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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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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整個長安都在議論著江月慢和沈元衡突如其來的婚事。這婚事太令人意外,讓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

作為當事人,沈元衡也和外面議論紛紛的人一樣,很懵。

這喜帖都已經發出去了,他現在還是很懵。

他真的要和縣主成親了?

沈元衡低著頭在庭院裏渡著步子,忽然擡起手來朝自己的臉上打了一巴掌。

疼。

沈元衡重重嘆了口氣,不太講究形象地蹲下來,垂頭耷腦又沒精打采。

這場婚事是對的嗎?

理智告訴沈元衡這樁婚事是錯的。一定是因為縣主不想再被楚家惦記,想要隨便找個人嫁了。

因為知根知底,覺得他是個好人,所有選中了他?

沈元衡到現在都沒弄明白自己怎麽就答應了這場錯誤的婚事。

不不……

他根本就沒答應。

江月慢根本就沒有明確問過他!

侍女向他道喜,他紅著臉跑到江月慢的面前,吞吞吐吐地詢問侍女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江月慢擡眼望過來,嫣然一笑,聲輕如細煙:“你不願意?”

沈元衡腦袋裏“嗡”了一聲,什麽反應都忘了。甚至連那日後來自己是怎麽從江月慢書房走出去都沒印象了……

“哥哥!”沈元湘小跑著過來,“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不往前面去?可別讓小郡王等你才好。自來到長安,公主讓你一直跟在小郡王身邊,可不能辜負了公主的心意才是。”

沈元衡有點遲疑,問:“要不然我今天不去了吧?”

他怕啊!

今日書畫籌會遇到很多人,那些人一定會投來許多打量的目光,也許向他打聽詢問,甚至出言譏諷。

沈元衡心裏不是滋味兒,他知道自己既無家族背景又無功名在身,根本配不上縣主。江月慢嫁給他,在旁人眼裏也不知道是替她惋惜,還是落井下石。

“哥哥……”沈元湘隱約能猜到沈元衡的顧慮。畢竟她身為沈元衡的妹妹也對這場婚事震驚許久沒能接受。可她又覺得哥哥應該去。

江月慢描著精致的妝容,紅衣繁裙盛裝端麗。她帶著侍女經過抄手游廊,遠遠望見了蹲在地上說話的沈家兄妹。

“元衡?”她開口。

聽見江月慢的聲音,沈元衡一下子跳起來,本能地抻了抻衣擺整理形象。然後他朝江月慢望過去,望見一張雍雅笑靨,他心跳突兀地停了一息。

江月慢朝沈元衡輕輕招手,他立刻快步奔過去。

江月慢立在游廊裏,沈元衡立在游廊外的磚路,保持距離她幾步遠的得體距離,問:“縣主有什麽事情?”

江月慢慢條斯理地撫著腕上的紫玉鐲子,悠然道:“今日可能會被很多人纏著問東問西,未必顧得上仔細瞧今日拍賣之物。你幫我留意些,有什麽稀奇玩意兒就給買回來。讓素琴跟著你。”

她又轉眸對身側的侍女素琴吩咐:“相信表公子的眼光,他競價,你只管付錢就是。”

這是讓沈元衡的名義去拍賣,實則卻是她付錢。

沈元衡臉上的表情變得有點不自然,自尊心迫使他艱難拒絕江月慢:“我有錢……”

沈元衡這話可並非打腫臉充胖子。華陽公主的姨母一生無子女,遺產分了許多給沈家兄妹。雖說遠遠比不得江府的富庶,卻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

江月慢燦燦笑起來,輕聲問:“那就當你買來贈我的?”

沈元衡一怔,竟也沒敢輕易接話。他將目光移開,有些不敢去看江月慢燦笑著的眉眼。

“我、我去找表哥了。”沈元衡有些慌亂地快步往前院去。

江月慢頷首,目送沈元衡往前去的背影,慢悠悠地叮囑一句:“路上慢些。”

沈元衡略快的步子頓時慢了慢。

江月慢失笑。

沈元衡對她有那麽點意思,這只是江月慢之前隱約不確定的一點猜測。她試探了一下,結果令她自己都意外。

她也不清楚是這小郎君年少經不得撩撥,還是她看輕了這些年他深藏在暗處的情愫。

沈元湘站在不遠處,面色覆雜地遙望著哥哥離去的方向。她勸了變天也沒什麽用,縣主一個眼神哥哥就屁顛屁顛往前去了?

