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川縣, 青山大隊。

韓大隊長這天上午正在指導春耕工作，為初夏時節的豐收做出最大努力。

身穿藍制服的郵遞員騎著自行車咣咣過來，找到田間地頭一聲吆喝：“韓愈, 韓隊長, 有你的電報呀，京市來的，快來取——”

遠遠聽到的眾人紛紛擡頭瞧，然後就看見他們剛才還穩重如山的大隊長飛一樣奔向郵遞員那邊，臉上更是喜形於色, 高興得跟啥似的。

大夥頓時開始七嘴八舌地嘀咕。

“這是誰打來的啊？看把大隊長高興的。”

“沒聽見郵遞員剛才喊的？京市來的！我看八成是小樂知青來信了。”

“哎喲，咱還以為他們倆就這麽散了，現在怎麽瞧著還好？”

“那可不, 聽說大隊長再過幾個月就要走了！”

“啊？大隊長走了，咱們咋辦？誰知道下一個當隊長的會怎麽樣, 萬一和前頭那個一樣……”

“應該不會，韓大隊長是個負責的人，他走前肯定會給咱們安排好的。”

“就不能不走嘛，大隊長幹的好好的, 這兒也算他老家，走啥走呀。”

“不走怎麽去找媳婦呢, 小樂知青在京市, 大隊長也是從京市回來的, 到時過去正好找她結婚生娃，不比在咱這兒當大隊長的強，他年紀也不小了。”

“唉，老話都說，水往低處流, 人往高處走，天經地義的事兒，攔不住哇。”

周圍人隱約聽到他們竊竊私語的內容，當得知大隊長或許很快就要卸任離開了，某些有心人不禁心中一動，冒出些許念頭。

韓愈暫且不管這些，並且關於他即將調任走人的消息，其實還是他自己慢慢放出去的，就是打算給大家夥一個緩沖，以便真的到他離開的時候，隊員們能接受這件事，新舊大隊長也可以順利交接。

現在他最關心的還是郵遞員專門跑一趟送過來的那封電報。

“真是京市來的？”韓愈大步跑到近前，邊伸手去拿邊忐忑確認道。

郵遞員笑著將折紙遞過來，點點頭說：“那還有假？知道你一直等消息，這不電報剛收到，局裏就讓我特地跑一趟給你送過來了。”

韓愈道了聲謝，接過那張薄薄的紙，迫不及待地打開看。

本來以為只是幾句話，沒想到紙上的內容居然還不少，開頭是樂瑤報的平安，之後就是簡單說了下去京大報到後的經過，最後附上她現在所住的地址，以及街道辦和學校門衛室的聯系方式。

那兩個地方都安裝了座機電話，樂瑤走前記得韓愈說過也準備給青山大隊按一個，所以這次把電話聯系方式也發過來了。

電話聯系總比打電報、寄信方便的多。

韓愈差點忘了這事，看後送走郵遞員，心裏開始琢磨起給大隊辦公室安裝電話的事。

除了電話，村裏的電也瞧瞧能不能通起來，如果在他走之前把這件事辦好，也算對得起大家夥了。

韓愈一邊思考著這兩件事的可行性，一邊往回走，半道上便碰見前來打探八卦的隊員，問他來信兒的是不是小樂知青，還有大隊長真的就要走了嗎。

韓愈笑著肯定道：“是小瑤來的信，另外，等我三年任期滿，的確是打算調去京市和她團聚了，不過走之前我還準備送給大夥一件禮物。”

大夥還沒來得及震驚，又聽到他說的什麽離別禮物，不禁紛紛好奇起來。

禮物？大隊長要送他們什麽禮物？

很快，隊裏的人就知道答案了。

因為小樂知青剛來信沒多久，大隊長就開始不停在縣裏和隊裏兩頭跑，來回跑了好幾天，隊員們瞧著等著盼著，然後等來了一群縣城電業局的人，說是來給他們大隊通電。

電這東西早就有了，但為啥青山大隊沒集體通電呢，全因為它貴啊。

不是電費貴，而是拉通時需要用的電線比較貴，如果讓大夥均攤來出的話，大家都不怎麽願意。

畢竟點油燈也點習慣了，以前都是這麽過來的，沒電用就不用嘛，多費那個錢幹什麽。

但是這次韓大隊長說，通電是肯定要通的，費用他出一半，隊裏出另外一半，隊員們不用掏現錢，這電也能通起來。

與此同時，他還推心置腹地和大家講，說眼看著其他大隊都有通電的意向，他們大隊幹脆趁著他還在任把電拉通，以防等到下一任上來再拖來拖去，拖到猴年馬月，說不得青山大隊就要落後其他大隊了。

