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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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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翌日清晨, 國正大街,第一樓。

……

“該我了,該我了!”

十來個妙齡少女擠擠挨挨, 一股腦湊在梳妝臺前, 等著路金喆給她們畫眉。

彌臘盛產一種黛粉, 不用研磨,沾水即溶,粉質細膩瑩潤, 比大雍女子常用的黛石黛膏要好用上許多, 掃到眉毛上隱隱帶著點翠色, 叫人見之忘俗。

路金喆自打見了,便叫麒哥兒大量購置這種黛粉, 運回京師商行去賣。

只是彌臘時興濃妝, 紅粉敷面,黛掃蠶眉,今兒君辭帶金喆亮相,樂宮的女孩子們見她細眉彎彎, 桃腮杏靨,打聽她是從大雍來的, 不禁央著她請教新妝。

彌臘姑娘性子豪爽, 金喆又是個自來熟, 因而連推拒也省了,坐下來便開始為眾女子畫眉。

安坐在繡墩上,細看眼前少女的臉,然後皓腕輕轉, 眉筆一掃, 半邊蛾眉即成了, 正待旁人屏氣凝神之際,她又一筆將另一邊也畫完。

彌臘女孩攬鏡對照,喜不自禁:“別說,這長蛾眉乍一看有些不順眼,但看久了果真愈看愈美,路姑娘,你手藝是這個!”

她比了個拇指。

旁人湊趣道:“還有這一筆畫眉的技法,咱們也畫了幾年的眉毛,竟沒見過手這麽穩的!”

“是呢,還能兩筆畫的一模一樣!”

金喆笑笑,“我是鏨刻行的,練得就是這一手穩和準的功夫,不值什麽,是這黛粉好。”

大家便笑,又請她拆下簪來,一番傳看,果然嘖嘖稱嘆。

正熱鬧著,忽然有姑娘進來,用彌臘語急急說了句什麽……

眾人聽了臉色都一變,金喆聽不懂彌臘語,擡頭望向君辭。

君辭俯身,蹙眉道:“敕兒斤府上家仆來告假,說他家郡主今兒身子不爽利,不來了。”

彌臘的七脈貴族,金喆也略有涉獵,這敕兒斤家,如今彌臘國主一脈。

“哼,什麽身子不爽利,還不知道她?從不把樂宮教誨放在心上,只怕是那懶怠的毛病又犯了……”

“罷了,敕兒斤家的郡主,不知比我們高貴多少呢!區區排演,又沒有國主親臨,哪裏能勞動的到她?”

“說這些也無益,如今告缺一個人,可怎麽辦?”

金喆正懵懵的,忽然見大家都停了話頭,全都若有所思地打量她。

“嗳,你們不會是……”

“對啦,就是你!”

君辭一把拽住她想要逃跑的手:“那句大雍老話怎麽說來著?死馬當活馬醫罷,反正你也跟我跳了這許多天,就當是救救我們!”

“是呀,路姑娘,缺一個人這舞不好跳呢!對了,我們彌臘不光黛粉好,這荷葉衫你穿過沒?”

“快給路姑娘找一件簇新的衣裳來,剛勞動你畫眉,如今也叫咱們服侍你一回!”

大家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托起金喆,她哪裏還說得出反駁的話來,當下趕鴨子上架,應了她們。

……

因彌臘天氣早晚過於陰涼正午又暑熱非常,此地不論男女都喜穿半袖衫,樂宮的這件舞衣,比尋常衣衫用料更盛,制式也更誇張。

金喆在小燕兒的服侍下,穿戴好舞衣,君辭為她戴上頭飾,又細細撫平幾乎長至曳地的頭紗。

彌臘仕女們圍著她打轉:

“這對臂釧也是路姑娘你自己打的嚒?”

“嗯,要摘下來嚒?”

“唔,不用!這麽戴著就好,很配這件衣裳,回頭咱們也把臂釧一齊戴上方好!”

“……”

一番打扮,金喆終於穿戴好了。

穿慣了大雍衣裳,頭一次嘗試半袖衫的金喆有些局促,這兩片袖子倒也同她往日愛穿的大袖一樣,袖幅寬大,只是長度堪堪到肘下,袖口裁成荷葉形狀,她稍稍一動,便露出兩截皓白的手臂。

這不說旁人,就是要讓她家學裏的女夫子見了,也必定會怒目叱道“此妖服也!”[註①]

“想什麽呢?”君辭推了她一把,笑道:“快照照鏡子,好不好看?”

金喆忙搖頭,把腦袋裏的女夫子晃出去,從鏡中一瞥,只是這一瞥,她就怔住——罷了,什麽禮教家規,哪有衣裳好看重要?

與大雍在衣飾上偏愛雍容的風格不同,彌臘時人更喜奢靡華麗,這套出自彌臘樂宮的舞衣有著全副頭面,上面綴滿了珍珠與各色寶石,層層疊疊的白絹,織成海浪一樣的裙裾,從前她愛穿紅著綠,到今天才發現,原來白色竟如此襯人顏色,怪道是常言道要想俏,一身孝呢!