“元湘。”江月慢道,“該走了。”

沈元湘趕忙應了一聲,快步跟上去。她偷偷望了一眼從頭發絲到鞋底都透著高貴的縣主,還是沒能接受她馬上就要成為她嫂子的事實。

·

月皊正望著那幅雪中侍女圖出神,渾然不知李淙早已看見了她。他緩步走過來,與她一同欣賞著這幅畫。

“這幅畫很不錯。”他評價。

月皊驚訝地轉過身,頗為意外地打量著李淙。聽說他病了,沒想到今日會在這裏遇見他。月皊目光掃過李淙的眉宇五官,見他的確消瘦了些,臉色也蒼白了些。

“你喜歡這幅畫?”李淙問。

他這樣問,是因為他看見月皊望著這幅畫很久。

月皊視線越過李淙,遙遙望向了遠處洛北王府的馬車。她遲疑了一下,才點頭。

李淙看懂了月皊的顧慮。他眉眼間掛著溫柔的淺笑,再看她一眼,輕輕頷首,便帶著身邊的人緩步經過月皊,繼續往前走。

“走吧。我們繼續去前面看看!”月皊一手挽著小郡主李姝遙,一手挽著離娘,朝著與李淙相反的方向走。

一直沈默著的離娘忽然開口:“他滿眼都是你。”

這種萬千繁華,眼中只能看見一個人的滋味兒,離娘太清楚。

月皊沒有接話,並不願意提及李淙。她也明白離娘這樣說,恐怕是聯想到了她自己。月皊擡起眼睛,望向離娘,又順著離娘的目光朝著遠處遙遙望過去。

果然,李漳在遠處的人群中。

今年的書畫籌主辦人正是李漳,他今日當然會出現在這裏。李漳身邊跟著兩三個大臣,還有幾個男子穿的卻不是中原人衣衫。

“是斡勒人嗎?”月皊好奇地問。對於外邦和其他小族,月皊實在沒有太多印象。

“是姚族人。”離娘雖然很小就跟著母親離開了故土,卻也仍舊認得出姚族的服飾。

月皊遙遙打量著了一番那幾個姚族人的服飾,隨口說了句:“還挺好看。”

打量完那幾個姚族人的衣裳,她才去看那幾個男子的面容,隨口笑言:“姚族人長得都這樣好看。”

李姝遙在一旁笑盈盈接話:“是的呀!之前只是聽說姚族會挑選美人調養成貴女。沒想到男子也天生雪膚。大殿下身邊的那幾個人看上去也不年輕了,也都難掩俊朗之姿。”

貴女並不是什麽尊貴的人。月皊知道離娘的母親就是被挑中調養的貴女,不想在離娘面前提這個話題,她轉移了話題,誇起正好路過的書法作品。

關於姚族和貴女的話題便這樣止住了,她們又開始好玩地欣賞著各種書畫佳作。

李漳今日很忙,他不經意間擡頭,視線越過人群,落在離娘熟悉的身影上。

他皺了皺眉。

不是說她風寒還未痊愈?沒想到今日也會來這裏。

不多時,江月慢從車輿下來,立刻惹得玉瀾畔的人望過去。江月慢講究氣派,一如既往。即使知道今日會有很多人盯著她,她也沒有半分收斂,就那麽大大方方地任人打量和議論。

許多相識的人湊過來打招呼。

“已經收到了喜帖,真是要恭喜你。”

“婚期近了,縣主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滿面春光啊!”

“這婚事真是讓人意外。不管怎麽說都要恭喜縣主,婚後和和美美順心順意!”

