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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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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是去下湯米的日子。

劉氏一大早就把兩個女兒叫起,梳頭抹臉,挑裙子戴首飾。其實可穿戴的也乏味的緊,這種場合上,商人家眷都依律賤服,再有錢,也不敢往頭上插一根金釵。

相比劉氏,路金喆興致缺缺,她仍舊穿上回太太賞的那件老煙色的襦裙,姐姐金蝶雖然瞧著是跟她不一樣,但也是素色釵群,不過她冷冰冰的氣質很配這種衣服,俗話說要想俏,一身孝,這下果真恍若仙子。

爺們在前門聚齊,女眷們的車馬一律停在劉府東北角的角門,路金喆掀開簾子往外看,隊伍排得老長。

臺階上站著一溜上了年紀的婦人,都是劉府太太的陪房,把一家一家的女眷迎進去。

輪到她們,路金喆率先下車,轉身去扶太太。那陪房中早有相熟的迎過來,親親熱熱的說話,寒暄著把她們並其他幾家女眷請進院子裏。

穿過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轉眼就到了花木蔥蘢之處,這裏是劉府後花園,回廊婉轉,盡處有一大湖,湖中山石巍峨,有亭榭一座。

路金喆眼尖,早看見那小榭上滿座紅男綠女,那陪房沖眾人道:“請了一出小戲,一大早就在那兒練把式呢,等會兒用了飯,請太太們一樂。”

大家紛紛笑說好。

到了待客的內堂,更是人頭攢動,暗香襲人。堂上另有一個老媽子在紅紙上寫禮單,每家夫人都送了湯米,照舊俗都一色兒的竹篾籃子蓋著紅布。

正坐著,不大一會兒,劉夫人攜著一位保養得宜的貴婦從裏間轉出來,路金喆墊著腳一看,不是旁人,正是薛蠻子的媽,州牧府上的薛夫人。

“大家都坐,都坐。”通判夫人招呼眾人落座,把薛夫人讓到上首,薛夫人幾番推辭並不從,在她下首坐下了。

小丫頭們魚貫而入,上茶水點心盒子。因未入席,大家隨意談笑,有膽大的湊趣鬧著要看大孫子,哄得劉夫人樂開了花,忙吩咐人去前頭請奶媽。

新出生的通判長孫太嬌貴,包裹在繈褓裏,由奶媽子在堂上走了一圈就抱回內堂,眾人並未怎麽瞧清。

夫人們又拉著女兒斯見,往常這種宴席,大家聚在一處,除了湊趣就是點評各人女孩,或鐘靈毓秀,或小家碧玉,或舒朗大方,或嬌憨可親,人人心裏都有一本譜。

女孩兒們在眾夫人跟前露了一回臉,也就沒什麽事兒了,安安靜靜當壁花。

話題轉了又轉,又說道承駕這件事上來,這是浣州百年難得一遇的大事,在座的又都是豪紳貴胄,幹系中人,太太們言笑晏晏,與不動聲色中交換打探著消息。

不一會兒就傳飯,開了內堂兩扇廂房,東廂房夫人們聚齊,西廂房讓給小輩,大多是女孩兒,唯有幾個男童跌跌撞撞瞎跑,最大的也不過五六歲。男客們自然都在前院有府裏爺們招待,與她們無甚幹系。

路金喆挽著姐姐的手,呼朋引伴往西廂房走去,她是場合上的人,從不因身份自哀自怨,俏生生一張笑臉對人,別人也拿她當個人物,一路上總有人喊她名字。

由著丫鬟引導,姐妹倆落座,剛坐下,就有一個穿湖綠襦裙的姑娘快步走來,腕子繞到路金喆肩上,親昵地說道:“貓在這兒,叫我們好找。走!去我們那桌吃!”

路金喆看一眼金碟,她姐姐依舊淡淡的,點點頭。

路金喆得了赦令,轉身投入到小姐妹堆裏。

那一桌靠窗,坐上八個人,家裏或經商或當吏,都是認識的。

綿杏給埋頭吃饊子的弟弟扒一個喜蛋,拍拍他後腦勺:“去前頭找你哥玩去。”

小弟弟撇撇嘴,只得下桌,綿杏把孩子打發了,空出座位讓給金喆,打量她一眼,謔了一聲道:“瞧瞧這是誰?有陣兒沒見了,抽條啦?”

路金喆一屁股坐在她旁邊,也埋頭扒喜蛋,吃了一口,美美地道:“可不是麼,我長大了,別把我當小孩兒!”

大家都笑,當中有一個穿銀紅撒花襖的女孩晃晃腦袋,道:“正好金喆在這兒,你見識的多,瞧瞧我頭上這步搖,怎麽樣?”

綿杏在旁附耳笑道:“你快誇她,我們剛說晃起來像戴一把渾香,她還翻臉呢!”

“誰翻臉啦!呸,偏你嘴裏沒好話,吃你的饊子。”

她們湊在一起,頂的上五百個鴨子,嘰哩哇啦,金喆習慣了,她擡擡手:“瞧不真亮,拿下來我看看。”

那少女挺身坐直,旁邊的女孩替她把步搖謹慎的摘下來,大家湊在一處看,嘖嘖稱奇,傳花鼓一樣傳到路金喆手裏。

“怎麽樣?”步搖的主人急於得到肯定。

步搖以金絲做底,交纏絞出一朵一朵花扇,中間綴有翡翠片,綠瑩瑩好不闊氣,怪不得遠遠地看上去像是一把渾香。

路金喆琢磨著好詞:“好東西,金壘絲牽出這麽大一片扇形,可見師傅手藝高絕,樣式麼,倒同咱們這兒的不太一樣,敦厚大氣了些。”

大家抿著唇笑,明白金喆並沒有瞧上這件首飾,偏那步搖的主人沒聽出來,興頭頭地說道:“瞧瞧人家,才是懂行市的,這是我太太托人在京城買的呢!”