與鏡前一眾身量高挑,皮膚白皙的彌臘美人相比,十五歲的路金喆身量更為苗條纖細,尤其是那條腰封一束,更顯得她纖腰不盈一握,惹得女孩子們紛紛上手摸得她渾身癢癢。

“嗳唷,嗳唷……”路金喆告了兩聲饒,大家瞧她眼餳耳熱,嬌憨無比,越發嬉鬧不止。

……

眾人換好衣裳上好妝,紛紛來到樓下。

第一樓座臨彌臘國都最大的長街國正大街,緊鄰太微宮廣場,幾經修葺,據說有幾百年的歷史了。

樓門前置一架丈許寬的犀牛皮銅箍大鼓,每逢軍士出兵,將軍還朝,或者國主派遣接見使臣,不同的人們都要在此跳舞——就是這架鼓,讓這座酒樓歷經王朝更疊而不倒。

今天,鼓上迎來樂宮的女眷。

下月初,來自大雍的遣使隊伍就會擡著步察家的長子,沿著國正大街,往太辰宮走過。

君辭滿臉希冀:“到時候我就在這裏跳舞,你說哥哥會認出我嚒?”

金喆往面紗上吹一口氣,那意思是有它擋著呢!

君辭嘆了口氣,促狹道:“那我就使勁兒眨眨眼,你說過,我們兩個眼睛一模一樣!”

金喆胡亂點點頭,她這會兒哪裏還能顧得上勸慰君辭,正回憶著舞步,不住念佛。

“甭怕,就算你跳錯了,這裏也再沒第三個認識你的人,誰會笑話你呢?”

也是。

金喆奇異的被她安慰到,破罐子破摔,上罷!

……

琴弦拉起,鼓槌敲擊,這兩天一直閉門不開的第一樓忽然鼓樂喧囂起來,不大一會兒,十來個妙齡彌臘少女舞步蹁躚,叮叮咚咚地踏上花鼓,引來游人紛紛駐足,喝彩!

對面長街酒家二樓。

“幾位商人老爺,菜即(齊)了,請末(慢)用!”

堂倌說著一口夾生的大雍話,招呼著剛落座的客人。

這一行八人,帶著一應馱馬貨物,與往來商賈並無二異。為首的是個眉眼如墨的大雍青年,約莫二十來歲,戴著一副黑手套,落座便與四周人攀談,瞧著是個很好相與的;他旁邊左首落座一位相同年紀的男子,身量高挑,戴著一枚半遮面的面罩,瞧不大清容顏,只是看頭發,該是彌臘人。

彌臘青年對首坐著一位年紀大約十五六歲的大雍少年,眉眼清俊,裏頭穿一身盤領劍袖袍服,外罩一件秋色錦緣緞子披風,除此之外便身無長物,拿著一杯清水慢慢喝。

其餘從者皆是大雍人,剛拴好馬,正你一言我一語閑談沿途見聞,商議接下來往何處收貨。

檀瀧燙洗碗筷,裴宛順手接過來,先遞給周子衿,青年很是受之無愧地接過太子殿下親自布的餐具,笑意盈盈地低聲道:“那一桌塌它人,之前差點跟丟了,想不到有緣千裏來相會,在這見著了。”

裴宛借著分碗筷的姿勢正大光明看了他們一眼,還是在扈州遇到的那四個精壯漢子,如今已經換了塌它衣裳,穿的一色兒都是彌臘貫頭衫,大約是在街上成衣店裏胡亂買的,領口不太合適,總會忍不住拽一拽衣領子。

周子衿低聲,示意眾人:“看他們的手。”

一路北行,尤其是在古雅榷場巡察了一遭,太子以及隨行啞者都已經對如何分辨彌臘塌它人很有些心得,塌它人個子並不高,但身型一般都比較健壯,周子衿說那是因為他們不論男女,都弓馬嫻熟,常年不輟練武的緣故。

只是一般塌它人的手,多是五指短粗,只在虎口處有些握刀提韁的薄繭,而這四個人手掌寬大,蒲扇似的,指節指肚都生著一層厚繭——非常年持握鐵器而不能有。

周子衿吃菜的間隙,輕輕看了檀瀧裴宛一眼,吐出兩個字:“火烏。”

火烏軍曾是塌它草原上最驍悍的一支騎兵,以擅長鍛鐵聞名,只是不知因何故沒落多年,到如今連聽過它名字的年輕人都寥寥無幾。

裴宛卻是專門搜查過他們的資料的,近幾年,火烏軍近乎是傳說一般的存在,而塌它王庭也似乎執意向外隱瞞這支鐵騎的動向。

“他們在說彌臘語。”檀瀧借著給他們兩人斟茶倒水的姿勢悄聲道:“……聽說敕兒斤家的虞然郡主今天會出來參加樂宮仕女賀舞排演——不好,他們要伺機接近虞然!”

檀瀧面色一變,他記得離家時敕兒斤家的那位小姑娘才不足兩歲大,雖不是至親,但到底是故人。

周子衿給他添一筷子菜,不同聲色:“敕兒斤?看來他們的目的是彌臘國國主。”

……

舞樂正盛,酒家對面,臨街一架丈許寬的花鼓上,十來名頭戴面紗的窈窕少女正在翩翩起舞。

白色的旋裙層層疊疊,海浪一樣隨著鼓點起伏,少女們婀娜柔嫩的腰肢仿佛喀拉爾山腳下湖泊邊那些姿態舒展的鶴。

對接二樓酒家上,周子衿一行人都有些默然。他們都知道,這些貴胄仕女們正在排演的是彌臘國主為了迎接質子回歸,歡迎大雍遣使隊伍的賀舞。

旁邊那四個塌它人不知何時已經人去桌空,裴宛順著二樓欄桿往下看,只見那四個蠻壯的漢子順著如織人群,混進第一樓,一眨眼便沒了蹤影。

他蹙起眉。

周子衿伸著懶腰,拍拍肚子:“吃飽了,走,下去溜達溜達消消食!”

同桌眾人很快聽明白這話裏意味,霎時都撂下碗筷,很快結賬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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