不斷有人迎上來,擺著燦爛笑臉與江月慢說話。他們這些人有的是真的來賀喜,可大部分都有些看熱鬧的意思。

江月慢從善如流地應付,面上笑容不見絲毫,不出半分紕漏,落在旁人眼中倒是真成了即將出嫁的新娘子。

又應付走了幾個人,江月慢側首詢問身邊的侍女可尋見了月皊的身影。今日來玉瀾畔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江月慢剛下車輿時掃了一圈,沒能在擠擠挨挨的人群裏尋到月皊的身影。她本打算今日和月皊一起來,可得知小郡主約了月皊,她便沒有一同,想著妹妹多和旁人相交對她更好些。

侍女之前已按江月慢的吩咐讓侍衛去人群裏找,知道了月皊在哪裏,江月慢便直接往那個方向尋過去。

江月慢在角落裏看見了妹妹,她正彎著一雙笑眼與身邊的人說話,談論著架子上懸掛的兩幅山水圖哪一幅更優秀。

“廿廿。”江月慢溫聲喚她。

月皊正與李姝遙激烈爭論著,並沒有聽見江月慢喚她。還是阿淩提醒之後,她才回頭望過來。

“阿姐!”月皊眉眼間掛著笑容,腳步輕盈地迎過來。

江月慢細細瞧著妹妹臉上的笑容,忽然覺得讓她搬出去是個很好的主意。

周圍很多人都瞧見了這一幕,亦聽見了月皊仍喚縣主姐姐,這似乎坐實了華陽公主想要收月皊這個假女兒當義女的傳言。周圍的人眼神交流,又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小聲議論著。

待後來江厭辭在人群裏尋到月皊時,便看見她被一些人圍在中間。

江厭辭瞧著月皊臉上疏離的笑容,下意識以為這些人是來找她的麻煩,略聽聽才知道都是些諂媚獻好之言。

江厭辭大概猜到是怎麽回事了。想來曾經恨不得踩月皊一腳的人,如今聽說華陽公主有認月皊為義女的打算,這些身份地位不太高的人又立刻坐不住,巴巴湊上來。

江厭辭的目光在月皊疏離的淺笑面孔上多停留了一會兒。他很想告訴她不必如此,不喜歡那些就應該冷著臉走開。

沈元衡問:“表哥,姨母當真要認廿廿當義女嗎?”

“不會。”江厭辭回答得十分肯定。

確切地說,江厭辭也不清楚華陽公主的打算,但是他不會準許這種情況發生。

到了整時辰,書畫籌的拍賣正式開始。很大的一片區域被圈出來,擺著一張張桌椅,桌子上都伴著精致的糕點和上好的茶水。能進到這裏的人非富即貴,都是今日要參與拍賣的人。而那些過來看熱鬧的尋常百姓則只能遠遠圍在熱鬧,迫不及待地想要觀看富人們一擲千金的場面。

人群紛紛入場時,月皊卻有些猶豫。她偏過臉望向身邊的小郡主李姝遙:“遙遙,你要競拍嗎?”

她不是很想競拍。

“要呀。”李姝遙笑著說玩笑話,“我可看好了好幾件東西呢。也不知道會不會很貴,貴了就不拍唄。咱們入場最後什麽都沒拍,會被趕出來嗎?”

月皊哪裏曉得,詢問地望向離娘。

離娘柔聲細語:“小郡主說笑了。以您的身份,可沒人敢驅趕您。”

小郡主拉著月皊的手,笑盈盈地說:“廿廿,咱們逛了那麽久,你就沒有什麽想要競拍的東西嗎?”

“我……”月皊回憶起剛剛看過的那些書畫作品。的確有很多作品很不錯,可月皊倒沒有想要買下來的意思。經了一場大難,她如今對非必要的東西沒有太多的執念。

“那幅畫也不喜歡?”