偏有同她擡杠的:“聽金喆哄你,她是專司造假的,能瞧出什麽名堂來?”

一聽這話,路金喆佯裝發怒,“唉唉唉”地站起身:“說我可以,可不許說我的手藝和眼界!。”

女孩們一陣笑鬧,又說起閑話來:“說到京城,聽說陛下的龍舟已過了淩家渡,不出半月就能到咱們浣州城。到時候你站在敕藍河邊上,什麽京城裏來的好東西不能看見?”

另一個姑娘插嘴:“這回是二皇子隨扈,說不定運道好,還能瞅見活的天潢貴胄呢!”

二皇子裴宣,在《敬德皇帝南巡記》裏可是一個溫文爾雅、體恤黎民的有為青年,路金喆忙睜大眼睛去聽。可姑娘們知道的也有限,多是道聽途說,不過湊趣說笑罷了。

眾人笑鬧一通,末了路金喆問綿杏:“阿蠻怎麽沒在西廂房?”

綿杏飛了她一眼,笑道:“剛還說自己長大了呢,這會兒又不通事了,薛姑娘什麽身份,自然是坐在東廂房,幹什麽跟咱們這兒蟄蟄蠍蠍的。”

路金喆苦著臉,兀自慨嘆:“那她不得拘束死。”

路金喆想的沒錯,東廂房裏,薛蠻子在一眾夫人堆裏,如坐針氈。偏她是薛夫人的門面,一舉一動都要嫻靜,累得腰都酸麻了。

眾人少不得要繞著她娘倆說些恭維話,薛太太滿面含笑,一臉自足。

言談中自然說道了薛蠻子的親事,州判夫人問道: “日子定了沒有?”

薛夫人道:“勘準了,明年仲夏,七月二十三。”

“那該早早的準備起來了!”眾人無不附和,薛夫人笑道:“可不是嘛,早兩年勉之娶親,也沒見這麽著忙,反倒是到她這,裏裏外外,一樁樁一件件可把人累死。”

通判夫人笑道:“姑娘家,自然比小子費事兒些。”

路金喆嫡母劉氏見眾人話頭正在此處,忙欠身對薛夫人道:“說起阿蠻的花嫁行頭,倒還有一宗趣事,就是我那二姑娘,手作‘鳳冠霞帔’原是閨蜜之間玩笑話,偏她認個針,忙忙的做起來。她個小孩子懂什麽,這幾日點燈熬油的,到底把鳳冠模子做出來了,我今兒帶了來給夫人瞧瞧,飯後當個笑話看罷了!”

薛夫人忙道:“別這麽說,金喆那丫頭,我看著就喜歡,她們姊妹感情好,就算是編個金疙瘩,也沒妨礙的。”只不過悄悄地在心裏添了一句:橫豎我不用就是了。

劉氏便把一個漆紅匣子拿上來,交給小丫頭。小丫頭覆又遞給薛夫人。

眾人也巴巴的看著,心裏無不納罕。薛夫人眾目睽睽下打開匣子,一見匣中之物,眼睛一亮,口裏念了聲佛,小心翼翼捧出一個拳頭大小的鳳冠來。

只見那冠以大紅紗段做帽基,以金絲纏帽箍,正中金累絲翟鳥工藝繁覆,翎毛畢現,翠羽輝煌,口銜三珠,冠中間嵌一枚紅寶石,底部鑲嵌一溜細密的珍珠,兩邊帽上各綴著一只喜鵲步搖,顫巍巍、明晃晃,腳踩祥雲,頭頂曜日。

冠後面是一幅小繡像,赫然是文王百子。

薛夫人把玩那鳳冠,形制模樣大出所料,很是滿意,又讓小丫頭捧著匣子給下頭夫人們賞眼:“你們也瞧瞧。”

紅匣子傳花鼓一般在眾人手上流轉,大家看了,果然稱讚:

“這竟是模子,我還當是真的呢!”

“又精美,又不過分熱鬧,很莊重的樣子,不錯不錯!”

“瞧瞧這金累絲花活,路夫人,你家裏這位二姑娘,巧手哇!”

劉氏臉上滿是得色,又沖薛夫人笑道:“夫人不嫌棄她小孩子家的不懂事就好了。”

薛夫人笑道:“哪裏的話,回頭讓金喆上家裏來玩!”

她們在這頭賞玩鳳冠模子,薛蠻子早羞的坐不住,忙找了個托詞告於太太,薛夫人笑她:“我們這裏正議你的花嫁呢,瞧你忸怩的。”

旁人勸道:“女孩家,面皮兒自然薄些。”

通判夫人也幫腔:“你就饒了孩子這一遭,放她出去自在罷。”

薛夫人便笑道:“罷了,去玩罷,沒得倒拘束了你。”

薛蠻子落落大方笑了笑:“夫人們安坐,請恕我少陪了。”

州判夫人隨手也招來個丫頭,道:“你去西廂房也知會一聲,若女孩兒們吃好了,也舒舒筋骨去,不必拘在屋子裏。務必讓嬤嬤們把花園子用錦帳圍起來,免得和前院爺們沖撞了。”

那丫頭道:“是。”

夫人們看著窗外,不一會兒便有女孩子們的嬉笑聲傳來,不知道誰小聲嘀咕道:“唉,還是做姑娘的時候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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