大夥一聽這不行啊，青山大隊絕對不能落於人後，不就是通電嗎，也不用他們從腰包裏掏錢，自有大隊長和大隊裏負責，那就通唄。

以前總是眼氣大隊辦公室的電燈泡亮堂，等大隊集體通了電，他們自己家也試試電燈泡的明亮。

而且不管怎麽說，他們大隊先別人一步通電，那都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啊，說明他們大隊過得越來越好。

做通了思想工作，所有人在開大會時都舉手同意了隊裏通電一事。

這時候，電業局的人也做剛做完對青山大隊通電的前期考察，之後通電工作緊鑼密鼓地開始了。

只見成捆的電線拉過來，筆直的電線桿子架起來，細細的電線拉入各家各戶，一盞盞的電燈泡陸陸續續地點亮，惹得大夥興奮不已。

最後，經過幾天的忙碌，青山大隊成為附近十裏八鄉第一個完成集體通電的大隊，得到上頭縣公社的表揚，好好風光了一回。

通完電，韓愈才用剩下的錢做另外一件事，給辦公大院按個電話。

時代在變，以後這個電話總能惠及所有青山大隊的人，並不只是方便他這幾個月聯系樂瑤。

在此期間，樂瑤這邊也在忙碌著，搬家的第一晚就湊合住了，第二天一早起來才開始大掃除，將兩間不大的屋子和院子都再打掃一遍，順便把自己帶來的東西歸置一下。

兩間屋子一間做了她的臥室，另一間則是客房加雜物房，廚房暫時先沒有，她可以吃學校食堂，之後等把房間收拾整理好，也許可以在院子裏搭個小棚子當臨時廚房。

還有屋子裏空蕩蕩的，之前的家具什麽的不知早被誰拿走了，還要重新添置。

這些雜事處理起來不麻煩，就是很瑣碎，比較費時間，樂瑤接下來一般白天老實上課，晚自習請假去辦私事，幾次之後，她便被班主任約談了。

班主任有時候晚上會去班級教室查看，發現全班都在上自習，就總是缺了一個學生，還是學習委員樂瑤同學，免不得找到人問問什麽情況。

樂瑤不好意思地解釋了下自己最近忙的事，被班主任委婉建議可以在周末集中做那些事，不要占用學習時間。

畢竟學生還是要以學習為主，更何況她還是學習委員，才開學就總是缺席集體自習，還怎麽向大家做表率？

樂瑤得到變相的警告，立馬表示之後不會了，保證會按時上自習，方才被班主任放過。

過後，樂瑤和馬東美說起這件事，馬東美還笑的不行，勸她：“你就忍忍吧，等到大二就不用上早晚自習，大一都這樣，要早讀，要晚修，大家還都很積極，聽說還有同學晚上點燈熬油的學呢，咱們跟他們一比就是渣渣。”

樂瑤聽得汗顏，虧她還是學習委員，連自己班的普通同學都比不上，更不用提那些點燈熬油學習的校友了。

之後她就不敢再請假了，老老實實地跟著大家上課學習，還被馬東美拉去新聞社當幹事，為剛辦起來的學校小報當什麽記者，順帶圍觀中文系的才子追英文系的系花。

樂瑤無語得很，無奈道：“馬同學，我們都是理工科女生哎，又不是文學系新聞系的，幹嘛加入新聞社來湊這樣的熱鬧？”

馬東美興致勃勃：“哎呀，豐富校園生活嘛，還有社團學分拿，能認識不少其他專業的人，多好啊。”