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月皊驚訝地回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看見江厭辭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已經好些日子不見他,忽然見到他,月皊心裏一下子湧出春溪歡淌的小小歡喜。

可是她很快將這種歡喜藏了起來。

月皊下意識地目光躲閃起來,似乎想要裝糊塗,假裝並不知道江厭辭在說什麽。

江厭辭卻幾乎沒有等月皊開口,又道:“喜歡就買下來。”

他肯定的語氣聽著竟有幾分無法反駁的意味。

月皊驚訝地擡眼望向他,可江厭辭已經先一步收回了目光,繼續往裏面走。

李姝遙若有所思地瞧了瞧月皊,又瞧了瞧江厭辭往裏去的背影,頓時猜到了什麽,不由忍俊不禁。

“走啦。咱們該進去啦。別杵在這兒啦。”李姝遙笑著說。

李姝遙話音剛落,離娘為了避開往裏走的擁擠人群向後退了退,就這樣撞到了人,有什麽東西掉落了地上。

離娘回過身,驚覺自己撞到的正是之前見到的和李漳同行的姚族人。她沒有擡眼去看李淙,立刻福了福身,朝著姚族人深深致歉。

被碰到地上的東西,是這個姚族男子腰間掛著的一個骨笛。

“沒事。”姚族男子彎下腰,將掉到地上的骨笛撿起來,拂了拂上面的塵土。

離娘滿面愧疚,再次福了福身。

姚族男子擦拭完手裏的骨笛,這才將目光落在離娘的臉上,移開之後又移了回來打量著。

李漳瞥一眼他打量離娘的目光,冷聲:“還不退下!”

離娘垂著眼朝著李漳福了福身,也沒擡眼望他一眼,立刻轉身與月皊一起往裏走去。

李漳凝望著離娘流進人群裏的背影,他臉色有些不大好看。片刻後,他收了收臉上的冷色,含笑與身邊的姚族人說話,一起往裏走去。幾句話之後,李漳隨口試探般一問,詢問他需要什麽樣子的女子相伴。姚族男子頓時明白自己剛剛打量那位女郎的目光讓李漳誤會了。

他笑笑,道:“大殿下誤會了。我又不是你這般氣血方剛年輕人,哪裏還需女郎相陪。我剛剛瞧著那女郎五官似乎有些像姚族人。”

李漳點點頭,似隨口道:“如今中原的土地上本就生活著各民族的子民。”

這話便有些深了,姚族男子順著說了幾句,很快就將話題轉移到了今日的書畫籌。

雖是李漳主辦今日的書畫籌,可到了真正拍賣的時候,自然不是他來主持,而是請了辭官頤養的趙先生。趙先生少年時高中,書畫藝皆絕,不管是在文壇還是在官場都頗有聲望。

拍賣正式開始,趙先生先起身說了一番場面話,類似今日善舉皆是愛國之舉雲雲,然後才開始正式拍賣。

一件件書畫作品穿插在一些古玩和玉石珍寶之間,不同於那些價值不菲的珍寶每一件被擡上來都會直接說出獻上此物的主人。那些書畫作品卻都是匿名,待有人拍售了之後,才會揭開貼在署名上的紙條。

小春子滿臉笑容地對李淙誇讚著今年籌集到的作品比往年更好,還幾次詢問李淙可有喜歡的。

小春子見李淙今日身體不錯,發自內心地高興。他心裏想著主子能出來走走總比窩在屋子裏床榻上要好多了。

李淙對今日拍賣之物的興趣不大。他向下望去,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落在月皊的身上。

她今日身邊有兩個女伴,她眉眼間掛著笑容與身邊女伴說話,心情很好。

李淙似乎隱約又看見了曾經那個江月皊的身影。

他遙遙望著她,唇畔亦是不由自主勾勒了幾分柔和淺笑。

一個侍衛腳步匆匆地穿過人群,走到李淙身邊壓低聲音稟話:“啟稟殿下,當年那個婆子找到了。”

李淙臉上的笑容凝了凝,他立刻起身,打道回宮。

“這件萬裏江山圖很不錯……”拍賣還在繼續。

李淙穿過人群,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逐漸走出去。到了外面,還未來得及登上馬車,他忽然想起月皊立在一幅雪景圖前駐足凝望的專註神情。

李淙略一猶豫,又折了回去。

她喜歡那幅畫,那幅畫就該歸於她。可是她如今和以前到底是不同了,李淙不確定她會不會站起身競拍。

幫她買了吧,再送給她。

可是玉瀾畔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沒有多長的路,他一來一回耽擱了好些時候。他一邊往回走,一邊回憶著懸掛的書畫作品,若他沒有記錯,那幅雪中圖這是他離席之後即將要拍賣的一件。

李淙心裏隱隱有預感,似乎有些遲了。

他心中一沈,難道又是只能這樣錯過嗎?

