一抹紅色，眼中疑惑不消，就算是戴著那串手繩，依然不足以讓紙鶴千裏迢迢從A縣飛到F市，再到此間。

這已經不是趨利避害能解釋的了，分明就是，認主？

季辰怎麽也麽想到自己會這麽快打臉，半個月前他還言之鑿鑿，紙鶴不過一死物，何來靈智。可眼前這小東西竟然不顧自己這個主人在旁，居然對著姚汝卿大獻殷勤。還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落戶他家？這可有意思了！

“果然物似主人型，跟他家主子一樣，神鬼莫測！”姚汝卿突然冒出這麽一句，然後笑瞇瞇看著一臉深沈的季辰。

笑得真蠢。季辰把這個評價吞回肚子裏：“那你就養著它唄，又不浪費你什麽……”反正靈力是由他出的，再說，他實在是沒看出來這個小東西哪裏像自己了？

“可以麽？”姚汝卿一點也不介意圈養這麽個小東西，欣喜表示接納。

季辰捏住紙鶴的翅膀，把小東西提了起來，確認的確是自己那只紙鶴，也沒有染上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才點頭：“朝它吹口氣，問它肯不肯跟你吧。”

“呼～”姚汝卿雖然心裏有懷疑，可看季辰一本正經的樣子，還是忍不住依言照做，“小東西，你要不飛了這個主人跟我走？”

季辰笑著松開手，紙鶴飛快逃離魔爪，盤旋在半空：“姚少，這般單純，不怕生意上被坑？”

“只要是你說的，我就信！”姚汝卿笑瞇瞇回了一句，一點也不介意對方的玩笑。

季辰移開視線，這樣真假莫辨的話，他果然還是懶得去費心猜：“你該回去了。”

季辰目視著姚汝卿的身影漸漸模糊，最終消失不見，閉上雙眼，斂收了眼底的萬千思緒，輕嘆：“命數如此，你我皆逃不過。”

空蕩蕩的房間，沒有一件家具，墻壁上也是光禿禿的一片，沒有掛上任何用作裝飾的書畫卷軸，冷清空曠得不像話，至少，絕不是姚汝卿所認為的酒店應該有的樣子。

季辰維持著打坐的姿勢，坐在房間裏僅有的團蒲上，甩在一邊拖鞋上已經沾滿了塵埃，就連季辰身上寬松的白袍衣角都帶了幾點可疑的汙漬。

季辰茫然的雙眸總算是恢覆了一分靈動，眨了眨眼睛，雙手微擡，一把帶著水色流光的古樸長劍浮現在季辰的身前。

季辰一手握住劍柄，一手緩緩撫過劍面，從劍柄相接處開始，直到劍尖，神情溫柔專註地好似愛撫過戀人的臉龐。

“你怎麽就能吸納那麽多的魂呢？”清涼的嗓音是屬於季辰的，如果姚汝卿在這兒，一定會驚訝這清亮嗓音中包含的繾綣。

空蕩蕩的房間裏，沒有人回應季辰的問題。

“嘖！”出聲的還是季辰，只是他已經放開了勉強的長劍，一手按在眉心處，用力揉了幾下，走起的眉頭表達出主人的不適。

“你再鬧，也不敢把我怎麽樣，何必呢？”季辰似乎疼得厲害，自說自話都帶著顫音，“頂多就是讓我疼點，偏不巧，我還挺能忍的。唔……”

挺能忍的季辰咬破了下唇，略帶甜腥的血他可不喜歡，冷汗已經浸透了長袍，也沒再讓洩露痛楚的聲音溢出口。

“哐——”長劍落地，光芒盡斂。

脫力癱下身子的季辰，輕輕喘息著，盯著地上的長劍，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輕聲說道：“杜忍鴻的事兒就算了，但是我要提醒一點，姚汝卿的事兒還沒解決，接下來的發展，誰都說不準，我可不想再發生類似的情況。別的我做到，玉石俱焚還是沒問題的。”