關鍵是碰到大帥哥大美女的機會多呀，樂同學自己有對象，飽漢不知餓漢饑，她還是單身呢。

而且新聞社消息靈通，她們在這兒能接觸到學校裏的第一手八卦，吃瓜能吃到撐，不比待在其他什麽詩社話劇社來得好嘛。

面對馬東美得意又乖巧的表情，樂瑤搖搖頭，只好舍命陪朋友了。

好在等到周末時，變成她陪她東奔西跑捯飭東西了。

周末一共才休息一天，樂瑤打算利用這一天的時間把新家裏該辦的事情都辦齊了，免得之後再占用學習的時間，生活上還不方便。

首先家裏缺少的是家具，這一塊樂瑤去找了街道辦大媽，對方給她指條路，叫她去隔著兩條街的廢品站看看。

於是樂瑤上午便和馬東美一塊坐電車找到廢品站，在裏面消耗大半天功夫，費勁淘換出幾件能用的家夥什，像什麽櫃子桌子板凳之類的，弄回去曬曬晾晾再簡單刷層漆就能當新的用，卻比買新的省錢。

買這些東西一共花去樂瑤三張大團結，廢品站老大爺收錢收的笑開花，大方地把腳蹬三輪車借給她們用。

樂瑤和馬東美兩人將東西一件件擡上去，再吭哧吭哧騎回家，來回好幾趟才搬完，東西就放在院子裏晾曬，最後一趟還完車回來時路過國營店，順道進去買了桶油漆。

接下來兩人跟玩似的，一人一把刷子，將所有弄回來的家夥什刷上一遍。

期間，油漆味引來隔壁大雜院的人，對方捧著午飯邊吃邊湊過來瞧熱鬧，問她們是什麽人，怎麽租的這院子，家裏幹啥的等等，就差打聽戶口本了。

她又不是警察同志，樂瑤才不會問啥說啥，能講的就講，不想講的一概含糊過去，沒想多搞什麽鄰裏關系。

畢竟隔壁大雜院住了那麽多人，她要是都想搞好關系，能搞得過來嗎？

還不如大家彼此就保持個面子情，各自關上門過各自的日子唄。

來人得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見她們倆埋頭忙著捯飭家夥什，對她都不怎麽搭理的，頓時嘴一撇，不滿地嘀咕道：“真是精貴，當自己是資本家小姐呢，有地方住就不錯了，還倒騰啥呀。”

樂瑤聽了呵呵：“沒辦法，誰讓屋子裏的東西都讓人搬空了，街道辦工作人員租給咱的時候，裏面可是空蕩蕩，除了一張破床，啥都沒有，不添置點東西根本沒法住人吶。”

那床也是因為笨重，很難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搬動，才沒有被人搜刮走，不然估計她連床都見不到。

馬東美搖頭嘖嘖：“這麽說樂瑤你還吃虧了，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小毛賊，衣櫃偷走就算了，連桌椅板凳都不放過！”

這是窮成啥樣了？

鄰居頓時臉色訕訕，這話她沒法接，因為搬走東西的人裏邊也有他們家。

不過看到樂瑤一個小姑娘竟然撿漏住進小院，比他們一大家子住的還寬敞，這人心裏就忍不住的羨慕嫉妒，酸水止不住的往外冒。

可任憑她再酸，樂瑤這一年也是在這裏住定了，同時也是他們輕易趕不起的，他們要是想搞事把人趕走，不說街道辦那邊會怎樣，京大那頭知道後八成也不會輕易幹休。

誰讓人家是正兒八經通過正常手續租下的院子，誰讓人又是京大的學生、國家未來的棟梁，身後有老師有學校撐腰，一般人也惹不起。

正因為明白這一點，大雜院那邊得知情況後才會這麽安分，都暫時決定旁觀一段時間，看看有沒有出頭鳥冒出來，他們好撿漏，也許還不用對上街道辦和京大的遷怒。

一院子擠擠挨挨的人分了好幾家，想的都挺美。

現下忍不住過來瞧情況的這人也是其中一家打小院主意的，可惜有那個心沒那個膽兒，又因為猶猶豫豫錯過好時機，只能眼睜睜看著樂瑤住進來洗洗刷刷，涼涼曬曬，添置東西，一副要久住的架勢。

“同學，你們這是準備住多久啊？”

“多久？起碼也得大學四年吧，哈哈。”

馬東美舉著又氣刷子樂呵呵替樂瑤作答，聽得對方臉色都變了一變。

什麽，要住四年？四年後他們家兒子都老大一個了，還怎麽找地方結婚生孫子？

要不她和小同學商量商量，從兩間屋子裏轉租來一間？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還沒來得及說，就聽樂瑤那邊補充道：“可能還不止四年呢，我對象秋天也要過來，到時候我們結了婚，住這裏正合適。”