李淙趕回去時,那幅雪景圖果真已經競拍完。他望著站起身的月皊,得知東西是被她自己拍到了,這才松了口氣。

按規則,書畫作品被拍賣之後就會揭開署名的紙條。趙先生正要揭示。

李淙也有些好奇這幅畫工卓絕的雪景圖是出自何人之手。

“原來是洛北郡王之作。”趙先生環顧場內,在李漳身側看見了江厭辭的身影。他撫須誇讚:“不錯,不錯。先前未揭開署名,老夫還在詫異京中不知何時多了如此精於畫技的小輩。沒想到竟是江家三郎。見了這幅栩栩如生的畫卷,讓老夫不由想到了眠風……”

趙先生對江厭辭的這幅畫作誇讚連連,比起之前拍賣出去的書畫作品評價都高。

一方面,他的確覺得這幅畫是佳作。另一方面,他亦是想到了天妒英才的江眠風。他望向江厭辭的目光,有欣慰,有感慨,又有幾分給予厚望。

而被長者誇讚,又被無數目光打量著的江厭辭,仍是淡淡神色,不見自傲、高興等神色。

人群熱熱鬧鬧地議論著,李淙立在喧囂的人群裏,安靜地遙遙望著月皊雙手接過那幅畫。

原來她不是因為那幅畫才駐足凝望,而是因為作畫的人。

李淙失笑。

他落寞轉身,周圍那些歡聲笑語與他隔了一個世界那樣遙遠。

小春子心疼地望著李淙,欲言又止,只得默默跟在主子身後。

·

月皊坐回座位上,將那幅畫放在膝上,細細地瞧著。她想著趙先生剛剛誇讚江厭辭的話,不由在心裏琢磨著若阿耶還活著,一定很高興。

離娘瞧了一會兒,頗有些意外地說:“沒有想到小郡主居然還擅於丹青。這畫工……瞧著似乎有很多年功底了。這還真是令人意外,小郡王頗有幾分深藏不漏的意思。”

李姝遙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她什麽都沒說,卻在心裏默默接了離娘的話——這才哪到哪啊。

李姝遙琢磨了一會兒,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哥哥這個人。但她很清楚那些暗地裏編排哥哥生在江湖中不學無術是個粗人的說法簡直可笑之極。

人和人的天賦是不一樣的。最初李姝遙也不相信一個人真的天生就會很多東西。比如哥哥第一次碰琴,就懂音律。又如此那些深奧的文章,哥哥只隨意掃一眼就能倒背如流。

李姝遙知道怎麽評價江厭辭了。

——就算天才江眠風還活著,也會以這個兒子為驕傲。

李姝遙轉過頭來望著月皊,微微蹙了眉。她問:“廿廿,你真的要給華陽公主當義女嗎?”

月皊點頭,軟聲回答:“是有這個打算。”

“那你和小郡王就成兄妹了。”李姝遙說。

月皊垂下眼睛沈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呢喃般低語:“最初認識他的時候,他便說過我將他當兄長亦可。”

後來陸續競拍的書畫作品,只一幅市井長圖引起了熱議。這幅畫還沒有揭開紙條,很多人都猜到了這是戚平霄的佳作。

江厭辭聽到周圍人對戚平霄的誇讚之詞,他略偏過臉尋問李漳:“這個戚平霄那麽出名?”

“那是自然,”李漳隨口,“今年的狀元郎已是十拿九穩。”

江厭辭沒再多問,視線落在月皊的身上。她擡著細細的手指頭指著懸掛的市井長圖,偏過臉與李姝遙說話。

她在說什麽?誇戚平霄畫的這幅畫有多出色嗎?