一道白光閃過，落地的長劍不見了蹤影。

“嘖，果然不是一個物種的，真難溝通。”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算是緩過來的季辰從地上起來，赤裸著雙腳，慢慢走向一面墻，在空無一物的墻面上畫了個奇怪的符號，一堵墻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季辰的面前，顯露出隱藏在其後的空間。

隱藏的空間不大，還不足原來房間的十分之一，一側是洗漱臺，臨靠的墻上還掛著季辰的背包和幾身店裏統一配備的素色長袍，另一側則是用簾子隔開的淋浴間。

季辰伸向素色長袍的手停頓了下，拐了個彎，取下了自己的背包，從裏頭拿了一套幹凈的衣服走向淋浴間。

樓下大廳的招待處只有一位長相清秀的接待員，只是這位接待員略不同於旁的酒店賓館。

誰家的接待員會像眼前這位一樣：頭梳垂鬟分髾髻，桃色絹花簪綴點睛，身穿一身堇綺作上襦、緗綺裁下裙的交領襦裙，雙色絲絳纏腰，越發凸顯窈窕的身形。若是走近了瞧，兩彎柳眉施黛，梅花漬染額前，朱口巧唇綺麗，耳佩雙明月珰，雖然雙眼叫一帶杏色綢帶遮蒙住了，可這半掩的模樣都如此醉人心神，那雙眸子自然也是引人遐想無限。

“嗯？有事兒？”屬於少女的清脆嗓音，悅耳如銀鈴，少女——姑且稱作少女吧，畢竟梳著未出閣的發髻——微微將頭偏向季辰的方向。

季辰對少女的美貌似乎已經有了抵抗力，聞言只是煩躁地皺眉：“把我手機充上電，明天我要用。”

“充了電，你也不可能在這裏使用。”少女唇角帶笑，貼心地提醒似乎有煩心事的客人。

季辰隨手從櫃臺遮擋的下方撚出一張煙紙，又從旁邊的盒子裏，撿了一小撮煙絲，熟練地卷上，放到鼻尖輕嗅，然後才叼到口裏：“我知道，所以我要退房了，順帶幫我準備些黃紙，一會兒就走。”

“概不退費，這是規矩。”肯定客人有煩心事兒後，少女體貼地將燧石舉到季辰面前。

季辰伸手擋開，拒絕了對方的殷勤：“我知道。”

“如果不是知道你季辰至今元陽未洩，我都要懷疑這是哪家姑娘這麽好命，能讓你季少爺放棄雷打不動的閉關，這般心急火燎地想要離開。不知道季少爺能否解惑，誰人入了你的眼？”少女的嗓音不變，卻能從中聽出一絲不和諧的靡麗。

季辰下意識望過去掃了一眼，不出所料，蒙眼綢帶已不再是清秀雋婉的杏色，取而代之的是明媚妖艷的胭脂色：“你想多了。”

“我想得還太少了，你季少爺哪次閉關不是心血來潮說延期就延期的，提前出來可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啊！而且若是小女子沒記錯，季少爺你進房才不過幾天功夫吧？若不是佳人有約，還能作何猜想？”少女手上把玩著燧石，火星不時冒出，少女卻渾不在意。

季辰一挑眉，叼著煙卷，微微低下頭，正好湊到少女手上的燧石邊上，片刻之後火星明滅，重新站直身子：“公事。”

“季少爺，你可從來就不是個會說謊的主兒！說謊的時候，臉上都是明晃晃寫著兩個大字：假的！”少女嗤笑一聲，收起燧石，彎下身子找出季辰的手機，“退一萬步說，你什麽時候擔心過公事兒了？”

季辰狠吸了一口煙，過了把癮就摁滅煙丟開：“現在。”其實對方說的不假，季辰看似為人隨性，有些恣意張狂，除開他的確有些本事之外，更主要的是他怕麻煩，怕一切麻煩，包括需要不斷用新的謊言去掩飾的謊言。

所以，他的謊言永遠都能被人一眼看穿，敷衍的令人不忍直視，除開某個不知為何特別信任他的人。

想起姚汝卿，季辰不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人脫口而出的那句不是情話勝似情話的剖白——“只要是你說的，我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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