馬東美立馬來了興趣，“哎呀，樂瑤同學，原來你和你對象都準備結婚啦？到時一定要請我喝喜酒呀。”

樂瑤笑著點頭：“我們都處幾年了，他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考慮結婚的事了，到時請你當伴娘。”

馬東美頓時開心應下，兩人說說笑笑的，沒註意旁邊站著的鄰居已經臉黑成包公了。

鄰居最終忍了又忍，終究忍不住黑著臉插話：“你，你們不是才上大一，現在就結婚不好吧？婚後的生活柴米油鹽啥的，可沒有你們小姑娘想的那麽好，而且同學你對象還是從外地來的，到時過來能不能找到工作都不一定，難道結了婚讓你一個大學生養他個盲流？”一臉鄙夷瞧不起的樣子，分明就是想使壞。

馬東美翻了個白眼，不滿道：“大嬸，你說什麽吶，好好的喜事被你說的都晦氣了，即便到時候情況不好，那也是我同學和她對象的事，就不用您操心了。”

“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樂瑤同學婚後肯定和她對象和和美美，順風順水，才不會出現不好的情況呢。”

樂瑤看得直笑，轉而收斂笑意對鄰居道：“多謝您操心了，我對象到時是調過來進部隊當軍官的，不會沒工作，也當不成盲流，光是他的津貼就足夠養活我們倆了。”

說不定等個三五月一兩年的，她還能住進部隊分的單元房，去大院隨軍呢。

鄰居聽得臉都扭曲了，又羞又惱又氣，感覺更羨慕嫉妒了怎麽辦。

可是聽到這小姑娘不單單是京大學生，對象居然還是個當兵的，以後調過來就是軍官，說不定還是個團長連長啥的，她又心生忌憚。

那些人，他們普通老百姓咋能惹得起？如果是真的，他們那些小心思哪裏還敢動！

鄰居一臉便秘地離開，回去後遮遮掩掩地給自家人講了講，卻沒打算將此事告訴其他人，單等著看哪個出頭鳥上去當炮灰，也叫他們看看樂瑤說的是真是假。

樂瑤沒想到暗地裏會有那麽多暗潮洶湧，旁邊大雜院的人不過來打擾她，她也不會自動找上去結交什麽，兩邊井水不犯河水，平平靜靜的最好。

當下刷完家夥什，樂瑤將它們留在院裏晾曬著，鎖上大門和馬東美繼續忙活剩下的事。

接下來還要找建材搭廚房，買點鍋碗瓢盆和米面糧食備用，還有被褥鋪蓋之類的多準備一份，馬桶痰盂等等也要備上。

小院裏有井，用水倒是方便，以後等廚房搭建起來，燒水也挺便利，不想去外面的公共澡堂洗澡的話，弄個浴桶浴盆可以在家裏洗。

另外，衛生這方面，家裏沒茅房，附近卻有個公共廁所，周圍幾個大雜院的人都去那裏上，雖然有專門的人天天打掃，但味道也是十分感人，特別是夏天。

樂瑤去看過一次後，打算以後人生三急盡可能就在學校解決了，必要時候能用馬桶就用馬桶。

馬東美看著她把一樣樣都安排妥當，羨慕道：“弄的挺舒適啊，瞧得我都想搬來和你一塊住了。”

樂瑤大方道：“你要是偶爾想過來，我給你住客房。”

客房被她分割成兩小間，最裏面放雜物，外面有窗戶的擺了張小床，平時能放東西，有需要時也可以住人。

馬東美調侃：“不想著給你對象？”

樂瑤攤手：“他來肯定有住的地方，沒結婚前住部隊，結了婚可能還會分房子，這裏只是我自己一個人的地方，算是娘家。”

提到娘家，馬東美看了眼樂瑤，比較好奇她既然是京市本地人，當知青考回來按說是能光宗耀祖的事，怎麽不回家呢，也沒見她和家人聯系過。

不過雖然好奇，但她也沒貿貿然就問，想著等兩人關系再好些，該知道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不然萬一關系到好朋友的傷心事，她又幹嘛破壞氣氛，好好的戳人家心窩子。

忙碌的一天過去，樂瑤合著馬東美一起將小院打理齊整，周末也就結束了。

新的一周來臨，學校廣播室大中午的傳來一則通知，說門衛室有樂瑤的電話，讓她趕緊去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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