又沒見她誇他。

這件畫作之後,競拍仍在繼續,卻因為有這幅比較著,後面的書法作品尚好,畫作竟都顯得有些黯然。

月皊一邊瞧著競拍,一邊和李姝遙、離娘閑聊。

那邊忽然起了一陣喧嘩,月皊和李姝遙停下交談擡眸望過去,只見一個紅衣女郎款款走上高臺。

“是秀雅縣主。”月皊將人認出來。

李秀雅,是盛平長公主的女兒。雖都是縣主,因為其母被封了長公主,她的身份就比江月慢更高一些。

“她穿的是舞裙……”月皊地望向離娘詢問,“這書畫籌還有獻藝的環節嗎?”

離娘搖頭,道:“我上兩次去的書畫籌都沒有。”

疑惑的不僅是月皊。有人獻舞,還是身份尊貴的長公主女兒,很多人都很詫異。

知道許多人意外,趙先生出言解釋,這是為了答謝今日所有人的義舉,特設的環節。

音樂起,高臺上的李秀雅將水袖高拋,只這一個動作,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當起舞的李秀雅隨著音樂飛快地旋身,柔軟婀娜的身量旋出蝴蝶般翩飛的麗影,更是引得眾人拍手稱讚。

“她跳得可真好看!”月皊眼兒彎彎,由衷地誇讚。

音樂終了,李秀雅在高臺之上保持著舞蹈最後瞭望的姿態,這才有心神去看下方人群的反應,見大多是讚揚之意,她這才放心下來。

隨著這支舞蹈的結束,今日的書畫籌也將要到了尾聲。還有幾件東西沒有拍賣,卻都不再是書畫作品,而是些宮中妃嬪的珠寶首飾。

月皊和李姝遙對這些東西沒興趣,便沒等這場書畫籌徹底結束先起身離去。

臨走之前,月皊擠過人群到江月慢面前打了聲招呼。江月慢早有了去意,便也起身離了席。

這邊行人太多,車輿都停在遠處。幾個人一邊閑聊著,一邊往遠處停著車輿的地方走去。

撞見從小徑裏出來的沈元衡時,幾個人都楞住了。不是因為忽然在這裏撞見他,而是因為撞見了一個身上有傷的他。

沈元衡也沒想到會這麽不巧剛好撞見江月慢,他頓時將臉偏到一側,尷尬不已。

“哥哥!”沈元湘驚愕地小跑過去,“你這是怎麽了?”

“不小心摔的。”沈元衡敷衍。

江月慢皺了眉,緩聲問他:“誰打了你?”

“我自己不小心摔……”沈元衡偷偷望了一眼江月慢的臉色,頓時不敢說下去了。再想到自己現在臉上一定很難看,紅著臉把臉偏到一側。

江月慢深吸一口氣,下令:“來人。”

“縣主!真沒什麽事情!”沈元衡有點急,“是、是我先動的手……”

江月慢臉色沈下去,到底還有外人在。她也沒再多說,轉而含笑與李姝遙告別。

撞見這樣尷尬的事情,李姝遙自然知道避嫌,很快登上自己的車輿。

月皊揪著小眉頭有點擔憂地多看了一會兒沈元衡臉上的傷,她再一琢磨,與姐姐告辭之後,也與離娘一道登上了小郡主的車輿。

“上車。”江月慢瞥了沈元衡一眼,登上車輿。

沈元衡猶豫了一會兒,用手用力揉了兩下腫起來的顴骨,恨不得這麽一揉就能立刻消腫。他不願意這個狼狽的樣子出現在江月慢面前,可再一想從小到大他在江月慢面前似乎就沒光風霽月過,這念頭一生,他更是沮喪地登上了馬車。

江月慢皺眉打量了他一會兒,沈聲問:“楚家幹的?”

沈元衡使勁兒低著頭,悶聲:“他說想和我聊聊,然後說話不好聽,是我先動的手。但是……他身邊帶著家丁,我忘了帶人……”

江月慢聽得好笑,好似他還是小時候和別人打架打輸了一樣。

“把臉擡起來我瞧瞧。”江月慢道。

沈元衡不幹。他使勁兒低著頭,恨不得將這張又紅又腫的臉貼在腿上。

江月慢坐過去,只指腹輕輕碰了碰他臉上腫起來的地方。沈元衡耳朵尖一下子紅了個透。

江月慢輕笑了一聲,擡起沈元衡的臉,柔聲:“快些好,姐姐可不想要個鼻青臉腫的新郎。”

·

李姝遙將月皊和離娘送回織雲巷,沒有下車直接回家去了。月皊和離娘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回走。在外面鬧了一整日,兩個身子都很弱的人,都很累。

到了府裏,便各自分開回各屋歇下了。

月皊一邊吩咐藕元準備泡澡的熱水,一邊邁著略顯疲憊的步子進了寢屋。她將盒子裏的畫卷放在桌上,脫了淺粉色的小鬥篷隨手搭在軟塌上,然後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拿了寢屋穿的軟鞋,走到軟塌坐下。

也沒急著換鞋,人剛坐下來便軟綿綿地朝一側栽歪過去,先歇一歇。

她上半身軟趴趴躺在軟塌上,因還未換鞋,一雙腿卻還懸在軟塌下,一只腳踩在地面,另一只腳翹起有一下沒一下悠閑輕晃著。

“心情不錯?”

月皊嚇了一跳,驚愕地尋聲望過去,望見江厭辭坐在床頭與窗口之間的一把椅子裏,不知在那裏坐了多久。

江厭辭起身,朝著月皊一步步走來。

月皊仍舊姿態閑散地躺在軟塌上,當江厭辭走到她身前,她才後知後覺地坐起身。翹起的那條腿也規矩地放下來。

“還、還好……”月皊有點笨拙地回答。她垂下眼睛,視線落在自己的腿上。江厭辭離得那樣近,幾乎貼著她的腿。

她忍不住在心裏想三郎不是已經知道避嫌了,連報喜訊這樣的事情都會讓小廝傳達,今日怎麽還會過來……

“你在嘟囔什麽?”江厭辭問。

原來是月皊在心裏嘀咕的時候,無意識地發出了一兩個音。她咬了下唇,才低聲開口:“三郎怎麽過來了?”

江厭辭垂首望著她始終低頭不肯看她的模樣。

他在月皊面前蹲下來,擡起月皊的臉,盯著她的眼睛,問:“我長得很醜?為何一直不看我?”

月皊被迫擡起了臉,江厭辭棱角分明又過分明艷招搖的五官出現在她的視線裏。

月皊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為什麽只是這樣近距離望著他,身體裏那顆心臟就會撲通撲通地雀躍起來。

“沒有……”月皊軟聲開口。

月皊將臉偏到一側去,仍是不願意看他,她說:“三郎何時過來的?府裏的下人也沒支會一聲簡直不像話,沒有將三郎請去花廳奉茶更是不像話……”

月皊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你不想看見我?”江厭辭問。

沒有——這是月皊在心裏的回答,可是她沒有說出來,也不會說出來。

月皊的沈默,讓江厭辭也沈默下來。這樣僵持著的長久沈默,越發讓月皊心裏亂糟糟的。

她與三郎,以前不會是這樣生疏的關系。是因為很久沒見了嗎?竟連單獨相處,也讓她覺得不自在起來。

月皊擡起手來,輕輕壓在自己的心口。盼著身體裏的那顆心臟乖一些。

江厭辭垂眼望著她的舉動,他忽然擡手,將月皊抵在胸口的手挪開,然後將他自己的手掌緊貼在月皊的心口。

溫暖又熟悉的掌心覆在她的心口,讓月皊的心臟徹底亂掉了。她驚慌地拉住江厭辭的手腕,想要將他的手掌推開。

江厭辭慢慢擡眼,他盯著月皊泛紅的眼睛,問:“它為什麽跳得這麽快?”

月皊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軟著聲音帶著幾分求饒意味地低語:“三郎,你、你……你快把手拿開。”

江厭辭任由月皊軟綿綿的推拽動作,他沈思了片刻,再言:“你是想我了。”

月皊愕然擡眸望著他,臉頰微紅:“你胡說八道!”

江厭辭的手掌離開了月皊跳動的心口。他彎腰,將月皊的鞋子脫了,又去拿柔軟的寢鞋,仔細幫她穿好。

【 作者有話說 】

月皊:三郎這個人是真的不知道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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